嫁得有情郎 第29章

作者:渡水看花 标签: 古代言情

  “可王云骓说,从前他和你在清宁还有一番渊源。还有,他说,他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太宗道:“阿九,你到底对王云骓做了什么,把他刺激成这样,话说得这么严重?”

  她对王熊做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啊!倒是王熊,总想引诱她,可这些话怎么说出口呢?她感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阿耶阿娘说过,如果我不愿意,不会勉强我。”

  “那是自然。可王云骓有什么不好,他本就是我和你阿娘一早就属意的人。一则,他是难得的崇文又尚武的世家子弟。二则,他对你有心有意,并非虚情假意。三则,他虽还不是太原王氏未来的家主,可在王氏,他势强,其他人势弱,他不易被那些山一般的长辈拿捏,你若嫁给他,也能如此自主,这多好啊。今日你的老师也在,你看,就连你的老师,他也不得不受制于崔氏家族,他幼年定下的那桩婚约不仅有社会效应,且有律法效应。没有崔氏裴氏两个家族长辈的点头,他若擅自取消,另娶他人,既与世不容,也于法不容。就算他想通过脱离崔氏曲线毁婚,脱离崔氏,也同样需要崔氏长辈的同意。只要博陵崔氏坚持不放人,他崔南雪就生是崔氏的人,死是崔氏的鬼。可王云骓就不同了,他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其中区别你想想该有多大啊。”

  瞥一眼崔彻,她跟随他一起查案,她看到的是他洒脱不羁、绝顶聪明的一面,可她看不到的是,他不管怎样挣脱仍受制于家族万般无奈的另一面。在她这里,他的一面被放大了,是以他无所不能,而她忽视了他的另一面,那里面的他应该很无力很挫败吧?贺初道:“阿耶说我的婚事,又何必把老师拖下水呢。我相亲还没相够呢,总之王云骓的提亲我不答应。”说完,行了一礼,先行告退了。

  *

  经过假山时,一具人影晃出,似是要袭击她。贺初挥出芙蓉剑的同时,隐约闻到一丝枯茗的气味,来不及收,运力一偏,划过了崔彻的臂膀。

  她连忙捉来他的胳膊看,所幸只是衣衫划破一道口子,压低了声音道:“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有刺客。”

  他出了平和殿,再也不见贺初双手托着腮,坐在殿外的石阶等他,不免有些失魂落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倔强又落寞,明知是两个方向,明知不妥,还是忍不住追了上来。

  崔彻拉着她走进石洞里面,压低了声音问:“今日在殿里生气了?”

  贺初甩掉他的胳膊,不耐道:“你冒着差点被芙蓉剑刺伤的危险,就是来问这个?”

  他握住她后颈,低头视她,“你都听到了,我什么资格也没有。”

  所以,这就是他不肯吻她的原因?

  “为何王云骓说,他是你的人,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没有。”

  “你没有?”崔彻充满怀疑,“你有没有占他便宜,比如牵他的手,或者亲了他。”

  贺初:“……”

  “他功力在我之上,我能对他怎样?”

  “那言下之意就是,但凡功力比你弱的,甚至没有功力的,便能任凭你如何如何。”

  贺初气笑了,“你还不出宫,不怕被人瞧见,引人非议吗。这么重要的话题,我们还是明日再说吧。”

  两人气呼呼地僵持着,又都舍不得离开。

  崔彻忽然道:“‘嗯’在我这里,是一句承诺,是答应了,就不会改变。可是我怕,我们开始得过早,结束得更快。”

  “你明明知道,我和顾兄没走下去是因为你。在那之后,我明白了,只要有你在,我和谁都走不下去。崔南雪,你在我心里是一道坎,别人越不过去,我也越不过去。”贺初绝望地推开他,“放我回宫吧,今日我累了。”

  崔彻堵住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道:“我也累,我在曲江池的行障里等了你许久,你答应了却没有来。我以为落水的人是你。我看着你为他簪花为他盛装,然后你们手牵手地站在我面前。我也累,不止今日,日日都累,对着你情难自禁,可哪怕你只消失一会,我又难分难舍。”

  “知道吗?”他捏着她的下颌,“就是怎么也放不下舍不得我的阿九。”

  贺初难以置信听着他说这些话,他总是不肯承认,她和他几乎勾心斗角,一个追一个躲,却原来,上巳之前他的确是在邀约她,而上巳那日他的确以为落水的人是她。

  他的吻落了下来。他那样一个神仙人物,本以为他的吻是温柔缱绻的,却不是,他把她抵在石壁上吻她,像狂风骤雨袭击她的唇舌,她无比可怜又极其眷念地应着、受着。她软在他怀里,没有半分力气。天大地大,唯有崔彻才是她的容身之处。月色,可她窥不见丝毫光亮,崔彻将她带入无尽的暗中,在那里他舌尖蜿蜒,与她辗转纠缠,索取无度,又极尽安抚。夏日将近,她听不见远处传来的几声蛙鸣,围绕周遭的只有他们唇舌交缠偶尔释出的水泽之声,令她面红心跳,战栗不已。

第46章 避雨

  初夏,浮云散开,霁雨初晴。

  安都郊外,两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不疾不徐驶着。远处响起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踏碎喋喋不休的蝉鸣,倒显得成片的桑林格外寂静。

  贺初人一到,马车也停了,顾汾掀帘从车上迎了下来。

  贺初一壁笑盈盈招呼道“顾兄”,一壁从马上一跃而下。

  戚衡与魏内官也下了车,戚衡已恢复了男子装扮,头绾木簪,身穿纸棕素色圆领袍衫,眉目如山水,身后是无垠的桑林。他男装更胜女装,颠倒众生,风华绝代,贺初看在眼里,暗暗称奇。

  她仍向戚衡行子侄礼,戚衡却向她行了郑重的大礼。

  戚衡尽管有高祖赐下的丹书铁券,可他没想过能从这场旷日持久的是非恩怨中逃脱出来,他失了男子的身份,失去了姚荼,也摆脱了顾齐对他的控制与禁锢,本以为会是一场同归于尽,并引来整座安都城的热议,比如,人人色变的凌迟、男扮女装的笑话,风流韵事的揣度。但那些终将随着他身首异处而烟消云散。

  他知道自己不是该死之人,可也没有不甘,只心甘情愿赴死。哪知不止顾齐不让他死,本案的主审更不让他死。他大半生命不由己,没想到经过此劫,竟然能涅槃重生。

  “崔大人和殿下对衡有再造之恩,衡永生难忘。”

  贺初连忙阻止,“戚衡君,言重了,老师今日不便来相送,让我带一句话给戚衡君,他说,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纵然失去太多,可不被牵制不必钻营的自由也属难得;纵然是残躯一副,可这副残躯属于他自己终是可贵。戚衡听了,点了点头。

  两人话毕,顾汾将贺初拉到一边,不动声色,轻轻将她纳入眼底。下一次见面,不知道会有多久,会在何时。上次来顾府,她也是这身打扮,身穿银灰暗花翻领胡服,头绾玉簪,腰束蹀躞。似乎她唯一的一次刻意装扮,竟然是为了他,那大概是她很多年里难得的一点女儿心思,可那日的他没有好好珍惜,稍纵即逝的时机大概最遗憾,也最美丽。

  “我以为阿初不会来了。”

  贺初仰着脸,笑容灿烂,“我果然是个外乡人,对安都不熟。出了城,无人指点,便去了相反的方向。想想还是不对,又折了回来,幸好没耽误。”

  她的笑容又不同了,上次崔彻与她来问案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顾汾想,难道她和崔彻互通心意了?可崔彻又能怎么办,他将如何安置她?他最多能给到她的是一个平妻的身份,可堂堂帝姬怎能做人平妻?

  “顾兄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贺初小心翼翼问。

  “嗯,我自小就奇怪父亲对我的态度,他看我的眼神总是淡淡的,有时候带点笑容,可那笑容好似在说‘这小子到底是走了什么好运’。他从不与我亲近,我也不喜欢与他亲近。到如今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原来我根本不是他的孩子,只是他用来牵制人的一件用具,甚至连用具都不是,只是一件替代品。”

  贺初安慰道:“老师曾说,谁能选择自己的父母,选择自己的出身呢?所以,家世显赫的不必沾沾自喜,命运多舛的也不用妄自菲薄。”

  “嗯,最初是震惊,继而是为他心痛,但关于我自己,我很快便想明白了。他虽不是我阿娘,可他教诲我,栽培我,善待我,于我而言,他是最好的阿娘,我已经是这世间极幸运的人了。”

  贺初点了点头,“老师让我对你说,世间有人爱你善待你便好,不必过问出处,是什么名义什么身份其实一点不重要。这一点,聪慧如顾兄,自然能想得明白。”

  “阿初替我向师兄道声谢。”

  “可他说不用向他道谢。于公,他做到了扪心无愧。于私,他说自己心思龌龊得很。公与私大致相抵,所以不用言谢。”

  顾汾一听就明白了,崔彻那张好看又可恶的脸晃了出来,那人的确心思龌龊,可偏偏不作伪,也不沽名钓誉,承认的堂而皇之。

  “顾兄准备去哪?”

  “去江南道,那是姚家小姐出生的地方。”

  “要去多久?”照理说,他丁忧之后,便要回来供职。

  “说不定,或许我喜欢那里,陪着他和魏内官终老,不再回安都了。”

  贺初拿出顾汾赠给她的金簪,“这支簪子还是还给顾兄。我想它其实是姚家小姐还没出阁时最喜欢的一件首饰。恐怕是姚家小姐留给戚衡君唯一的一件信物,不如将它留给戚衡君做个念想。”

  顾汾执在手中,沉吟不语,良久才道:“你真得要将我抹得了无痕迹吗?”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汾用手掩她的唇,“崔南雪羁绊太多,若阿初受了委屈,走不下去,就来江南道找我好不好?我在那里等着你。”

  崔彻不看好她跟顾汾,给他们设了一道期限。可顾汾同样也不看好她和崔彻,不知道又设了多久的期限。

  “若实在受不了他,我便换一个人。但我不会回头了,所以顾兄不必等我,江南道自古多美人,顾兄在那里要多赏花赏人,不消多久,顾兄就会找到心仪之人。”

  顾汾无奈又没好气道:“可江南道的美人能驾驭乌云托月?能制造一场偶遇只为查案?能直接在别人的婚礼上,抢走曾虐打妻子的新郎?”

  贺初笑笑,“那有何难?只是喜欢或不喜欢,听凭心意或违拗心意而已。我也不会像江南道的美人那样懂得丝竹之音,擅长诗词歌赋,那些我自小就不喜欢,长大了更是一窍不通,便是老师让我带一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话给戚衡君,我也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才说得顺畅。”

  “那我若给你写信,你会回吗?”顾汾问得举重若轻。

  顾家这次散了家财捐给朝中,据崔彻估计,是顾家的一半家产,另一半不消说,是留给下一任君主的。在戚衡眼中,那些不过是死物,他半生不得志,失去自由,相比之下,前朝宫廷的珍宝反是一种困扰。而顾汾本身就是可用之人,又捐了半数财产,因此,顾家的事影响不到顾汾的前途。

  贺初不答,却道:“我倒是盼顾兄能觅得佳人,还有,能成为国之良臣,吏之楷模。”

  在想娶她之前,他的确有一番抱负,现如今戚衡生逢乱世的飘零际遇,更让他切身体会到世道安稳的重要性。而贺初总觉得,他若娶了她,将会为驸马身份所限,难有作为,实在可惜了。真不知道如果有一日,崔彻能做那个驸马,她会不会同样觉得惋惜。

  “唔,知道了。”他深深看她,“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顾视贺初离去,他握紧了手,她朱唇留在他掌心的旖旎,像一只轻盈的蝶。一松手,便会翩然飞去。他没有问贺初,她为何能知道每逢三月初一他家的那趟明月桥之行,正如他也想过,章诩虐打妻子,为了保全自己,陈国公府必然能做到瞒天过海,天衣无缝,而她又是怎么撕开某道罅隙,使真相得以大白于天下的。

  *

  这边厢,贺初骑马回城,快入安都的时候,稀稀疏疏的雨点落了下来,疾驰中差点与迎面而来的马匹相撞,她跟对面相逢的人几乎同时勒住缰绳。那人下马,走到她的马旁问:“小兄弟,你可有受伤?”

  贺初坐在马上,摇了摇头,与他相视一眼,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雨大了起来,那人道:“小兄弟,附近有处凉庭,不如去避一避。若雨一直不停,你不妨带上我的蓑衣回城。”

  贺初倒不怕淋雨,却怕大雨会引起仗剑的不适,遂跟着那人一同。前脚刚走进去,后脚大雨便哗啦啦倒了下来,如一道水帘将二人与外界隔绝。

  那人头戴斗笠,身姿挺拔,洁净的面容清正端肃,蓑衣下露出的鸦青夏布外袍,看起来十分简朴。蓦然间,她明白了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崔彻曾说,戚衡的字有一种危险的姿态,像千仞的峭壁,半倒的峰峦。亭中此人,就有那种淡淡的意味。

  他的马乃是一匹老马,但他对那匹马极为爱惜,磅礴的雨声里悠悠抚摸着它。既然是爱马的人,自然能看出贺初的马是匹神骏,却并不与她搭话,不卑不亢立在一旁。

  二人静静躲雨。一朵不知名的红花落在亭子里,贺初蹲下身捡起来,花被风吹雨打得只剩了一半,她将它塞进玉带里。

  过了一阵子,雨终于小了,清风吹过,不远处的池塘散开了荷香。

  那人脱下身上的蓑衣,又在行囊里取出一只斗笠递给她,“小兄弟,我不赶时间,可以在此处等雨停。城门不久要关闭了,若不嫌弃,带上这些雨具。”

  那人很是爽快利落,贺初也不客套,戴上斗笠,穿好蓑衣,蓑衣上还残留着那人的体温,她带着那朵红花,身披干燥的温暖,在散开的荷香中入了安都城。

第47章 浴室

  到了崔彻的宅子,崔彻身边的鹤心迎了过来。

  “老师呢?”

  鹤心道:“公子见雨势太大,去接殿下了。”

  看来他二人走岔了,她取下斗笠,脱下蓑衣交给鹤心。

  “殿下,已经备好了热水。”鹤心一翻蓑衣,是普通农家或渔民穿的那种,“这身斗笠蓑衣殿下还要吗?”

  贺初回头看了它们一眼,想起那人来。那人跟她年纪相仿,因为孟小双的缘故,她对和她年纪相仿的人总会多留意一些,可与年纪不相仿的,是他的阅历和气度。他与人疏离,气度沉着,仿佛独自行走在这天地之间。

  她若有所思,吩咐道:“好好收起来。如果以后遇见那人,还能还给他。”

  鹤心又道:“公子说殿下在这里,身边没有侍女很是不便,我便留意着物色了一个丫头,她手上有绝活。”

  贺初慢下步子看他。

  “那丫头很擅长给人揉头。”

  贺初笑笑,“倒是能用上。”她先前淋了雨,头发尚未干透,又戴着斗笠回来,现下头难受得很,“那叫她过来试试身手。”

  *

  浴室里,贺初浣了发,正浸在浴桶里。不一会儿,只见窗纱上映了小半个人影,梳着百合髻,探头探脑的,想必是鹤心给她物色的侍女,便扬声吩咐:“进来。”

  站在外头的崔彻闻言一怔。

  他刚回来,去了玉冠,换了件外袍,因宅子里的仆从都是男子,物色的侍女又刚入府,便过来问问贺初还有什么需要。谁知他刚露了个头,她竟然叫他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