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得有情郎 第30章

作者:渡水看花 标签: 古代言情

  他迟疑了几秒,把心一横,门在开合之际,发出吱哑一声轻响,竟震得自己三魂丢了七魄。

  反手关了门后,他站在原地,心一直狂跳不已。面对眼前的景象,他实在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哪里才好。

  地上胡乱丢了件银灰暗花翻领胡服,下半部分被雨淋湿了,一副落拓不羁的样子。榻上放着贺初刚脱下来的鹅黄色抹胸,崔彻喉结滚动,不敢看那上面的刺绣,眼角的余光晃过,上面绣着的,既不是鸳鸯,也不是花草,而是辟邪的猛兽。他热血沸腾,赶紧挪开眼,榻上还堆着一根玉簪和一条蹀躞带,是她平日里的穿戴。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它们堆在榻上的感觉,就是和平日里穿戴在她身上不同,像是要招惹谁似的。蹀躞中还露出一朵红花,艳丽得不像话,偏偏残缺得只剩一半,越发有种凄迷的美。

  浴室里水汽氤氲,不远处,贺初露出一小段玉色的肩头,黑色的发湿漉漉地贴在肌肤上。兰草煮过的汤,散发着略苦的青翠与清新,混杂着躯体的脂香,温温润润包裹着他,他浑身上下,就连头发丝上沾的都是这种水汽,越发心旌摇荡。

  贺初朦胧之际,感到那侍女立在门畔,遂游至浴桶另一端。一条粉白的臂无力搭在朱色的桶壁上,以脊背对人:“头疼得厉害,就拿我这颗头试试你的绝活吧。”

  崔彻正要说话,被她的话一拦,这才明白,贺初把他当成新来的侍女了。

  他收敛心神,挪来腰凳,拿起织物把她的头发擦得更干。而后坐在她上方,用指腹在她头上轻轻打圈。

  贺初阖着眼,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心里连连赞这侍女的手指纤长灵活,道:“肩也顺道揉揉。”

  崔彻:“……”

  怕她看出端倪,他手可怜巴巴地不敢停,只好又挪到她的肩头。

  她在清宁多年,不习惯身边有侍女伺候,也不愿暴露在侍女面前,大半身子隐没汤中,只露出一对圆润的肩头,那肩头羞羞怯怯的,一点也不像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一挨到那里,崔彻的手指顿时一僵。从前他也曾隔着春衫握她的手臂,如今褪去这层隔绝,他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擦过,一时心旷神怡。揉肩不比头部,每每一动作,便激起水的荡漾。那水波在她身上沉沉浮浮,每当沉的时候,身躯不免露出一小段肌肤,白得晃眼,崔彻不敢看,一壁紧闭上眼,一壁默念佛经。

  这时,室外响起清脆的请示,“殿下可沐浴好了?奴进来伺候殿下更衣,而后给殿下揉头。”

  崔彻:“……”

  贺初:“……”

  崔彻本打算悄悄来,再悄悄走,这下暴露无遗了,但好在终于能收回酸胀不已的手指。

  揉头的侍女在外边,那里面的会是谁呢?贺初的心砰砰直跳,还能有谁?除了这座宅子的主人,谁敢进她在的浴室。

  她偷瞄一眼端坐在上方的人,只瞧见他衣袍是明亮的宝蓝色。那颜色她再熟悉不过了,上次章颐来不流云,他让她躲在屏风后面时,鹤膝榻上就放着这件衣袍。当时她不小心碰过一回,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敢再看,不敢再触碰,一直到她挪身至榻的另一头,相距甚远,才放下心中的不安。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她不仅进退失据,还把崔彻当成了揉头的侍女?

  她鼓足勇气,仰头张望,只见崔彻坐在腰凳上,似笑非笑地回视她。食指压在春花般的唇上,是一个让她注意措辞的指令。

  她不甘心地将眼神挪至他的头顶,他去了玉冠,映在窗纱上,的确很容易和娘子梳的百合髻相混淆,唉,她在心里长叹一声,这个误会大了!

  “不必了。”她对守在外边的侍女道:“头已经不疼了,你先退下。”

  那侍女应下,退了出去。

  两人沉默一阵,崔彻道:“还是多给那丫头半年的工钱,再给她推荐新的人家,把她打发了。”

  照道理说,他是这里的主人,他的决定不必告知她。

  可崔彻这半吊子功夫都能揉得人这么舒服,鹤心说揉头是那丫头的绝活,自然不同反响。

  “为何?”她舍不得。

  “一则,如果那丫头跟着殿下,殿下是打算日日在我这里浣发沐浴吗?” 崔彻一张绝艳魅惑的面孔意味不明地逼近她,“殿下还想日日诱惑我不成?”

  贺初:“……”

  氤氤氲氲的水汽中,唯有他的呼吸干燥压抑。雾蒙蒙的室里,唯有他的眼神清明深沉。里头似是狂风骤雨,那日石洞里,他就是这样。

  她直觉危险,向后微不可查地一退,水没过她的肩头,只剩一张可怜兮兮的脸与他对峙,上面写着斗大的一个冤字。

  崔彻忍笑道:“二则,她若是跟着我,我长这么好看,她喜欢上我怎么办?”

  贺初:“……”

  “崔氏有一条家规,侍女是侍女,不允许侍女成为侍妾。这样无论是主人还是下边人都落个清静,各安其分。别的不说,崔氏这条家规立得不错。而且你知道的,我更是连侍女也不喜用。”

  好是好,可贺初此刻只想穿上衣裳,自由行走,而不想不着寸缕地困在浴桶里,听崔彻慢条斯理地评议他家的家规。

  “三则,”

  贺初想,还有三则……

  “你这般模样以后就连宫里的侍女也不能看,世间只能留给我一人看。”

  贺初扪心自问:我哪般模样,不过就是在水面露出一颗头啊。为息事宁人,她乖顺地点了点头。

  崔彻又悻悻问:“那朵蹀躞里的红花是顾色清送给你的?”

  “当然不是。我回安都的路上下了大雨,在亭中避雨时,一朵花飘落,我便随手带了回来。”

  世上还有这么凑巧的事,崔彻半信半疑,又问:“顾色清准备带着戚衡和魏内官避居何处?”

  “江南道。”

  崔彻点了点头,“那他有没有说,若你我走不下去,他在江南道等你的话?”

  “没有。”这都能猜到,贺初在心里惊叹,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摇头。

  “真得没有?”他充满怀疑地看着她,继而问:“那他有没有说要写信给你,让你回信?”

  “没有。”贺初斩钉截铁说。

  竟然也没有,这就奇怪了,这不像顾汾啊。贺初在宫里自然无法收到顾汾的信,可她若答应了,顾汾会堂而皇之的将信寄到他这里来,在江南道遥想他七窍生烟的样子。

  贺初见他稍稍满意的样子,问:“我能出来了吗?”

  崔彻笑笑,“殿下还有哪里想揉揉?”

  “没有了。”

  “可我给殿下揉了头又揉了肩,殿下就不打算赏我点什么?”

  贺初咬牙,“等我出来了,我都还给你,我给你揉头按肩还捶腿,这总行了吧?”

  崔彻又逼近她,水光潋滟的双眸默默瞅着她,含着一丝猫捉老鼠的笑意,“那怎么够?”

  贺初被他看得心惊肉跳,暗道不妙,正想把头埋进水里。

  他却俯身一把捞住她的后颈,贺初被迫仰着面颊,头发披散在水中,像一只神魂不在的妖。他苦苦凝望她,如此不知死活地魅惑他,揉头按肩捶腿怎么够?

  下一瞬,他像日暮时分的那场风雨席卷她的唇舌,而她像极了那朵漂泊的红花,在闪电和惊雷中慌张,无力,不知被吻过多少遍,在他的炽烈中,一边战栗,一边坠落……

第48章 回眸

  浴汤渐凉,崔彻的吻却愈发热切。天色晦暗,新月初升。

  崔彻自知再这么下去只会彻底失控,他喘息着停下来,在她耳畔咬牙切齿道:“这次先放过你,下次再敢魅惑我,你且试试。”

  他将那只神魂不在,丽色惊人的妖放回水中,她立时如鱼得水,游至距离他最远的地方,后脑对着他,攀着桶沿无声地喘气。虽没发出声响,崔彻却能看得出来,心里觉得好气又好笑。

  她喘息的时候,湿漉漉的发中露出一点玉肌,在水月晃荡的光影里,媚态绝伦,我见犹怜,崔彻一眼扫过,销魂蚀魄。

  贺初得了自由,蜷缩在浴桶里,天大地大,真没想到现下她只能困在这里,一身的皮子泡得麻木。时间一点一滴走得漫长,她竖着耳朵聆听崔彻出去的声音。想象着只要人一走,她一个鲤鱼打挺,欢快跃出水面,然后利落地穿戴好,赶紧回宫去。

  门迟迟未发出吱呀的声响,难道另有出口,他已经走了?她将信将疑,立时心惊肉跳。崔彻不仅没走,还慢条斯理叠着他的一方帕子,他一向喜欢用的梅染色丝帕。

  “崔南雪,你怎么还没走?”

  崔彻轻笑一声,“殿下忘了吗,不是殿下让我进来的吗?”

  “崔南雪,你到底想做什么呀,这个时候是叠丝帕的时候吗,难道你想勒死我不成?”

  崔彻又笑,慢条斯理道:“这个时候的确不是叠丝帕的时候,殿下寸缕不着,想让我做什么呢?殿下这等美艳,我又怎么舍得勒死你呢?”

  贺初被逼出了哭腔,“崔南雪,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魅惑你。是我认错了人,可你去了玉冠的样子映在窗纱上,的确很像娘子的百合髻。看在我们师生一场,你就饶了我吧。”

  崔彻恨恨道:“我若饶了你,谁又能饶了我呢?你这般魅惑我,我便被你白白魅惑了吗?”

  “可你刚刚不是说先放过我吗?”

  “的确,不过我又后悔了。”

  贺初:“……”

  她绝望了,就知道不能得罪他,一得罪他,便有种赔不起的惶恐感觉。“可崔南雪,你有婚约尚未解除,并非自由之身,你若,你若,你将如何安置我?难道你想让我做你的妾室或是平妻?”

  崔彻绕到浴桶另一头,正对着她的脸,笑意游荡在唇角,“那阿九想做我的什么?妾室还是平妻?只要你说,我无不满足你。”

  贺初不敢看,他平日里总是似笑非笑的一盏唇原来如此霸道,人缩在浴桶里,隔着桶壁道:“什么妾室平妻,我统统不要。崔南雪,要么你就是我一个人的,要么你就跟我毫无关系。”

  崔彻笑道:“要我是你一个人的,好贪心啊。不过,倒也不难,可我需要时间,你等我?

  “我等你。”贺初承诺。

  崔彻心下感动,却道:“可你不是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吗?你能等我多久?”

  “有多久,就等多久。”

  崔彻这才满意,“那你起来吧,水凉了,我伺候你更衣。”

  “啊?”

  “你放心吧,我眼睛上蒙了帕子,叠着好几道,看不见你,也不会碰你。”

  贺初听了,默默从水中站起来,背对着他。

  崔彻屏着呼吸,手隔着一块织物,一点一点地给她蘸着背,果然没碰到她。

  “对了,顾色清说,若你我走不下去,他在江南道等着你,你是怎么说的?”

  贺初:“……”

  她清了清嗓子,“我说,我不会回头了,让他不必等我。”

  崔彻不语,表示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过了一会,他又道:“可你少答了他一句,如果你我走不下去,你会如何?”

  真是瞒不过他,贺初只觉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说,如果实在受不了你,我便换一个人。”

  崔彻轻嗤一声,又问:“他说要给你写信,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盼顾兄能觅得佳人,还有,能成为国之良臣,吏之楷模。”

  “答得好。”

  “顾色清走了,你,惆怅吗?”

  “不惆怅,假以时日,他想通了,自然会回来的。像顾兄那样的人,其实不做驸马,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嗯。”

  贺初吁气,顾汾总算翻篇了。

  蘸到胸前时,崔彻忽然停了,另一只手去扶她的腰肢。他清楚地记得,那片假山里,它有多么娇软无力,“若实在受不了我,你想换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