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得有情郎 第5章

作者:渡水看花 标签: 古代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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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完胡人后,崔彻若有所思,“最近一次买银月蛇毒和顶冰花汁的人是在两年前,这说明杀章诩的计划,形成于两年前,甚至更早。时间充裕,计划精心,从用毒到时机,都堪称完美。”

  他顿了一顿,笑笑,“怎么说呢,我竟觉得,凶手是个极其讲究的人。”

  贺初道:“章诩死的时候,那些栖在枝头的鸟儿四散惊飞,哀鸣连连。长宁公主本来还以为是她的错觉,原来真得和月色飞鸟有关。”

  “凶手痛恨死者,想让他死得更痛苦,买下银月蛇毒不难理解。可真得会有人因为某种诗意某种境界,等待数月,花百两黄金买它吗?”卓见素觉得不可思议。

  “凶手似乎把风雅当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俗常,所以就连选毒药也不例外。不过天下人都说我老师最风雅,”贺初好奇地问:“如果是老师选毒药,也会这么选吗?”

  “不会,太贵。”崔彻干脆地回答:“如果是我选的话,一定只选既能毒死人,又能一文钱也不用花的那种。”

  贺初:“……”

  卓见素:“……”

  “最奇怪的是,”卓见素道:“谁买毒药会这么明目张胆?明明戴着帷帽却摘了下来,且还素面朝天。她是不想活了,还是想让那个胡人记得她?”

  贺初经他一提醒,道:“她是故意让那个胡人对她印象深刻,然后再让胡人认不出来,这样她就能摆脱嫌疑了。所以,买毒药的人就是碧艾。可是她到底做了什么,能把自己变得不像从前的自己呢?”

  正说着,老韩头走了进来,“大人,水器都验过了,没有毒。”

  崔彻一点也不意外,“看吧,我们没有证据。一则器皿无毒,二则胡人没法确定买毒药的人就是碧艾。当然,严刑逼供也不是不可以,可我不屑于那么做。”

  老韩头道:“有一种割肉补缺的方法,俗称换颜术,就像九郎说的那样,可以把自己的容貌变得和从前不一样,只是过程很痛苦,极少人能够承受。”

  崔彻想了想,“如果说碧艾用了换颜术,难道只是为了那胡人认不出来?还是说,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她会不会是一个章诩曾经很熟悉的人?”

  贺初想起系统闪过的画面,静了一静,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如果她是章诩的发妻王娘子呢?她就必须换成另外一张脸出现在章诩面前,出现在陈国公府。”

  发妻?卓见素一头雾水。

  崔彻一直在想,杀人要有杀人动机,杀了章诩,碧艾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如果碧艾是王娘子,那就说得通了。王娘子“死”于三年前的虐打,她有足够的动机和时间来准备这场精心的复仇。

  “把卷宗里王娘子的那张画像,拿给胡人再认。”

  没多久,卓见素回来了,“胡人看了王娘子的画像。他说,就是她。”

第8章 草芥

  审碧艾之前,卓见素有点迟疑。崔彻道:“放心,审不下去的时候,九郎会出手帮你。”

  贺初却道:“审疑犯本是你春台县县丞的职责,我帮你,你怎么报答我?”

  崔彻笑笑,到底是他的学生,谈条件方面,学得真快。

  卓见素红了脸,过了一会才道:“你想我怎么报答你?”

  贺初扬起脸问:“春台县你人头熟,要不替我做一回媒人?”

  崔彻的笑容虽在,但不知怎的减了不少,淡淡地挂在脸上。

  贺初继续道:“整件事中,谭娘子最无辜。不如你替我物色一位品性好的郎君,让她嫁户好人家?”

  “这不难。可九郎是在为长宁公主办这桩事吗?”

  “如果我说是呢,青莲难道不愿意?”

  卓见素垂了眼眸,不忍心拒绝九郎,却很坚持,“我的确不想像大人和九郎那样,为长宁公主收拾烂摊子。陛下不是同意让她来大理寺吗?这都快傍晚了,还没见着她半点人影。仗着自己是金枝玉叶,就可以飞扬跋扈不遵法度,我卓见素生平最讨厌这样的人。”

  崔彻:“……”

  贺初:“……”

  这头倔驴,贺初嫌弃地撇了撇嘴,“看来以后带着你的人,得是我才行,像你这既可贵又危险的二愣子性格,就算是我老师也保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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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所里,比起精神萎靡的谭娘子,碧艾拾掇得很清爽,一朝大仇得报,整个人容光焕发。

  卓见素一边知会,一边观察,“碧艾,章家大郎死了。”

  碧艾脸上笼罩着淡淡的喜悦,给平淡的面容增添了几许艳丽,“昨天夜里,春台县县衙来陈国公府告知了。”

  卓见素道:“我这里有张画像,画中人是章诩的发妻王应。西市的卖主认出她就是两年前买下银月蛇毒和顶冰花汁的人。碧艾,这位王娘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碧艾看着画像,想起从前的自己,嘴唇忍不住一抖,“我只是谭娘子的侍女,不认识这位王娘子。”

  卓见素笑了笑:“没把握,我会让你认吗?两年前,王应在西市的地下市场买了银月蛇毒和顶冰花汁,然后她忍下非人的痛苦,经历换颜术,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在谭娘子定下亲事后,她又摇身一变,成了谭娘子贴身侍女,也就是你碧艾,为的就是在昨天的婚礼上,将银月蛇毒掺进水里给新郎洗手。

  本来新郎毒发的时候是在陈国公府,但中间出了点意外,长宁公主带走了新郎,但这并不影响你的计划。

  新郎只要皮肤接触过蛇毒,就必死无疑,与此同时,坊门日落关闭,你陪着新娘在陈国公府留宿一晚,有充裕的时间用顶冰花汁处理水器上的蛇毒。整个过程,我说的对不对?”

  碧艾静静听着,虽知道他们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却也惊讶他们这么快就查出她来。

  她苦笑道:“大人,这个故事怕是最希望找到凶手的陈国公府,都不敢信,也没法信。”

  知道卓见素只能说到这里,贺初接过来道:“碧艾,你一定很想亲眼看到章诩是怎么死的。当时我就在现场,我可以告诉你,蛇毒发作,他疼得把舌头都咬断了。死的时候,全身乌紫,脸上还带着笑容,难看又诡异。死都死了,却像个笑话。总之,章诩死得很惨。”

  碧艾支棱着耳朵,不想放过一个字,表情十分痛快。

  “大人怎么会在现场?”她问。

  贺初道:“因为是我在婚礼上带走了他。”

  碧艾仔细看她,眼睛一亮,“您是殿下……”

  婚礼上,长宁公主对谭娘子和那位老夫人说的那些话,只有她懂。

  九郎是长宁公主?

  卓见素惊呆了,求助地看了上属一眼。

  崔彻点点头,给了他一个无比肯定又幸灾乐祸的回应。

  贺初道:“我知道章诩并不无辜,而是死有余辜。”

  碧艾想哭,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章诩以为你死了,以海葬为理由毁尸灭迹。陈国公又升了你兄长的官职,换来你全家人的守口如瓶。于是,全家人踩着你的血泪和冤屈,迁出安都,心安理得地开始新的生活。王应留在这世间唯一的痕迹,恐怕就只有大理寺卷宗里的一张画像。”

  碧艾捂着脸,声音颤抖,“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贺初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甚至这世上没人会信,在章诩洗手的时候,我偏偏就知道了。”

  碧艾却道:“我信,自从我捡回一条命,能够在陈国公府以外的地方自由呼吸,我就相信这世上有奇迹。”

  贺初又道:“其实即便你没有毒杀章诩,我也不会让你枉死,我会替你向章诩讨还一个公道。可是,你既然杀了他,你就要将往日所受的种种折磨和冤屈说出来,让世人看清他的真面目,唯有这样才能换得你的生机。”

  碧艾凄然一笑:“刚刚那位大人说,换颜术需经历非人的痛苦,可比起被魔鬼践踏,被家人出卖,求生不得,哀告无门,那点苦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她挽起衣袖,露出触目惊心的累累旧痕,“我十六岁嫁给他,真像做梦一样,章家大郎,本朝公子榜位列第四,高贵,温柔。哪知道却是噩梦的开始。

  整整六年,我不能反抗、不能和离、更不能求死,否则他会变本加厉,后果将不堪设想。我跟家里人说过,可母亲叫我忍,父兄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尝试着告诉国公夫人,她劝我,只要生下男孩,孩子是陈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孩子一天天长大,日子总会好起来。其实,我也曾这么想过,可我的身子被打坏了,不可能怀有孩子。我甚至还求助过他的祖母,她轻蔑地说,我这种小户人家的女儿,就是不识大体,不懂得什么叫做顾全大局……

  我捡回一条命,起初我不想报复,只想好好活着。可陈国公府不是一般的权贵人家,他们府上出了一位贵妃,而且还是盛宠不衰的贵妃。这样的人家必然要尽善尽美,所以,那畜生一边为我海葬,一边又因我的名字里有个‘应’字,将我住的地方改为‘应念阁’,表达对我的思念,还惺惺作态为我写了很多诗。安都的高门贵女又怎么会知道,那些感人至深的诗,字里行间全是我的血泪、伤痕、甚至是我卑微如的性命。”

  崔彻问:“陈国公,还有他的嫡次子章颐,也像章诩这样吗?”

  “不是。”碧艾静了一静道:“听章诩说过,他和章颐小时候见过陈国公打陈国公夫人,他们都很害怕。可长大后,章诩变成了和陈国公一样的人,而章颐没有,他成了和陈国公相反的人。”

  良久,崔彻又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碧艾平静道:“没有了。我承认我是王应,也是碧艾,我也承认是我把买来的银月蛇毒掺在水里,谋杀了章诩。还有,请殿下替我转告谭娘子,我隐瞒她,也利用了她,是我对不起她。但我没想过要害她。按照毒发时间来推算,那畜生根本活不到洞房花烛夜。”

  她站起身,向贺初郑重地行了一礼,“谢谢殿下把那畜生的死状告诉我。其实,昨天在婚礼上,我很羡慕谭娘子。如果殿下当年能在我的婚礼上带走那畜生,该有多好。殿下,我二世为人,虽也想好好活着,可我报了仇,心中痛快,了无牵挂。”

  贺初道:“王娘子,你莫要灰心。你反杀章诩事出有因,不会重判,而且三个月后是我阿娘的生辰,到时我阿耶定会大赦天下。你要耐心等待,好好活着。”

  碧艾眼中含着泪光,“殿下恩重如山,王应唯祝殿下,能嫁得有情郎,不负好时光。”

第9章 不想

  次日,崔彻在平和殿向太宗禀告了案子的始末。

  太宗虽没有要求他限期破案,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他本来对崔彻就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这下更觉得自己会用人。

  御史听完后,一致认为对长宁公主仍需要惩戒。

  一位御史道:“章家大郎虽是罪魁祸首,可长宁公主强抢新郎的事实并没有改变,只是歪倒正着,还因祸得福。”

  太宗实在没听懂,蹙着眉道:“怎么还因祸得福了呢?”

  御史道:“如果章家大郎没被谋杀的话,嫁给他的人便是长宁公主,公主难免不成为第二个王娘子。”

  太宗嗤笑一声,“卿也太小看吾家阿九了,她在清宁县长大,吾曾将最得力的侍卫留在她身边。纵然她天资愚笨,学了五六成总还是有的。不管她嫁给谁,只是她打别人的份,就没有别人打她的可能。”

  平和殿立刻静了下来。

  屏风后的皇后对贺初道:“唉!你阿耶说话太不收敛了,这话传了出去,以后谁还敢娶你?”

  御史坚持道:“长宁公主强抢民女夫君,臣恳请陛下将长宁公主禁足,小惩大诫。”

  贺初在心里拍手叫好,禁了足她就不用去相亲了,整天在宫里吃了睡,睡了吃,那该多好。

  太宗道:“那怎么行?长宁公主一旦禁足,还怎么相亲。耽误了她的婚事,卿负责?”

  御史心想,殿下就算不禁足,也嫁不出去啊,但又不愿担着这个千古罪名,妥协道:“殿下如果不能禁足的话,就只能罚俸了。”

  最后,贺初被罚俸一年。

  因为争取到对贺初的处罚,御史们对大理寺关于王娘子从轻发落的事,都没有提出异议,最后,王娘子判徒刑八年。

  崔彻与贺初都松了口气,这个结果不错。两人事前就商量过,只要不是死刑、重伤、流放,三个月后天下大赦,必然会有一个理想的结果。

  至于陈国公府的人怎么处罚,太宗还没想好,散了大臣,只让崔彻留下。

  崔彻陪着太宗聊了会儿天,将卓见素其言其行说了一遍,太宗果然笑得停不下来。

  见太宗心情好了,崔彻见缝插针道:“其实这次的案子,如果不是殿下从中出力,恐怕没这么顺利。”

  太宗道:“阿九在清宁县的时候,受了晏宜多年调教,她应该有点本事。吾和皇后的几个孩子中,其实她最像吾,胆气足,行事果决,敢想敢做。吾也知道这件事,她受了委屈。可是如果没有她受的这点委屈做铺垫,几个御史又怎能顺气,王娘子量刑的事又怎么能顺利?

  这些事南雪不是早就盘算好了,才来的吗?”

  崔彻笑笑,不知怎的,他对这个学生越发上心,见不得她受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