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渡水看花
这是王熊未来夫人管的事,她怎么能多管闲事,贺初摆手推脱,“不知道。我没遇过这样的事,身边也没有这样的人,实在没经验。”
王熊瞥她一眼,故意激她:“此人不能留,要不算了。”
“啊?这点小事就要杖杀?”贺初吃了一惊。
“这是小事吗?魅惑主人,坏我大事。更何况,如果不干脆杀掉,她生了怨怼之心,反过来谋害我怎么办?农夫与蛇的故事,你没听过?”
“原本就是你始乱终弃,你还要杖杀她。”贺初提议:“要么你就纳了她,收她为妾,平了她的怨气吧。”
王熊冷笑,恶狠狠盯着她,“你倒大方,我只想娶心爱的人,从未想过要纳妾。”
贺初躲开他眼神,思索片刻,“你若不愿纳她,那就放了她,给她脱了奴籍,给予足够的银钱,还她自由,让她自主吧。”
王熊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贺初继续道:“你身边的侍女必然是心气高的,如果换件差事,只会让她在这座宅子里颜面尽失。她看上的人是你,如果嫁个小厮打发了,蹉跎一生,难免心生怨怼。她固然魅惑主人,可你也有错在先,不必折辱,好好地送出去吧。”
第86章 今日生
“她魅惑我,你不仅不罚她,反而要脱了她的奴籍、赠她银两?这可真是一桩只赚不亏的好买卖,那以后每晚都有人来翻我的窗,我还能不能守身如玉了?”王熊讨价还价,“除非这是我未来夫人、将军府女主人的决定,否则还是杖杀算了。”
贺初哼一声,悠悠道:“你若要杖杀她,何必等到今日。什么未来夫人,你爱杀不杀。不过你别忘了,本朝律法将新增条款,其中一条就是禁止虐杀家奴。”
王熊不以为然,“等新律出来后,能管到旧律时期的事?”
“管是管不到,可这些旧事若被人翻了出来,你会予人一个暴虐的形象,会让君王生厌,届时谁还管她魅不魅惑你。”
王熊低头沉吟,蓦地一笑,“看来你还是很为我着想的。”
贺初:“……”
“王云骓,少自作多情了。你帮我找小双,就当我还你人情了。”
“难得。”王熊道:“心似铁打、翻脸不认人的贺宝,居然承认欠我人情了,此事就按你说的办。”
他立在门畔,叫来管事,吩咐了几句。
亭午的光线浸染了两分澄澈的秋意,洒在他身上。他穿了件淡松烟金绣缎袍,身姿英武、眉眼冷峻,气度不怒自威。
贺初以手支颐,他是怎么从当年明珠般的少年郎,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脚下,有战场上敌人的尸骨,也有自己的鲜血吧?那侍女想成为他的妾室,并非媚惑他的唯一原因吧?纵然梦想破灭,但至少她能从此自由地呼吸,自主地生活。
王熊回转,她正要告辞,却听他道:“你大发慈悲,是因不愿草菅人命,还是因她是我的婢子。如果换了崔南雪,你也能这么宽容?”
贺初真想翻个白眼,“自然是因不愿草菅人命,这跟崔南雪何干?”
王熊闻言,默默欢喜。
“崔南雪敝帚自珍,对侍女严防死守,侍女根本靠近不了他。”
王熊:“……”
“你为何不问我,有没有过那一关?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在意吗?”
“你过了?”贺初意外。
“自然是过了,否则我还有脸来见你么。虽说差点功亏一篑,不过也同样说明,纵使是在意志最薄弱的时候,我也坚持了自己的心。”王熊扶着她的椅圈,半跪下来,仰头视她,“阿宝,王熊此生,都是你的,不会再有其他娘子。”
贺初注视着他,他黑白分明的眼中,有揉碎的温柔。
她静了静,认真道:“你我仿佛总是时机不对。马场一面,我尚未意识到对崔南雪的情意,懵懵懂懂的。那时顾色清或你,或许都可以。”
“那为什么是顾色清,却不是我?”
“因为我认为你是衣上沾着娘子香头油气味,只顾纵情声色的郎君,是平和殿老谋深算、心思蜿蜒、表面惶恐,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欲擒故纵的臣子。”
她这么说,就说明他现在不是了。王熊嗤笑一声,“说来说去,你就是喜欢玉洁冰清的郎君。”
贺初也不反驳,“等我答应了顾色清的求亲之后,才终于明白,崔南雪就横亘在那里,是我越不过的山。我就是这般蠢笨、这般拙劣,一定要试过才知道。所以你我不用试了,结果只会如出一辙,不必伤人伤己。”
王熊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你至今还未放下崔南雪?即便你亲眼所见,他实则游走在你和裴青瑶之间,与你二人都有纠缠?拥有绝勇之剑的人,就没有一点勇气,斩断这般混乱的情丝。还是你需要时间?”
“我和你一样,差点功亏一篑。但我也做到了,纵使在意志最薄弱的时候,我能放下他。可现在,我信他,我不信亲眼所见。”
王熊与她对视。她说得没错,他们之间仿佛总是时机不对。他做到了,过了那一关,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
他只想她记得,他们第一次相见,是在清宁的荒年。那时,他还是个少年郎君,尚未娶妻,不通情事,人生如一张白纸。而她是贺宝,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中毫无惧色,人小嘴甜,得了他的米,叫他大哥哥的那个贺宝。”
可她偏偏和崔彻又死灰复燃了。这是她在他面前,第一次明确回应她为什么没能和顾汾走到一起,也是第一次亲口承认崔彻在她心中不言而喻的地位。
她甚至不知自己说这话,就像她站在领米粮的队列,说小双还活着时持有的那种拼尽全力的坚定。谁能击败一个永不出现的人?看来崔彻做到了。
半晌,他问:“你对他有几分信?”
“我对他说,有五分信。”
“那实则呢?”
“八九分信吧。”
王熊嗤地一声,“你对我,要是也能这般口是心非就好了。可当时,他们明明……难道他被裴青瑶下降头了?”
贺初:“……”
“你别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一次斗茶,你若输了,得嫁给我。”王熊不慌不忙地提醒。
“那桩无头公案,还是让大理寺卿自己去想吧。至于斗茶,等我二哥的事一结束,我就下帖子给你。”
大理寺卿自证清白,她则与他斗茶,他听出了双剑合璧的意味,差点翻了个白眼。
杏子坞的山顶,她就像一只爪牙俱损的小兽。斗茶那日,她静冷幽沉,似心如死灰。此刻,她梨涡微闪,粉嘟嘟的面颊糯糯的,浑身上下隐隐散发着起死回生的快乐。王熊不知道,自己是想看到她这般快乐,还是不想。
*
那侍女一直被关着,本以为性命不保,却意外地逃出生天。
王熊总让她琢磨不透,他用自己的衣袖,亲自为她擦掉脸上的血迹,临了却说了句“果然不能留。”
她问:“是主人的意思?”
管事道:“不是,是长宁公主。”
侍女知道,长宁公主就是未来夫人。阖府上下俱知,将军想娶的人是长宁公主。
管事又道:“主人让我对你说,你以为夫人来了,会容不下你。但放你走,还你自由,让你自主,才是殿下的决定。你自作聪明,枉做小人了。”
第87章 玄机
出了府,贺初去了崔宅。
今年入秋颇早,马车走在半道上,下起了雨,雨势不大,但已有明显的凉意。
崔宅里难得的鸡飞狗跳,鹤心正吩咐下边的人:“回杏子坞向老爷禀告,公子今日淋了几滴雨,又病倒了。”
淋了几滴雨,就能病倒。落在别人身上,似天方夜谭。可落在崔彻身上,无不合情合理。
贺初疾步走入不流云,只见崔彻人好好的,他绾了发,头发尚未干透,松松束在腰后,正凝神品茶。
满室摇曳莲的冷韵,无比清凉。崔彻见她来了,招呼道:“来得正好,过来吃茶。”
贺初收敛心神,净了手,坐在对面的折背椅上啜了一口,正是杏子坞茶会上卓韧烹的那道冷茗。
崔彻为她添茶,“突然就入秋了,烹这道茶简直悬之又悬,幸好我昨夜做了准备。如果再耽搁一天,白莲恐怕全要凋谢了。难道是天意?”
不是天意,难道还是人为?贺初不知该怎么答。
“我按卓孤城的做法,昨天夜里把茶放在白莲的莲蕊中,今天一早再拿出来,让茶浸染了足够的莲香。你觉得怎么样?”
贺初评价道:“第一次在茶会上喝的时候,只觉得人在湖上,山水相接,菱角熟了,荷花开了,周身一片凉爽和惬意。今天就和那日一样,似乎没什么差别。”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崔彻脑中的疑惑,像游丝飞絮般难以捕捉,“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差别,被你我忽略了。”
贺初道:“可无论是茶味还是香气,都无不吻合。”
崔彻咀嚼她的话,那些飘忽的丝絮慢慢结成一团,他蓦然拍了下茶案,“我明白了。”
随之,又叹了口气道:“你说香气是吻合的,可环境分明不同,香气怎么可能一样?其一,茶会的场地是在户外,处于通风状态。而我们现在处于室内,是半封闭状态。其二,当天场地比不流云足足大上两三倍。
这只能说明,当时那道冷茗的香气远远大于现在。那么,多出来的香气到底是什么?它们和冷茗的荷香混杂在一起,使人难以察觉,又是为了什么?”
她二哥对四哥举刀欲刺,状似疯癫,贺初迟疑道:“那些香气,难道是用来迷惑人神智的吗?如果说,卓孤城要借斗茶之机,迷惑人的神智,他的目标不应该是我二哥吗?可我二哥没有喝他的茶。”
“卓孤城的确是一等谋士,可惜却不是国家之福。”崔彻道:“他的目标也的确是太子殿下,但他反其道而行之。我们可以这样推衍当时的情况:他想办法给太子殿下递去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茶里有毒,雍王殿下欲取而代之。这件事并不难办到。于是,太子殿下阅后,不动声色,将那张字条塞在袖中,没有喝他烹的茶,也没有参加品评。
现在看来,单独的茶和香气都没有毒,但如果混合在一起,就能迷惑人的神智。太子殿下没有喝,是以,现场就只有太子一个人的神智是清醒的,而其他人,包括你我,都出现了幻觉。
太子殿下矢口否认,他从袖中抽出的是匕首,而坚称是一张字条,是此案的关键所在。
他没有说谎,可我们看到的都是一把匕首。是以,他必然认为,茶会是个陷阱,当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你、四世家,都心向雍王殿下,在炮制冤案、集体诬陷他。这就是他为什么在大理寺只被审了一次,听我说了其他人的供词,就几乎陷入了癫狂和绝望的状态。”
集体诬陷,贺初如置冰窟,浑身上下凉透了。
她和崔彻很早就知道,卓韧是她四哥的谋士,可她一直觉得卓韧可亲、可敬。没想到,他如此的难以形容。
一场斗茶,意在使除她二哥之外的人全部出现幻觉,且通过他们的幻觉,把一个正常的人逼成真正的疯子。这等狠绝,就像野火燎原,寸草不生。
她简直难以想象,那个与她在凉亭避雨、赠她蓑衣斗笠的人,那个在木樨客栈的大火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人,以及陪着她待在井里、吹奏骨笛的人,竟然这般可怕!
崔彻继续道:“事后,两位殿下打了起来。那么乱的情形下,想要销毁一张字条,太简单了。是以,物证丢失,现场既找不到那张字条,当然也不存在我们在幻象中见到的那把匕首。”
贺初不解,“可如果说那把匕首根本不存在,为什么我们这么多人都见到了它?尤其是我,我离他们最近,我的位置就在二哥的下首,看到那把匕首后,我的剑出了鞘,我还听见剑击中匕首发出了‘铛’的一声。”
崔彻道:“这大概就是人心吧。两位殿下争储,早就是一桩公开的秘密。众人表面不说,心里却想,无非是你杀他,他杀你。太子殿下从袖中取出的一把利器,就是我们无法宣之于口,根植在心底的想象。事实上,太子殿下的确对雍王殿下起了杀心,只不过他安排在雍王自杏子坞回返安都的途中。
卓孤城想必也算到了,是以让太子殿下先在茶会众目睽睽之下,对雍王殿下利刃相向,再让雍王殿下将计就计,半道上不离不避,中下伏击,且还有王云骓可以作证。这么一来,太子要置雍王于死地,简直昭昭于日月,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就算太子殿下能从本案中全身而退,易储也是必然的了。”
贺初存疑道:“还有一点,现场有少量的亲卫,他们没有饮茶,他们的神智不是清醒的吗?”
“这一点,卓孤城应该早就想到了。”崔彻沉吟:“雍王殿下的亲卫,在后来随雍王回返安都的途中,可以借被太子伏击一战,神不知鬼不觉地清理干净。而太子殿下的亲卫,比起茶会中的诸位嘉宾,人微言轻,且又是太子的人,他们的供词不足为信,大理寺根本就不会收录他们的供词。”
第88章 一滴水(修)
两人正说着,卓见素来了。
崔彻吩咐鹤心去将老韩头请来。
卓见素进来,向二人禀告,“殿下、大人,那棵至少有二十五年树龄、能够开花结果的红豆树,在雍王府。太子府、祝大人府上以及柳府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