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长安 第54章

作者:薄月栖烟 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悬疑推理 爽文 古代言情

  洛河决堤是在景德二十六年五月中,而洛河两岸十一处河堤,是前一年,在工部侍郎沈栋的主持之下,花了三十多万两白银新筑成的,仅仅一年,大堤溃毁,下游两岸百姓死伤上万。

  事发之后,朝中先派人赈灾抢险,等六月洪水散去,方才派了专使前去调查此事,这一查才知,十一处堤坝之中,竟有五处用?的渣土回填,而花费巨资的砂石素土与?木料,也皆用?劣等替代,也因此,河堤建好?后的一年时间内,堤坝因沉降不均被拉裂,继而渗流、滑移、失稳,第一场夏汛便一溃千里。

  治水贪腐让景德帝大怒,立刻下令严查,彼时沈栋还在西南治水,他被密令调回,至九月初,刚回长安便被捉拿关进了天?牢之中,那时的沈涉川还在师门,等他听到消息赶回来时,沈栋已在天?牢内重刑而亡。

  那日下着?极大的雪,曲雪青捧着?从?各地送入长安的万民请命书跪在天?牢外,想为沈栋求个面?圣诉冤的机会,可她跪了三日,等来的却是沈栋殒命的消息,彼时的刑部侍郎秦图南,捧着?沈栋的认罪书,高高在上的要将她们母子也下狱。

  曲雪青将万民请命书一把撕碎,又看着?儿子素来意气?风发的眉眼,摧心?裂肺地痛斥,“沈渡,你?好?好?看看这没有公?理的世道?”

  “我要你?记住他们每一个人”

  “是他们!是他们害死了你?的父亲母亲!!”

  沈渡还未反应,曲雪青直冲起身,一头撞在了天?牢大门的獬豸浮雕之上。

  獬豸是上古神兽,能识善恶、辨忠奸,天?牢以此为图腾,是取清平公?正、惩恶锄奸之意,然而如今,大周历史上最?会治水、曾挽救数十万百姓性命的肱骨能臣,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牢门之后……

  那时的沈渡只有十五岁,他想着?父亲之死,望着?母亲软倒的身子,望着?母亲满脸满身的鲜红血色,只能想到“血债血偿”四字。

  凛风碎雪让姜离打了个寒战,思绪回笼之际,便见?对面?天?牢门开,姚璋一脸恼羞成怒地走了出来,姜离缩下身子,却忽闻国子监中生出一阵骚动,身着?白衫的学子们,打着?火把朝她这里围了过来。

  姜离一惊,想要翻出国子监,可外头姚璋还未走,就?在她犹疑的刹那,一股子冷风欺近,下一刻,手腕被重重一握,一股大力带着?她往国子监更深处的四层塔楼跃了过去。

  来人通身墨黑,领子 极高的广袖金纹黑袍罩其?高挺身量,一张刻有狰狞凶兽暗纹的黑铁面?具严严实实遮住了其?面?容,连他本该裸露在外的双手,都戴着?纯黑鹿皮制成的护手,通身上下,除了一双隐在黑铁阴影中的眸子,难见?半点儿肌肤。

  这样的人出现在这般寒夜,形如鬼魅无常,任是谁都要吓得惊叫,可姜离在看到来人衣角的刹那,眉眼间便露出了喜色。

  待二人在塔楼楼顶站定,她压低声音,却又难掩激动地道?:“小师父,我就?知道?你?来了长安……”

第057章 姨娘

  寒风骤雪中?, 来人与夜色融为?一体,而远处天?牢衙前,姚璋正对一众手下训斥着什?么,无人能想?到, 恶名昭著的沈涉川, 正被全城通缉的沈涉川, 就站在十多丈外?的塔楼上。

  姜离语速极快道:“看到昨夜芙蓉巷送来的叮嘱,我便猜到小师父在长安,且知道了秦图南的事, 不过今日又传消息说?拱卫司拿住了人,我实在放心不下。”

  黑铁面具下的眸子辨不清情绪,沈渡抬起手,一边摇头, 一边比划了两个手势,姜离微讶,“江湖流寇?所以是姚璋搞错了人?”

  见沈渡颔首, 姜离忍不住笑道:“我就知道, 长安城无人能拿住小师父, 不过小师父是如何找到我的?是听到消息猜到我会来此?”

  沈渡再?点?头, 姜离笑颜更真, 心底却有些发凉, 江湖上关于?沈渡的传言很多,但其中?多有杜撰, 唯独他后?来与半个武林为?敌,又被赤火帮所害不假。

  当年的他为?仇恨蒙蔽, 为?求血债血偿,无所不用其极, 后?来中?了赤火帮的陷阱,不仅受了极重的烧伤,嗓子也?被毒火所毁,这才让当年那个天?纵风流的沈公子,变成了如今这幅黑袍黑面还无法言语的模样。

  而世人只怕也?未想?到,沈渡早在六年前就回过长安,他为?取秦图南性命而来,只是那时疟疫初平,皇太孙之死闹得满城风雨,他始终未找到机会动?手。

  景德三十四年二月初一,她入登仙极乐楼的那夜,秦图南也?在楼中?宴客,后?来大火熊熊,吞天?噬月,他未寻到对秦图南出手的机会,却把坠入火场重伤难治的她捡了回去,她能活命,能习得轻功,能重返长安,全多亏这位小师父。

  有此等救命之恩,她自?不在意关乎他的正邪之辩,为?报父母血仇而下杀手,在江湖上是孝义之举,而他给自?己的门派取名“沧浪”,一是祭奠父亲治水之功,二意指世上正邪善恶,似沧浪之水,清浊同流,他坦荡磊落,不屈不避,亦为?自?己之行付出了惨烈代价,比那些颠倒是非黑白,还要道貌岸然的阴险作恶之辈不知高洁多少。

  想?到这些,姜离语气亲昵几分,“要在长安多久?小师父武艺虽高,可如今满长安皆是通缉令,每日数千人搜捕,拱卫司姚璋就不说?了,其内武卫也?个个功夫不弱,若被缠住,以一敌多总是危机四伏。”

  沈渡抬手做比,姜离定睛一看,“暂不走?那太好?了!小师父眼下住在何处?”

  沈渡未应,姜离便了然,“好?,我不多问,但江州距离长安千里之遥,再?快也?要十来日脚程,小师父是听闻秦图南回长安述职才动?身回来的?是为?了调查沈家旧案?”

  沈渡默然下来,曲雪青身死之地就在不远处,他回来还能为?何?

  姜离眉眼一肃,“可惜秦图南死了,他既是当年案子的主审之人,必定知道颇多内情,但他之死也?多有疑点?,说?不定就和旧事有关呢?只是,姚璋认定是小师父害了秦图南,如今要查明秦图南遇害真相,只能指望大理寺的裴少卿。”

  说?至此,她话头一顿,往沈渡面上看去,奈何那黑铁面具将他面颊遮的一丝不露,她一时看不出他是何情绪,“大理寺少卿裴晏,曾是小师父的同门师弟,小师父应知道他的性子,这案子有大理寺同查,小师父可静观其变看裴少卿能查出什?么,那姚璋恨极小师父,只怕不会轻放此事。”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再?加景德帝对沈渡也?颇为?恼恨,姚璋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沈渡不在长安城也?就罢了,偏偏他真在。

  沈渡又比划起来,姜离看清楚了,眼珠儿一转道:“我知道小师父不愿我插手沈家之事,我明白的,小师父大可放心,我尚且自?顾不暇呢。”

  沈渡点?点?头,又催她归家,姜离今夜出来,本也?是要看看拱卫司到底有何动?静,如今连沈渡本人都见着了,悬着的心落地,自?然听他的话。

  临走之际,姜离又道:“已?经半年多未见小师父了,我心中?十分挂念,如今薛府守卫松懈,小师父若有事大可来薛府寻我,小师父保重。”

  她黑巾上的眸子星亮,满含关切,沈渡目光也?温和起来,喉间发出一声低哑气声,挥手令她先走。

  姜离应好?,纵身潜入夜色之中。

  回到薛府已?是四更天?,怀夕小脸皱作一团迎上来,“姑娘又出去了!这若是让……让阁主知道,奴婢如何交代?”

  怀夕将“阁主”二字压的极低,然而姜离下一刻道:“我见到小师父了。”

  怀夕惊道:“阁主来长安了?”

  姜离点?头,一边褪下夜行衣换上便服,“是为?了秦图南而来,秦图南是当年沈氏案的最后?一个知情者,他六年前或许想?杀他,但这几年下来,他已?没了往日杀意,不过可惜,这时候秦图南却偏偏死了。”

  怀夕便问:“那阁主可有吩咐?”

  姜离叹了口气,“他自?然不许我们?多管此事的。”

  怀夕想?到沈渡,眼底生出几分崇敬,“奴婢猜到了,阁主收留了那般多人,从来都是来去随心,从不挟恩图报,沈家的事也?不让门中?人帮忙,从前也?就罢了,如今姑娘还有自?己的事要筹谋,阁主必定不让姑娘操心。”

  姜离坐在榻边沉思起来。

  当初她在登仙极乐楼出事,生死一刻时,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等她再?度醒来,却已?经是三月中?,她足足昏睡了一个多月才堪堪保住性命,那时候,她才得知救她的,竟然就是虞梓桐心心念念的沧浪阁主沈涉川。

  那日的他便似今夜这般黑袍黑面,而她重伤未愈,全身上下没有几块好?皮肉,摧心的痛楚让她时昏时醒,整整半年,她清醒的时辰加起来不到十日,但每一次半昏半醒之间,她都知道有道身影在她榻侧,那身影守在那里,一日一日的等待,直到景德三十五年二月,卧榻近一年的她终于?与常人无异。

  她脸颊与肩背伤的最重,他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位医术高明的老大夫,用了一味西夷药蛊,蛊虫噬尽烧伤留下的腐肉后?,老大夫又为?她重塑面上肌理,当疤痕全部褪去后?,她便换了一副容颜,只在极少的角度,能窥见她从前的骨相。

  容貌大变,她并不遗憾,因她从未想?过在沧浪阁苟且偷安。

  沈渡知道前因后?果,他理解她的决心,没有阻拦她,但彼时的她除了一手医术尚可,可谓身无一物,便是回了长安,又如何摸得着旧事?于?是第二年伤势痊愈后?,她开始在江湖行医,沈渡更是亲身授她轻功之技,后?来,她因救了烈刀门门主扬名。

  之后?的三年里,她在江湖行走,沈渡也?常闭关修炼,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可沈渡是第二个虞清苓,哪怕不叫一声“小师父”,这救命之恩也?当以性命相报。

  姜离沉声道:“小师父的身份不便在长安行走,秦图南的死因我们?得查。”

  怀夕毫无头绪,“可如何查呢?”

  姜离回忆着昨夜所闻,“裴晏已?经发现秦图南的案发现场多有疑点?,只是不知今日查到了何种地步”

  她幽幽道:“如果能去一次案发现场就好?了。”

  翌日清晨,巳时过半,光德坊秦府后?门打开,一个着鸦青素缎袄裙的中?年妇人,带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急匆匆走了出来。

  妇人是秦府五姨娘苏玉儿身边的管事程妈妈,出了府门,她狠狠吐出口气,似乎想?把这两日在府里受的气都呼出去。

  又边走边抱怨,“二姨娘和三姨娘都有孩子,咱们?姨娘却膝下空空,如今老爷刚过世,这些人便一个两个不拿咱们?姨娘当人看,再?过些日子可怎么好??偏生我们?姨娘是个不争气的,天?天?哭哭哭,最好?哭成瞎子跟着老爷一同去了才好?!”

  小丫头接道:“姨娘去了,那咱们?呢?”

  程妈妈气不打一处来,“咱们??咱们?当然是等着管家找来牙婆,把咱们?一起发卖出去!我一把年纪最多卖去做苦力,你小小年纪又有几分脸蛋,小心把你卖去妓馆里!”

  小丫头吓得面色煞白,“嬷嬷别?吓我,我不要去妓馆”

  程妈妈冷笑一声,“不要去?那就每天?把姨娘哄高兴点?儿!让她别?老想?着死啊活啊的,人跟犯了癔症似的……”

  小丫头嘟囔,“我天?天?都在劝呢,本来回长安姨娘好?多了,可如今老爷一死,我看她又不成了,不然,咱们?去找相国寺的师父来,好?好?做场法事给姨娘驱邪吧?”

  程妈妈简直气笑了,“相国寺的师父?相国寺的师父要多少银钱你知道吗?何况如今老爷刚死,给老爷做法事都赶不及,还有人管姨娘?做梦呢!”

  程妈妈憋了一肚子气,偏生这小丫头明芳是年中?新来的,又蠢又憨,指望她指望不上,程妈妈只能靠自?己为?五姨娘打算。

  二人脚步匆匆,直奔秦府隔壁街上的何记医馆,到了门口,程妈妈快步而入,一看今日坐馆的大夫是个年轻男子,忙往柜台之后?问,“宋大夫呢?”

  柜台后?的伙计道:“今日宋大夫不坐诊,您要看什?么病找王大夫也?是一样的……”

  程妈妈眉头一拧,不快道:“就一点?儿妇人忧思多虑之症,在你们?这里试过三位大夫了,唯独就宋大夫的药稍稍管用些,找别?的大夫开方子,简直是浪费银钱,他今日不在,明日可会来?”

  程妈妈在朔北待惯了,在那里只要沾个“秦”字,便是最低等的小厮,都无人敢轻慢,但她似乎忘记了这里是长安,伙计见她话说?的刺耳,没好?气道:“您既然觉得我们?医馆看的不好?,那便去别?家看看,宋大夫明日不来,后?日也?不来,大大后?日嘛,看他心情好?不好?……”

  程妈妈听得怒目圆瞪,“你”

  伙计轻哼一声低头算账,那坐馆的年轻大夫听见她先前那话,也?无好?脸色,明芳见状上前一步,“嬷嬷别?气了,姨娘还在等药呢……”

  程妈妈咬紧牙关,“换就换!”

  她转身便走,明芳急急跟出来,“嬷嬷,咱们?还去哪家?这几年没回来,说?您是人生地不熟都不为?过,别?的大夫只怕还不及这里的”

  “嬷嬷且慢”

  程妈妈正恼怒着,身后?却传来一道轻唤声,回头一看,一个着粗布宝蓝冬袄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她手中?拿着一副药包,也?是来看病的,这时上前两步道:“听你们?适才之语,你们?是要看妇人忧思之症?”

  程妈妈绷着脸,“不错,这病看着不厉害,却极难治。”

  这妇人一笑,“看此病你们?来这里便是来错了,你们?应该去找薛中?丞府上那位小神医,你们?应该听过她的名头吧?”

  程妈妈狐疑道:“是那个义诊的薛神医?”

  妇人朗然点?头,“就是她就是她,她义诊数日,大家都说?她药到病除,尤其看妇人小儿病极厉害……”

  程妈妈苦笑道:“可我们?家主子不愿出门,那位小神医并非一般的女医,那可是薛中?丞府上的大小姐,便是诊金加倍,也?是请不来的。”

  妇人也?听得面露难色,“也?是,听说?那位小神医非死症不接,你们?主子病情可严重?可拖得?若不严重,那的确不必请薛神医,你们?去别?处试试吧,就当我说?笑了。”

  这妇人与她们?萍水相逢,自?是真心建议,见她点?到即止便走,程妈妈更无怀疑,这时明芳轻声道:“嬷嬷,我们?姨娘算死症吗?说?严重,好?像也?不算严重。”

  程妈妈轻嘶一声,“都寻死觅活了,怎么不算死症?更何况,她拖得起我们?拖不起啊,你想?被发卖去妓馆吗?!”

  姜离收到求助之时,已?是暮色时分,吉祥气冲冲从外?头走进来,拿着一张拜帖道:“姑娘,真是好?生离奇,有一家上门求医,开口便说?自?家主子快死了想?请您出诊,却又不说?是什?么病,问的急了,竟然就往咱们?府门口一跪,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怎么她了,哪有这样求人救命的?”

  姜离打开帖子一看,淡淡道:“是朔北节度使?秦府的五姨娘病危。”

  吉祥和如意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朔北节度使?秦图南?那个刚刚死了的秦大人?病危的是他的妾室?一个妾室怎么能让您出诊!”

  姜离已?经起身准备更衣,闻言不甚赞同地摇头,“这话不对,医家看病,不论高低贵贱,妾室也?是人不是?”

  吉祥想?起义诊时所宣,心知自?己狭隘,忙点?头应是,没多时,姜离衣饰齐整地披上斗篷,怀夕也?提着医箱,二人一同往府门处走去。

  程妈妈在府门口转了半晌,眼看着一位亭亭玉立的碧裙姑娘款款而来,其人气态娴雅,明眸善睐,正是自?己期盼之人!

  程妈妈似看到救星一般上前来,“您就是薛大小姐吧,真是让您受累了,我家姨娘这几日大为?不好?,我们?看了好?几位大夫,也?实在没法子了……”

  姜离不多言,“无碍,带路吧。”

  程妈妈惊喜应是,忙抢先一步出了府。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往光德坊而去,坐着马车去与飞檐走壁去到底不同,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秦府侧门之外?。

  下了马车,程妈妈又道:“真是对您不住,怠慢您了,我们?老爷的事不知您有没有听说?,正门在治丧,只好?请您从侧门进了。”

  姜离面无波澜,“我知道秦大人的事,无妨。”

  程妈妈在前引路,待进府门,便见簇新奢华的府邸之中?缟素高悬,一片死气沉沉,几人一路往西北方向去,没走几步,姜离看到了那栋摘星楼。

  连日积雪,走过一片银装素裹的曲桥亭台,便近了一处名叫“汀兰”的院落,一入院门,便见上房门口烟雾大冒。

  姜离微讶,“这是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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