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谢明裳震惊地坐在他腿上。
两人?在近处对视片刻,她把手心收拢的纸团又摊开,明晃晃杵来他面前:【狡猾!】
萧挽风还是不认,抬手要收走?字纸。谢明裳不让他拿走?。
两边拉扯片刻,萧挽风松开了手。谢明裳把“狡猾”两个字往他心口处啪地一贴,忍笑?起身跑开了。
片刻后,搬来小杌子坐回他身侧。
接下去的整个时辰,两人?继续不出声地捏沙盘。蜿蜒数百里的呼伦山脉完整成型。
萧挽风握着谢明裳的手去面盆边洗手,替她把指缝间的细沙清洗干净。
这时才开口问她:“捏了一下午的沙盘。你母亲的画像画好了?”
谢明裳跑回窗边,从铜镇纸下取出一摞画像,站在桌边,不回头?地冲他招手。
萧挽风走?近她身后,伸手揽住柔韧的细腰,垂目注视桌上摊开的七八副画像。
“都画的很好。打算如何处置?”
谢明裳取出一张母亲坐在骆驼上回眸微笑?的小像,在纸上写:
【这一副最好看,打算留下。其他烧给母亲。】
她点了点其余画像,并不跟他客气:【给我个火盆,送晴风院】
——
雨后的晴风院,庭院水洼未干,鼻下泛起泥土清香气息。
又夹杂着烟火气。
悬挂楹联的小凉亭当中,三面挂起避风帘子,只留面向院门的一面进风,凉亭当中点燃一个火盆。
谢明裳盘膝坐在火盆边。
凉亭里青烟缭绕。她抓起铁钎子,拨了拨火苗。
母亲各式各样的的小像,骑骆驼的,迎风微笑?的,月下献弯刀舞的,喜悦的,生气的……伴随着缭缭青烟,逐渐消失在火中。
母亲信奉长生天。在遥远的苍穹某处,应该收到了她的思念吧。
火舌舔舐小像,青烟升腾,一股股消散在空中。谢明裳站起身,目光追随着青烟消散,心头?感觉久违的轻松。
无形无影、却又压在心底深处的沉甸甸的心事,终于跟随青烟四散而?去。
漫长五年之后,她终于可以坦然面对母亲的死亡。终于可以摆脱少年时的混乱和愧疚,不再苛求自?己,也就终止了心底日夜焚烧的焦灼。
对着头?顶澄澈如水的雨后秋空,她深长地几次呼吸,微微地笑?了。
轻松的感觉,真好。
兰夏站在身侧,也学她的样子,仰头?追逐升腾天空的青烟。
“娘子祭奠好了么?”
这是谢明裳自?从病情?发作以来,十来天里第一次回晴风院过夜,兰夏高?兴得很。
“顾沛过来好几趟了。问今晚是不是在晴风院用膳食。”
谢明裳点点头?。
鹿鸣也过来问:“穆女官问娘子几次了,需要她进院服侍么?”
谢明裳失笑?摇头?。
兰夏巴不得外人?都退得远远的,只有自?家娘子和谢家人?留下。
“那,今晚就还是鹿鸣和我两个留下,让寒酥、月桂两位姐姐回房休息,其余人?都打发走?。等顾二?把晚膳送来,我们就把院门关了。”
谢明裳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噗嗤笑?出声,连连摇头?。
兰夏惊问:“今晚院门还得开着?等谁来……啊!”
鹿鸣在身后扯了她一把,兰夏霍然瞪圆了眼睛:“他还来?!娘子病着呢!”
谢明裳提笔悠悠写下两行?字:
【心病非病】
【院门开着,温酒。今晚等人?用膳】
想了想,又嫌弃地写下最后一行?字:【劳什子圣旨扔箱底去,进出看得碍眼】
*
秋日昼短夜长,申时末,天光转黯,晴风院掌起灯火。
萧挽风踩着灯影,走?进大门敞开的晴风院。
堂屋廊下四处亮灯,小凉亭里三面放下挡风帘子,只面向大门的那面帘子卷起半扇。
今晚备下的膳食是热锅子。
铜锅子咕噜噜冒水汽,极新?鲜的兔肉、羊肉,切成薄薄的鲜红小片,肉片整整齐齐装盘,上好的酒温在小锅里。
谢明裳没特意等他,铜锅里水滚沸,她自?己已吃了一阵涮锅子。上好的新?鲜羊肉小半盘下肚,吃得人?从里到外热腾腾的,玉色脸颊蒸起暖意绯红。
听见?脚步声响,兰夏和鹿鸣两人?掀起挡风帘子,自?凉亭走?出行?礼。
她们提前得了叮嘱,就连向来不放心的兰夏也没说什么,直接退出院外。
小凉亭的石桌上除了肉菜盘子,并无备下笔墨砚台。
萧挽风走?近热气腾腾的铜锅子,一眼便留意到小小的疏漏,开口问询:
“怎的不备笔墨?等下你想说什么,无纸可写。”
谢明裳摇摇头?,在脚步走?近身侧时,扯了下他的衣袍,指向身边。
萧挽风原本要坐铜锅子对面,脚步一顿,改坐来身侧。
凉亭地方不大,两人?挤挤挨挨地坐在一起。谢明裳夹起几片鲜美的羊、兔肉片,下进铜锅子里。
清凌凌的眸子朝旁边温酒的小石锅处斜睨,示意萧挽风倒酒。
两人?挤在一处涮锅子,哪需备笔墨。
且吃饭,且喝酒。
第89章 入口什么滋味?
酒足饭饱,两人喝完整壶酒,吃完四大盘肉,铜锅子里的肉菜捞得干干净净。
谢明裳吃喝得尽兴,绯色的脸颊又升腾起微醺的酡红,扯着萧挽风的手把玩他的手指头,又抬手去?戳挡风帘子。
晚上起风,风还?不小,挡风帘子被她戳得不停转动,入秋夜晚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渗进凉亭。
萧挽风索性把挡风帘子卷起,回身要?扶她,谢明裳白了他一眼。
这才喝多少酒?关内的酒都温吞吞的,连喝十八碗都不会醉,哪需要?人扶。
谢明裳腾得起身,利落地迈出小凉亭。
半斤酒确实醉不了她,但喝酒对人还?是点影响,她是三两步跑出去?的。披风也丢在凉亭里。
人只?穿一件绯色对襟衫子在庭院中穿行,半途被穿堂风刮在身上,又觉得冷,蹦蹦跳跳地往回跑。
萧挽风依旧在凉亭里坐着。
涮肉的铜锅子被他挪开?,单单把温酒的小石锅提来桌上放着,松枝柴火点旺。
火焰升腾,映亮他深黑色的眼睛。
谢明裳撩开?挡风帘子,从另一面钻进凉亭时,从她的视野,正好看见萧挽风从袖中取出一张整齐折叠的字纸,当她面前打?开?。
纸上是她自己的字迹。
前两天一时兴起,在书房提笔写下十行的长短句,当面留给他的承诺书。
【你入耳当真,难道我存心哄骗?】
【说到做到】
【三日后晴风院】
【应诺无悔】
……
纸张在面前摊开?,灯下字迹分明。谢明裳升起玩笑的心思,正想着:要?不要?装作反悔的模样,把字纸抢来手里……
摊开?的字纸却被萧挽风收了回去?。
他抽出半截松枝,拨了拨小炉火,明黄火苗遇风,腾一下升起老高。
下一刻,手中字纸,被他直接递去?火里。
字纸边角被火舌舔舐,瞬间窜起火苗。往炉火塞的动作太?快,谢明裳想要?阻拦,哪里来得及?
她恼火地猛扯他的手。好端端的,烧她的字作甚!
萧挽风任她拉扯,视线盯着明亮火苗。
“你的心意,我看到了。”
“口说无妨,却不必白纸黑字书写承诺……中原人的字纸,约束力强。”
说到这里,他的视线才转过来,两人对视一眼。
“你记得很好,不记得也无妨。”
“我留你,并非为了看你后悔。”
短短几句言语间,谢明裳的手书在小炉中已化?作一团明火。火光熊熊,在对视两人的瞳孔中跳跃。
谢明裳起先吃惊,继而恼火地猛扯他的手。
但听萧挽风提起“字纸约束力强”,“并非为了看你后悔”,她脸上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停下拉扯动作。
两人的视线齐齐盯住小炉中燃烧的火光。片刻间,明亮火焰转暗,字纸化?作灰烬。
萧挽风这才起身,卷起四面挡风帘子,牵着谢明裳的手出小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