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顾淮回禀完正事,人却未走?。咳了声,道:“顾沛人在门?外,问殿下和娘子,此刻是?否有?空,抬个东西进来。”
谢明裳喝冷茶的动作?一停,余光睇过去。
顾沛要?抬个什么玩意?儿进书房,还得知会她一声?
顾淮也有?点尴尬,清了清喉咙:“咳,早晨,庐陵王妃不是?主动提出,要?把?王府转让给谢家?地契钥匙都装盒送来,又?道宅子已清空,谢家随时可?入住……”
叫顾沛听在耳里,心里惦记上了。
他跟谢明裳走?得近,耳听过她几次说笑,道外书房的木板床简陋,从前谢家老?夫妻每次争吵,谢崇山都被夫人撵去睡书房,哪是?正经休息的床?睡得人肩背疼。
顾沛琢磨着,庐陵王府的合欢苑里,不正有?一张黄花梨的好架子床?王府都打算赠给谢家,抬他们一张床给自家主上跟娘子住怎么着了。
庐陵王妃的人还在前院未走?,他兴冲冲领人就出去了,直奔城北庐陵王府。
萧挽风挑眉:“抬来了?”
顾淮咳了声,“抬来了。马上进院门?。”
谢明裳忍笑隔窗远眺,果然远远地听到一阵吆喝之声,八名亲兵气喘吁吁进院门?,腱子肉鼓起,抬得满头大汗。顾沛打头,正吆喝着把?一张沉重大架子床往书房里抬。
上好的黄梨木架子床,可?供三人平躺,床板雕工精细,美?轮美?奂。
谢明裳定睛去看,可?不正是?当初她在合欢苑里住过几夜的那张床?
动静太大,前院刚送走?逢春公公的严陆卿也跟来了。
顾沛满脸热汗,给他主上行过礼,跑来谢明裳面前请功。
“书房里的木板床是?谢帅留下的,卑职听娘子抱怨许多次,说太硬,睡不安稳。”
“庐陵王府不是?打算空出来给谢家吗?卑职一想,床抬来给娘子用,正好!”
“卑职就抬来了。”
谢明裳看顾沛满头热腾腾的白气汗,抱臂在窗边不出声的萧挽风,跟在门?外看热闹的严长史,表情忐忑的顾淮,啼笑皆非。
一声招呼不打就把?人家王府的床抬来了?
两边还没说好如?何处置庐陵王府呢。
但抬都抬来了,难不成退回去?毕竟这份心意?,就如?顾沛脑门?上挂满的汗,热腾腾的。
她提笔写下两行字,递去顾沛面前:
【有?劳。
收下了】
顾沛咧嘴一笑,“小事。上回娘子送卑职的那副小像,画得极好!投桃报李,送娘子一张好床安睡。”
正吆喝众亲兵把?木架子床往内室里抬,萧挽风开口道:
“别动木板床。抬去晴风院。”
顾沛茫然地“啊”了声,木板床还留着?
但主上既然发了话,几名亲兵费大力气挪腾半天,把?木架子床原样扛出书房院子,直奔晴风院而去。
顾沛抹了把?汗,正跟主上告辞,萧挽风盯他一眼:
“其他人搬床,顾沛留下。顾淮,把?人带出去,罚他五棍。”
顾沛:!!
谢明裳:……?
顾沛嘴巴开开合合,还想说什么,他亲哥两步过来,拎着衣襟把?人拎出去了。
墙边现成的军棍,庭院里扒了裤子,原地按下就打。
谢明裳眼睛都瞪圆了:???
严陆卿还在书房里,开口求情:“顾沛这小子犯浑,殿下恕罪。他并不知密室之事……”
书房密室的开口,正藏在木板床下方?。需要?用时,直接把?木板挪开一块,人便能下密室。
顾沛不知情,弄来张沉重的木架子床,直接往书房送,差点把?密室入口给挡了。
萧挽风一哂:“入京半年,也不见?他长进。打他五棍,长长脑子。”
严陆卿笑说:“还是?性情天真,历练太少的缘故。臣属说句实话,这小子记吃不记打,打也白打。只怕他挨打都不知为何挨的。”
这边两句话功夫,庭院里五棍已经打完了。顾沛哼哼唧唧,满腹委屈,果然在问他哥:“一张床而已,殿下为何打我啊。”
顾淮火冒三丈:“一张床而已?你领着河间?王府亲兵,大摇大摆扛走?庐陵王府的床,一路不知被多少人看在眼里,有?心人可?以大做文?章!你以为你顾沛出面,只代表你自己?你背后站着河间?王府!”
萧挽风从屋里走?了出去。
站在顾沛面前,垂目注视他片刻,道:“河间?王府不怕事。但只能我们挑事,不能被别人挑事。”
“这五棍,打的是?你头脑发热,冒进盲动。”
……
啪嗒一声轻响,谢明裳站在窗边,把?两扇木窗虚虚合拢。
转身对着室内未走?的严陆卿,竖起字纸。
【我有?疑问,还请严长史解惑】
严陆卿一怔,长揖道:“不敢当,娘子请问,臣属尽力作?答。”
谢明裳飞快地瞄一眼窗外。透过缝隙,萧挽风还在训诫顾沛。
她挪开镇纸,把?镇纸下的纸张抽出展开,递去严陆卿面前。
【贺风陵,以谋反罪名处斩?】
“贺帅啊。”严陆卿并未多想,只当谢明裳关窗避风,压根没想到她关窗的缘故,是?不让自家主上听见?书房里的对话,开口拦阻。
女儿问起先父生平,那不是?极正常的事么?
正好他长居朔州多年,知道的内情委实不少,严陆卿站在沙盘边,清了清喉咙,娓娓道来。
“娘子问臣属贺帅生平,那可?就问对人了。”
第94章 勒到发疼才好
贺风陵,年少出?名,领兵奇才。
经历大小二十余战役,无一败绩。二十岁拜将军。二十八岁坐镇云州,统领一方军镇大营,人称“贺帅”。
“殿下今年二十三?岁,坐在贺帅当年同样的位子?上。但殿下出
?身贵重,初领兵便拜了将军。你父亲贺帅乃是普通军卒出?身,一步步脱颖而出?。这声‘贺帅’,殊为不易。”
“贺帅坐镇云州的全盛时期,长城以北五百里,俱是我朝疆土。突厥人不敢犯。”
“十二年前,突厥犯境。特意避开贺帅坐镇的云州,从旁边朔州绕道南下。”
谢明裳心里默默地盘算年份。
十二年前,就是突厥南下、围困京城百日、几乎攻破京城的那次。
爹爹谢崇山当年在陇西,领一路兵马翻越关陇道,千里勤王救驾,她记得。
也就是这次突厥南下,夺走朔州大批土地做放牧场,导致萧挽风的父亲邺王失了封地。
“多?亏贺帅领兵勤王,渭水一战,三?千铁甲军、甲子?马,大败突厥两万骑兵,把突厥人赶回关外。京城危机解除。”
严陆卿陷入往昔回忆当中,还在感慨:“之前你父亲的威名,只在边地军中流传。经此勤王战后?,那才叫:一战成名天?下知。”
“你父亲拜骠骑大将军,兼领云州、朔州,两州行台,声望远播,大江南北都建有你父亲的长生祠,乡野老妇人也识得你父亲的名字。”
“新年腊月间?,满大街售卖的成对门神图像,一个是关公,一个是贺帅。那年,贺帅不过三?十五岁……娘子??娘子??”
谢明裳怔坐着。
窗户并没有完全关紧,还能听到庭院里的动静。
萧挽风已训诫完,顾沛跪倒认错,顾淮却?气急,请求褫除弟弟的王府队副职务,把人送回朔州军营历练。顾沛嗷嗷地哭,抱着萧挽风的腿不肯走。
风声裹着雨点声响,点点滴滴落在长檐上。木叶摇动,又一场秋雨欲来。
谢明裳恍惚地想:三?千铁甲军、甲子?马,渭水一战,大败突厥两万骑兵。
战力好?强啊。
她见?过这三?千铁甲兵的。
千捶百打的精铁,制成全套铁甲披具。
选军中体格最为精悍的将士和最健壮的马,人披铁甲,马披皮甲。既有重甲震慑的威力,又能冲阵如风。
记忆深处,缓缓涌现出?大批的眼睛。
铠甲护卫下的人的眼睛,皮甲下露出?的马的眼睛,漫山遍野都是,失去了平日温和善意,视线森冷如铁。
她在哪里见?过这些铁甲兵?
是在父亲坐镇的朔州大营么?不,每年她都会?偷跑几次入关。跟随父亲的将士都认得她,笑脸相迎。
有几次她跟随父亲戍边,偶尔也会?遭遇铁甲兵,但这些健儿们?都会?除甲下马,哗啦啦跪倒一大片,目中满是狂热崇敬,齐声高喊:“见?过贺帅!”
她在哪里见?过这批视线森冷的铁甲兵?
漫山遍野的铁骑,摆出?作战攻击前的阵势。气势如刀锋寒铁,等待冲锋号令。
族人们?沿着积雪融化?的山野四处奔逃。
母亲手握银鞘弯刀,刀未出?鞘,一步步踩着积雪往前,站在山坡上高喊:
“你们?贺帅呢?派你们?攻打我们?部落,却?不敢露面?”
“回纥九部不参与?你们?天?子?和突厥人的征战!带上你们?的兵器和马,滚回龙骨山!”
“叫贺风陵出?来说话!”
“啊……”书房里传来喑哑的声响。
谢明裳太久没开口说话了。冲破喉咙的,是一声沙哑低呼。
也不知她此刻的面色如何不对,严陆卿蓦然住嘴,起身惊喊:“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