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 第24章

作者:香草芋圆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消息隐瞒不住,闹腾得人仰马翻。

  ——倒显得隔壁谢明裳那处厢房,格外的安静不寻常。

  谢崇山面沉如水,当先起身:“先别惊动宫里的人,我们去看看明珠儿。”

  *

  谢明裳这处的厢房,几扇门窗全部大敞开,屋里两个人影对坐。

  宫里宣旨的黄内监原本在在前院等着领人,惊闻谢家五娘上吊寻死,惊得他扔了茶点,忙不迭地赶来亲自看守。

  “哎,千金贵体,何苦来哉。两位娘子想开些,莫要钻了牛角尖。”

  黄内监皮笑肉不笑地劝慰:“入宫之后具体如何咱不好说。但咱家这次领命,听到的风声……总之,不像罚没掖庭做苦役之类的苦差事。”

  屋里一声清脆的嗑瓜子声。

  谢明裳撇开南瓜子皮,又掂起白瓷盘一颗炒瓜子,不冷不热道:

  “黄公公听到了风声,却说得含含糊糊的,叫我如何想?进宫不做苦役,难道要入宫做娘娘?”

  黄内监咳了声,依旧模棱两可地道:“是不是做娘娘……谁知道呢。这次谢家两位娘子乃是圣上御笔钦点入宫,少见的情形哪。宫里的事,向来说不准。”

  咔哒咔哒响亮的声响,几片南瓜子皮落在地上。

  谢明裳笑了声:“真好。原本我还没多想,被黄内监含含糊糊劝两句,我都想上吊了。黄内监把我们两姐妹的尸首带回宫里,也不知算不算交差。总之,尸首给你罢。”

  说着把南瓜子扔去桌上,当着黄内监的面解了披帛,拧成一股绳形状。

  黄内监慌忙大喊:“使不得!”

  门外把守的禁军蜂拥而入,一通忙乱,才把披帛抢去,谢明裳站在桌边,轻轻一抬手,啪嗒,装南瓜子的瓷盘扔在地上摔成碎片,作势弯腰去捡。

  禁军慌忙抢上几步,把人请去门外。七八名禁军涌入屋里,把满地的瓷盘碎片捡拾干净。

  黄内监长长地松口气,转眼去瞧谢家这位不省心的六娘子,却见谢明裳站在门边,形状漂亮的唇角嘲讽上翘,削葱般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片尖锐碎瓷。

  “何必呢,黄公公。”谢明裳悠悠地说。

  “与其藏着掖着,不如把事情敞开来说。我心里敞亮了,说不定还能去隔壁劝劝我那想不开的五姐,我们姐妹俩老老实实地随你入宫。”

  “黄内监偏不肯透口风,害得我心里不敞亮——还是两具尸首给你罢。”

  *

  安静的厢房内闭门密谈片刻。

  再开门时,黄内监面色不怎么好看跨出门槛:“咱家知道的,都对娘子透了底。娘子对咱家的承诺需得记住了。”

  谢明裳道:“放心,不寻死。免得黄公公难交差。”

  黄内监冷笑道:“别以为咱看不出,真正想寻死的人哪有六娘子这样的?都像你家五娘子,不声不响地去。咱家能帮衬的地方尽量帮衬,六娘子看好你家姐妹。”

  谢明裳在屋里啪嗒啪嗒地嗑瓜子。扬声道:“黄公公答应的让我辞别爹娘呢。”

  “等着!”

  门外忽地一声重敲。

  谢明裳往虚掩的门外打量,还以为黄内监去而复返,没想到迎面撞见一双哭肿通红的眼睛。

  禁军把隔壁厢房的五娘谢玉翘送来了。

  “谢五娘子想开些。多听听六娘子的劝。”黄内监站在庭院里高声道:

  “毕竟——是六娘子的父兄围门期间不知悔罪,为私事而害公心,惹得圣上不悦,才有了把你们罚入宫中的圣旨。犯事的是谢家大房,六娘子才是正主儿,五娘子是捎带上的。现在六娘子人好好的,五娘子倒寻死觅活——何必呢。”

  谢明裳冲门外喊:“好个心胸狭窄的黄内监。在我手里讨不得便宜,转头言语离间我家姐妹,你就这点本事?”

  门外冷笑几声,黄内监拂袖而去。

  禁军把谢玉翘引来门前。

  谢玉翘脖子上一道明显的青紫勒痕,不等谢明裳打量清楚,玉翘便急忙拿手捂住。

  手哪能捂住全部瘀痕,谢玉翘露出难堪神色,慌乱中又咳嗽不止。

  谢明裳对着空空的桌子,转往门外喊:“送壶茶进来!”

  门外宫人道:“黄公公吩咐,茶盏茶壶再不能送进屋了。免得六娘子又藏起碎瓷片,不知要做什么。”

  谢明裳冲门外喊:“没有茶盏怎么喝茶。五姐姐难受,连口水都没有!”

  屋里的谢玉翘突然爆发了。

  她伤了喉咙,喊不高声,只能流着泪以气声说:

  “我是早该死的人了。只恨之前怕死贪生,以至于有今日的祸事落在头上。明珠儿,看在我们姐妹一场,你莫拦我,让我安安静静地去。”说罢就要发力撞墙。

  谢明裳急忙起身拦阻,谢玉翘无论如何都要撞墙寻死。

  两人在屋里不出声地争执片刻,谢明裳拦阻不住,索性停了手,直视五娘通红的眼睛:

  “黄内监的挑拨言语被你听进去了。祸事砸在头上,你心里有恨,对不对?但你心头的恨又不敢对着旁人宣泄,不敢恨别人,这股恨只能转回头对着自己。所以才想自尽,想毁了你自己。”

  屋里寂静下去。

  谢玉翘心头不断升腾的死意,仿佛新萌生的气泡被针戳出一个洞,散了个干净。她哽咽一声,捂着脸跌坐回床上。

  谢明裳坐在玉翘身前,打量她脖颈上的青紫勒痕,平静与她说道:

  “这回犯事的是谢家大房,五姐确实被无辜牵累。”

  “你实在活不下去,恨自己恨得想死,不如来怪罪我。找个人恨一恨,总好过自己寻死。”

  谢玉翘肩头一颤,捂着脸的手忽地放开,显露出一双通红肿胀的眼睛,拼命摇头。

  “我心里是有恨,但我恨的不是你!”

  “上回难为你夜里带我去酒楼赏梨花。家里谁真心对我好,我分得清。明珠儿,这次你也落难,我如何能恨你。”

  姐妹俩坐在床边,无声地拥抱在一处。谢明裳的肩膀被五娘紧搂着,耳边听她的哽咽渐渐停了。

  “说得好。不枉我们姐妹一场。”

  谢明裳握着五娘的手,心头畅快不少,声线也高了些。

  “这回明显有人刻意为难谢家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无论谢家如何做,该来的灾祸都会来。躲也无用,怕也无用。”

  “这次祸事总归冲着谢家

  大房来的,天塌了有我在前头担着。五姐姐,莫怕。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谢玉翘低头默默思忖着。

  门外偷听到三言两语的黄内监却又忍不住插嘴了。

  “哪个刻意为难谢家了。”黄内监高声道:“分明是你们谢氏自己作死啊。”

  谢明裳朝屋外撇撇嘴:“记住这厮的嘴脸。五姐,下次恨得不想活了,不如去恨他。”

  *

  等谢崇山夫妻赶来时,只见厢房门户大敞,十几名禁军如临大敌地守在门外窗下,谢明裳安安静静地坐在临窗的桌边,桌上一片南瓜子皮。

  谢玉翘坐在床里,黄内监面色难看地站在庭院里监视。

  走近的脚步声明显,谢明裳侧头望来,眼睛一亮,远远地招手:“爹,娘,阿兄。”

  谢崇山上前交涉,居然轻易便被放进厢房。

  谢家人关起房门,谢夫人低声询问女儿:“你答应了他什么?叫他同意我们和你单独辞别。宫里的阉人心眼狭窄,不是好相与的。”

  谢明裳避重就轻,指尖发力捏开一颗南瓜子,嘴里只说:

  “他并不知道许多内情。只说宫里对我的安排‘遵从圣意’。我故意问了句‘进宫做娘娘’,他居然也没反驳。显然入宫后的安排他吃不准。你们放宽心,等我进宫看看风头,再想法子告知你们。”

  谢夫人心里几乎被焦灼填满,才低声斥了一句:“你以为宫里好进的吗?谢家才犯了事,你爹护不住你。一个小娘子无声无息殁在宫里,连个动静都不会有……”

  谢明裳摇摇头,撩起新换好的素青长裙,轻声说:

  “时间紧迫,这些无用话不必再说,听女儿说两句罢。谢家暂时脱离险境,但还称不上安稳。填补二十万两亏空军饷不易,爹爹多和阿兄商量商量,别又踩坑了。娘照顾好自己,每次和爹爹吵架,气的是娘自己的身子,犯不上。爹娘不必记挂女儿,女儿会照顾好自己。”

  门外重敲了两下,黄大监高喊:“时辰不早,该回程了。”

  谢夫人快速地递过两个大包袱:“你的包袱里有药酒,准备了碎金银和纸交子。家里常用的物件包成大包袱装车,不知能不能送去你手上,药酒喝完了再想法子送进去。二房准备的包裹给五娘。”

  门外又传来高喊,隐含不耐:“该回程了!耽搁了宫门下钥,进宫头一天就想吃板子?”

  谢明裳接过包袱,退后半步,平静拢起新换好的素青长裙摆,向父母拜倒。

  “爹娘供养女儿多年,如今到女儿回报谢家的时候了。”

  *

  谢明裳出门时,春末夏初开始灼热的阳光映照天空。

  门外人喊马嘶,围困谢宅多日的五百禁军正在分批撤走。

  她停在门边,回身看过一张张送出门的面孔,悲喜各异的熟悉的脸。母亲强忍着哀恸,父亲隐忍着委屈,阿兄压抑着悲伤。

  更多的当然是欢喜。

  门外分批撤离的禁军,是圣意宽仁、宽赦谢家的最明显的体现。

  常将军没有注意到身穿宫人青色衣裳的谢明裳和谢玉翘,只看到了送出门来的谢崇山夫妻。

  常将军满脸喜气洋洋,远远地追上来道贺:

  “圣上挂念着谢帅当年京城解围的救驾之功!圣意似严实宽,仅仅革职罚银的惩处,还有起复的可能!谢帅想开些,银两可以慢慢筹措,名声就当个屁放了,谢家转危为安才是大幸事啊!”

  “两位小娘子入宫不见得是坏事。说不定出个娘娘呢——”

  谢明裳听着,唇角微微上翘,算是捧场地笑了下,拢着宫里规制的素青长裙迈出门槛。

  所谓“入宫做娘娘”,她压根是不信的。

  只能说,天家还想用谢家。

  按照天家的一贯手段,父亲哥哥贬谪为庶人,留京戴罪,父子四处奔走筹措二十万两;再把谢家女儿扣在宫里。

  如果银两筹措得力,二十万两军饷有了,过十天半个月,依旧叫爹爹领兵。

  东北边地的辽东王叛乱声势不小,北面的突厥虎视眈眈,战乱从没停歇过。不论哪边出兵,总之,爹爹必须玩儿命地打。打得大胜,才算“戴罪立功”。

  那时再把谢家女儿放出宫去,又成一桩恩典。

  “这些人,真贱啊。”她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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