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这处院子夜里值守森严,白天却没几个服侍的人,一队护卫经?常不知巡查去了?何处,留个空荡荡的大院子给三个小娘子。
谢明裳恢复正?常饮食之后,每日有?熟悉亲近的人陪着,心?神略安。入夏天气又暖热,病情很快好转。
这天清晨用完饭食,她下地走两圈,领着兰夏和鹿鸣去庭院转悠。
院门虚掩着,并未有?人阻拦。
这处王府大宅白天里四处空荡荡,两百亲兵不知去了?马场练兵还是跟随主上出门办事,总之,她带着兰夏和鹿鸣,试探性地走出老远,直到藤蔓攀爬的垂花拱门边,才转过几名亲兵挡住前路。
“过前头这道?二门,就是前院了?。今日前院有?访客,娘子止步。”
谢明裳远远地瞧一眼二门,回身?往后院走。
这一趟探得远,走出一身?薄薄的细汗,中途在竹林子里头歇脚。
兰夏嘟囔着:“来得匆忙,家里扇子没带来。谁知道?王府里连把团扇都没有??我早晨在娘子的屋里转悠,箱笼摆设那叫个干净。”
鹿鸣叹着气说:“别说团扇了?,晚上居然没灯座,只有?小油灯。这哪像个王府?我们谢家都没这寒碜。”
谢明裳恍然想起,“前两天顾沛把灯台拿走了?。没还回给我们?去找他问一下。”
顾沛容易找。
这几天早晚三顿饭食都是他领亲兵送来。
顾沛确实话多。头两天小心?翼翼地叮嘱,见谢明裳始终没什么反应,饭食吃得也顺利,这两天眼见得越来越叨叨了?。
谢明裳提起晚上灯台的事,顾沛恍然一拍脑袋:
“主上说屋里前主人用的物件不干净,叮嘱卑职全清走。等新灯台赶制好就送来。”
随即又详尽解释起不让谢明裳去前院的事。
原因是宅子太大,护卫人手不够。前院经?常有?外客,人多眼杂,平日前院的护卫只跟着主上一个人走。
突然多出个谢明裳,怕护卫出差错。
“主上带入京的人手说起来不多不少,统共两百来个。但王府场地太大,到处都是院子,府里的马场又太小!弟兄们早晨得分批去马场练兵,耽搁不少功夫。还有?抽调办事的,跟谁主上出行?的,白日里各处院子分布的人手少。娘子如果找不到人,就是去马场操练了?。娘子等一等。”
说着说着跑了?题,顾沛絮絮叨叨地抱怨起王府马场如何的小,弟兄们如何挪腾不开。
“贵府上有?马场不错了?。”谢明裳舀着清粥,不咸不淡地说。
“京城地贵,比不得关外地广人稀。谢家的宅子不就因为占地太小,修不得马场,被你家主上嫌弃了?一通?”
说起来,京城的好地段早被各家占完了?,公侯府邸都修得一副挤挤挨挨的小气相。河间王新赐的这间宅子居然还有?马场?
“……你家主上该不会吃了?吃人生地不熟的闷亏,被人以次充好,王府宅子赐到城郊外去了??”
谢明裳说完,自顾自地低头喝粥。
这几日胃口渐渐恢复,她也察觉出这里的小厨房做饭确实不错。上好粳米炖得软烂清香,实话实话,比谢家的厨子手艺好。
她喝下第?二口。
顾沛道?:“这处不是朝廷赐下的王府。算是——暂借的落脚地?不过,原本就是个王府,出去巷口上御街,肯定算京城的好地段。”
“嗯?”谢明裳停了?吃食,倒有?些意外。“哪家王府大宅子空着,借给你家主上了??”
顾沛乐了?。
“娘子还不知道??这处原本是庐陵王府啊。被我们主上借来暂住几日。”
谢明裳噗地喷了?含在嘴里的一口粥。
“……庐陵王府?”
她看顾沛话多,原本存了?套话的心?思?,谁知套出这等离谱东西来!
“庐陵王三代人住在王府里,怎肯借给你家主上……不对,你们住进来,庐陵王府一大家子人呢。”
顾沛理所当然道?:“搬去城郊外住了?。”
谢明裳彻底没话说,哑然喝了?口粥。
想事的时候会忽略手上动?作,等她回过神时,不知不觉用完了?整碗清粥,肠胃传来饱胀发撑的感觉。
她按着进食过量的胃,牙疼般吸了?口气。
“原来……如此。”
鹿鸣收拾碗筷,放回漆盘。顾沛留意到空碗时,人还显得很高兴。
“娘子今日用的多,可见一日比一日好转了。”顾沛捧着漆盘,领亲兵脚步轻快地离去。
谢明裳吃得撑了?。
下地走了?两圈消食,坐回床边,抬手摸了摸质地上乘的织金纱帐子,打量挂帐子的鎏金铜钩,床头镶嵌的螺钿云母片。
细看摆设的桌椅床榻,有?了?年头的整套黄花梨。再?看墙上看似随意闲挂的几幅山水大家真迹,窗上糊的透光碧纱,细节处处彰显富贵。
哪家会把象征着先祖荣耀的祖宅借出去?
谢明裳轻轻地笑?一声:“庐陵王这宅子若是借给河间王的,我把吃饭的勺子吞了?。”
强夺来的吧。
有?点意思?。
——
王府前院待客厅堂。
宫里派来的胡御医诊完平安脉,偷窥一眼对面坐着的王府之主,字斟句酌地回话:
“气血流转通畅,并无明显的凝滞阻碍之处。但,这个……旧疾么,表面恢复如常
,暗中伤损身?体?根基。春夏时节减缓,秋冬寒冷时节症状加剧。殿下的身?体?情形如何,还要等秋冬季节看。”
萧挽风把衣袖拉回肩膀,掩盖住肩头胸口几处旧疤痕,淡淡道?:“劳烦。”
目送胡御医出门后,陪坐的王府长史严陆卿皱起了?眉:
“听话里意思?,至少在京城要留到秋冬了?。”
“几个秋冬也有?可能。”萧挽风起身?走到屏风后。
心?知肚明,出了?辽东王叛乱事,朝廷不会再?轻易让身?为宗室王的他掌兵。
萧挽风吩咐:“无中生有?的‘旧疾’先放一放。把正?事做起来。”
今天的正?事和王府宅子相关。
登门求见的工部官员被引进厅堂,主位却不见河间王的身?影,只有?王府长史严陆卿坐在侧边座上,摇了?摇羽扇:
“汪主簿,说好的河间王府赐宅呢。偌大个宅子怎的没动?静了?。”
工部派来的汪主簿,嘴皮子着实利索,当即长叹一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河间王府的事,工部难做啊。”
隔着一道?六座屏风,萧挽风坐在罗汉床上,手头搁一盘杏子,听外头两人你来我往,围绕着“河间王府”掰扯。
御口赐下的河间王府,位置早定好了?长淮巷谢宅。
但不知哪处环节差错,发落谢氏的圣旨里却少了?一句,未将谢宅收没入官府。谢宅至今还是谢家的宅子。
“谢家在筹措银两,填补二十万两亏空。如何愿意轻易舍了?贵价的宅子?工部奉旨修缮河间王府,青瓦、青砖,长条砖,梁木,琉璃瓦当等诸物件和工匠都已准备到位,就差个宅子。”
“下官实话实说,工部批下五千两银。下官前日去谢家商议买宅子的事宜,谢家一口回绝了?。说低于?三万两不卖。这……工部哪来的三万两银买宅子?”
“河间王府迁移修缮之事……就卡在这处了?。只需宅子到位,工部便?能开工修缮。”汪主簿起身?长揖行?礼,眼角瞄向屏风背后影影绰绰的人影:
“劳烦严长史,将下官的原话转述给河间王殿下。”
汪主簿退出去后,严陆卿转过屏风抱怨。
“事难办啊。分明御口定论,把谢宅赐作王府,圣旨却少了?句话,板上钉钉的河间王府没了?个着落;宫里又催着我们归还庐陵王府。怎么感觉自从入了?京城,处处都卡着,处处事不顺呢。”
萧挽风平心?静气地坐着剥杏子:“我们在京城事不顺就对了?。处处事不顺,才显得出京城里谁做主。”
严陆卿叹着气说:“常青松常将军在外头求见。他领来一个人,是谢家护院的头头,绰号耿老虎。他们背后站着谢崇山,多半为了?谢六娘子而来。殿下,有?人坐山观虎斗,我们和谢家成了?戏台上互斗的老虎了?。”
萧挽风一哂:“早说过,京城容不下虎。在座诸公想看的,是狗咬狗。”
严陆卿笑?道?:“有?人要看戏,后院正?好有?安插进来的四双眼睛,我们做戏给他们看便?是。只是辛苦殿下,需当着那四双眼睛做几场戏。”
萧挽风剥好杏子咬一口,皱了?下眉。
酸。
依旧严陆卿坐在厅堂侧位,招待常将军和耿老虎两人落座。
耿老虎神色冷然,并不坐下,站着昂首说:“谢帅有?话带给河间王殿下,劳烦严长史转达。”
“河间王上回登门,赐下的马场墨宝,谢帅不敢忘。想谢家把宅子转让作河间王府,只需河间王殿下带着谢六娘子,近日再?登门长淮巷一次,谢帅愿当面商议宅子事宜。”
严陆卿摇了?摇羽扇,眼角瞥过屏风背后的人影。
那道?颀长身?影转来他的方向,简短地一颔首。
常将军还在两边哈哈地试图打圆场:
“谢家宅子对外报三万两。如果殿下亲自登门商议,数目必然可以降一降。话说回来,钱财死物哪比得上活人呢。谢帅疼爱六娘子,自古父母为儿女操不完的心?,殿下这边也要体?谅谢帅……”
长篇大论的场面话没说完,严陆卿已经?应下:
“可以。我替我家主上应了?。近期携六娘子登门商议。”
耿老虎追问:“长史说话算数?谢帅叮嘱尽快登门,哪日可以?”
严陆卿略一迟疑,屏风背后传来回答,斩钉截铁三个字:“三日后。”
耿老虎冲屏风后抱拳行?礼,转身?大步便?走。
场面话还没说完的常将军:“……啊?”
*
谢明裳一觉睡到傍晚,眉眼间的倦怠少了?些,气色也有?好转,就是背后又出了?身?汗,人懒洋洋的。
“病中多睡少思?,身?子容易恢复。”
鹿鸣捧来干净衣裳,“娘子身?子还是虚,才会睡梦中盗汗。但出汗比之前少得多了?。”
谢明裳换好衣裳,在屋里起身?走了?几圈,这时才留意到兰夏神色紧绷地站在庭院里,紧盯几个人高马大的亲卫,搬抬一个大物件进了?院子。
院子里没点灯,暮光里看不清晰什么,仿佛是个黑魆魆的整东西,重的很,四个人健壮亲卫抬得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