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刚才听?娘子说话,声音哑得厉害。快喝点水。喝完了再慢慢说话。”
谢明裳就着兰夏的手喝了半盅温水。
原想喝两口润润嗓子,好?好?地骂一通这两个扎进虎狼窝的傻子,再把人劝走。
谁知干渴已久的嗓子就像干涸开?裂的土地,碰着水源就止不住地吞咽,直喝完了整杯才停下。
她呛咳了一阵才继续往下说。
“……你们要是谢家人,现在还陷在宫里哪处旮旯哭呢。谢家这艘破船漏水,做谢家人有什么好?,放你们出去有什么不好?。还来河间王府,我娘叫你们来你们就来了?没?见过河间王当街杀人,还是没?听?到外头挨板子?”
鹿鸣捧着衣裳站在床边。
她向来话少,但说出口的都是深思?熟虑千百遍的话。
“说来说去都劝我们走。娘子去寻杜家的当夜,郎主早打通了关节,有意放娘子出京城。那夜娘子为何不走?娘子对谢家不离不弃,我们也对娘子不离不弃。同样的事,娘子做得,为何我们却做不得?”
兰夏叉腰道:“对!我们哪里是夫人吩咐过来的?说句不客气的,我们又不是夫人院子里的人,想跑早跑了。我们担忧娘子才来的。”
谢明裳点点头:“你们不是奉命过来,是担忧我才来河间王府照顾。你们的心意我听?得清楚,但你们明白河间王府是个什么地方?”
她抬手指窗外:“你们过来时没?看?到院子厢房躺着的四?位女?官?说起?来还是宫里派来的人。两天前,她们四?个在庭院被人捆着打板子,血腥气半夜才散了。”
兰夏不以为然,“打板子算什么。郎主在家里有时火气上?来,还会拿军棍亲自罚护院呢。”
谢明裳心里泛起?一点后悔。她和五娘夜去梨花酒楼的那趟,怎么没?带上?兰夏呢?关门清场的血腥场面,没?叫她亲眼见识一回。
“河间王和我爹爹不一样,他性子酷烈得多。你们来得太莽撞了。”
*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三?位小娘子同时闭嘴。
虚掩的门被人敲了敲,顾沛在门外道:“卑职奉命送朝食。”
鹿鸣和兰夏警惕地站在两边,谢明裳坐在床沿,注视着顾沛带几名亲兵送进朝食,忙忙碌碌地摆放碗盘。
这一切仿佛几天前某个早晨的重现。
最明显的变化,屋里取来清粥布菜的,换成了鹿鸣。
第二个变化,顾沛的话比他兄长顾淮多得多。
“娘子尝一尝粥的味道。冷了热了,哪处不合口味,直接跟卑职说,我命人端回厨房去重做,娘子莫要摔碗。”
谢明裳耳边听?着顾沛絮絮的叨念,心里想着冯喜。
面甜心苦。口蜜腹剑。
有兰夏和鹿鸣在身侧,她未说什么,任由顾沛摆好?朝食,把桌上?冷掉的茶水换成热水,领人退下。
兰夏大着胆子把人送出院子,栓好?院门,关好?房窗,三?人闭门说话。
药酒葫芦显眼地挂在床头,鹿鸣清晨进屋便看?见了,眼见谢明裳的气色不对,只靠床坐着片刻,额头便渗出一层晶莹的细汗。
鹿鸣心细,上?前擦拭干净细汗,摸了下谢明裳的后背,满手的汗,单衣都浸湿了。
鹿鸣大为吃惊:“娘子后背出了许多冷汗。赶紧换身干净衣裳。”
又急忙取下药酒葫芦,喂谢明裳服下。
谢明裳喝下一杯药酒,精神舒缓不少,轻声叮嘱。
“院子里有四?个宫里派来的女?官,不好?说话。你们两个靠近过来,把帐子放下,我们小声说几句。”
低声问起?她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来河间王府的,来多久了。
兰夏连说带比划,说起?昨夜的事。鹿鸣偶尔补充两句。
原来自从谢家接到圣旨,谢家两位女?郎罚入宫中,谢夫人坐在谢明裳的空院子里哭了一场,把兰夏和鹿鸣召去,直说她们的身契已烧了,谢明裳放她们出谢家。
又把院子里其他几个洒扫的小丫头的身契也当众烧了,遣散众人。
原本剩下的人就不多,想走的早走了,剩下的四?五个丫头婆子,倒有三?个坚决留下。
兰夏和鹿鸣也不肯走。
依旧每日打扫空院子,门窗桌案擦拭得整齐干净,坚持等谢明裳出宫回家。
谢家两位小娘子自从入宫便杳无音信。
时隔大半月之?后,昨夜半夜三?更的,河间王突然遣人敲响了谢家大门,讨要谢明裳在家中的服侍女?使。
兰夏:“昨夜河间王遣人上?门讨我们,我们才知道娘子落在河间王府。夫人当时便说了,我们在谢家并无身契,乃是自由身,把我们两个唤去当堂询问。我们想好?了才同意来,来了就没?打算走!”
鹿鸣想得多,轻声道:“这次实在侥幸。若不是四?位女?官被打了板子,王府找不到人服侍娘子,河间王哪会想起?派人来谢家寻我们?”
“清晨我们过来时,娘子一个人在内室躺着,屋里无人照应,隔间躺着四?个女?官,其中有一两个看?我们的眼神阴沉沉的,瞧着就感觉不对。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娘子,这次万般侥幸才能?重聚,我只觉得庆幸,千万莫再提让我们回去的事了。”
谢明裳直视过去,挨个扫过陪伴多年的两位小娘子青春明丽的面庞。
兰夏和鹿鸣的目光坦荡荡地回望过来。
对着面前熟悉的两张面庞,谢明裳忽地想起?了五姐。
谢玉翘和她在宫里相依为命,却装作?“相看?两厌”,为什么?
不就是怕被宫里人拿捏了姐妹情谊,拿玉翘的性命要挟她,再拿她的性命拿捏玉翘?
她想起?,河间王其实在谢家撞见过她一次的。
当日春光正好?,她和鹿鸣兰夏两个嬉笑着迈进后院。他知道她们三?个情谊深厚。
她独自一个入了王府,轻易辖制不了她。把四?个女?官打趴,杀鸡儆猴也吓不住她。
现在兰夏和鹿鸣两个就入了王府。
河间王下次杀鸡儆猴,会不会改拿她们两个动刀?
谢明裳不敢想下去了。
她轻声复述这几日在王府里的经?历。
‘……刚才送饭食那个顾沛,前几天被他家主上?罚了三?十棍,就在外头庭院,前两天走路还有点瘸。”
兰夏倒吸一口凉气。
“罚他的理由是因为入王府那日饿着了我。”
“我一个从宫里领回的女?子,在他眼里算什么?顾沛犯的哪算什么大错?为了我这无关紧要的人,打了跟随入京的亲信三?十军棍。可见河间王生性苛酷,毫无容忍之?心……”
说着说着,谢明裳渐渐敛起?笑容,“你们不该来
的。”
她挨个看?过两张青春洋溢的面庞,目光里带痛惜,忽地冲门外喊:
“来人!她们两个探望过我了,我有话带给母亲,领她们回去。”
鹿鸣和兰夏齐齐吃了一惊,站起?身来。
但门窗关闭,谢明裳喊不大声,院子里空荡荡的,一队护院不知巡逻去了哪处。喊了好?几声,始终无人答应。
“好?娘子,别把我们送走。”兰夏着急得跺脚,“我们走了,这处只剩你一个,你如何过!”
鹿鸣也焦灼地说:“娘子病着,好?歹把病养好?了再说——”
外头传来了院门打开?的声响。
章司仪站在院门边,抬高嗓音喊:“来人!娘子要把两位女?使送回谢家。你们还不传信给前院!”
兰夏和鹿鸣脸色都变了。
“她想送走我们!等我们走了,她们四?个岂不是想如何磋磨娘子就能?磋磨。这女?人果然不是好?东西!”
但章司仪喊得大声,果然有亲兵在门外高喊“可是娘子的意思??”
谢明裳走去窗边,把虚掩的窗户大开?,“是我的意思?。你们去问。”
亲兵飞奔前院而去。
片刻后小跑着回返。
“主上?传话说,娘子身边缺人服侍,兰夏和鹿鸣是知根知底的老人,多留一阵。”
鹿鸣和兰夏长松口气。
兰夏当着章司仪的面,把窗户重重关上?。
“娘子下次别这样。”兰夏小声道:“我们想好?才同意来,来了就没?打算走。”
鹿鸣把粥碗拿来床边。
“好?了,也算差人问过,河间王让我们多留一阵。娘子安心吃用点粥吧。”
人已来了。事来挡不住,惧怕也无用。
事已至此?,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谢明裳闭目想一会,点点头:“好?,从此?不多说。你们倾心以待我,我必以此?身报之?。”
兰夏笑开?了:“别赶我们走就好?。”
鹿鸣起?先也笑了一阵,很?快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消息来得急切,谢明裳入河间王府,到底以什么身份入的王府?在皇宫里遭遇了什么,突然被送入河间王府?
谢夫人都不清楚。鹿鸣更不敢当面问,怕惹娘子伤心。
鹿鸣吹了吹粥碗,舀起?一勺子温粥,递去谢明裳唇边。
“这里厨房的粥熬得不错,粥里放了切细的鸡丝和鱼片笋干调味,似乎还卧了个蛋?闻着好?香。娘子多吃点。”
谢明裳深深地看?她一眼,垂下眼睑。
张口抿下了粥。
第27章 能吃
后院这几天难得的清静。
四位女官还在屋里不死不活地躺着,章司仪逞能开了?一次院门,恢复格外地慢些。
萧挽风吃了?谢明裳一场排揎,半夜从她屋里出去,接连几日未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