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谢夫人摇头。
“谢家三四月里的局面多窘迫?这几家虽然?暗中帮扶我们,哪敢在明面上借宅子。”
“是你爹当年在关外同袍作战的旧友。不过人家祖上是开国勋贵门第,不像你爹三代往上光脚百姓,十来年前便回京承了爵,和你爹多年没走?动了。”
谢夫人笑叹说:“不想谢家落难时,直接借我们一处宅子容身。患难方见?人心呐。”
谢明裳听?到云里雾里:“娘跟我也卖关子?
说了半天都不知是哪个。”
“急性子。就不能多等我说两句?城东定襄坊,裕国公府。”
谢明裳原本边吃菜边说话,听?到“裕国公府”四个字,秀气的眉尖顿时拧起。
“……裕国公府?”
谢家很少提起这间国公府,两家确实无多少交往,但听?在耳里却?感觉熟悉?感觉不大愉快。
为什么事不愉快?
谢明裳忽地停筷道:“裕国公家的世子,是不是曾经递帖子写讽诗骂我来着……”
“好了。”谢夫人打断道:“既然?裕国公雪中送炭,我们记着这份情谊,等你爹回来登门道谢。他家儿子的糊涂事,不计较了。”
“嗯……”谢明裳思忖着,拿筷子挑起几粒米饭。
吃喝到中途,谢夫人忽然?想起什么,指着席间一道莲藕鲜时蔬,对谢琅说道:“你媳妇喜欢吃莲藕。这两天她风寒卧床,昨天我去看她一回,人憔悴得很。你回去时把这道鲜时蔬带回去给?你媳妇,叫她好好养病,安心多睡。孕期难熬,吃不下也尽量多用些。”
谢琅垂眼应是。
谢明裳吃了半碗饭,又喝半碗母亲熬煮的鱼羹,放下碗。谢琅虽然?陪坐用饭,筷子始终未放下,这顿饭却?没吃用多少。
饭后关门,屋里只剩谢家人,母亲拉着她的手详尽地问?,把河间王府的细节问?了个遍才住嘴。谢琅坐旁边侧耳细听?。
听?完谢琅道:“对待明珠儿确实不算怠慢。河间王府有?意跟谢家合作的话,与其互害厮斗,不如?合作两利,各取所需。就是不知河间王此人的性情——”
谢明裳道:“野心勃勃之?枭雄,非口蜜腹剑之?小人。不像背后捅刀子的那种,可以合作。”
喝了口鱼羹,她又补充一句:“短期可以合作。却?不知这份合作能维系多久。”
谢琅道:“短期合作互利,对于谢家足够了。三五年后,谁知京城当家做主的是哪个。”
这句话说得大不敬,若是被皇城司耳目探子报上朝廷,必定要吃弹劾论罪。
谢夫人骤吃了一惊,原本还在喝茶的手一抖,茶水泼溅去桌上,抬眼瞠视儿子。
谢琅面色却?沉静,说一句便住嘴,起身拿细布擦拭干净桌案,又取来那道莲藕鲜时蔬,放在提盒里,跟母亲告辞。
谢明裳:“我送哥哥回去。”
她原意想跟去探望大嫂,谢琅却?不让她入室内探视。
“你大嫂刚滑胎,昨夜哭到早晨天亮才睡下。我趁她睡着才出去煎药。她若见?了你这小姑,只怕激起心中愧疚,又要哭个不住。”
谢明裳的唇不知不觉又抿住了。“……嗯。”
谢琅却?也有?话私下里和她言说。
“母亲把李妈妈送进河间王府极好。”
“两家合作之?事,我也赞同。等父亲返京,我和父亲详说。你放心。”
“我只有?一句话交代你。你虽人在河间王府,但记住,你依旧是谢家女儿,谢家永远有?个院子留给?你。”
“谢家永远有?个院子留给?你”这句暖心,从承担谢家门楣的长兄嘴里说出,便是一辈子的承诺。谢明裳的鼻尖隐约发酸。
她今天高高兴兴入谢家来,不愿意眼泪汪汪地出门叫顾沛笑话,几下眨去模糊泪光,换成轻松语调说笑:
“我晓得。我当然?是谢家女儿。”
谢琅看她的眼神却?凝重。
下面要说出口的,才是他今日想叮嘱妹妹的最重要的一句。
“女子和男子不同,女子会诞下孩儿,那孩儿会成为终生的牵袢。明珠儿,仔细想好了。两家合作各取所需;至于三五年后如?何,难说。莫让你自己陷入两难境地。”
“你和河间王的孩儿,莫急着要。”
“……”谢明裳神色复杂听?得满耳朵。
兄长不愧是进士出身,心思缜密,处处替她考虑周到。
但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河间王后院的圆房尝试,至今未成功……
哪来的孩儿??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两句,又闭上。在自家哥哥面前,怎么提纠缠不清的内帷事?
“想多了。”谢明裳最后只轻描淡写说:“不可能有?孩儿。”
谢琅眼含欣慰,也不知想歪到哪里去,“很好。”
“跟河间王只结盟,莫要孩儿。等父亲回京,想法子接你归家,阿兄必定尽力替你寻一门远胜杜家的好亲。”
第57章 忙生病
谢琅送妹妹出门前?,又低声叮嘱半日。
兰夏和鹿鸣两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毕竟有?些事做不方便。
若急用避子药,派遣李妈妈回家一趟来取。
谢明裳:“……阿兄费心?了。多半用不着。”
送到大门外,她翻身上马,谢琅立在门边,眼?带思索,还在打量众多护送轻骑。
谢明裳斜睨跟身后上来的顾沛,人看着精神不错,全须全尾的。
“今天没挨打?耿叔没领人堵你们?”
顾沛扬眉吐气出门来,笑说:“娘子吓唬我们。谢家给河间王府面子,弟兄们没挨打,耿老虎还招待我们吃了顿饭,饭菜还挺香。”
“呸,耿叔给过谁面子?那是你们今天够老实。”
谢明裳缰绳拨转马头,依依不舍地?告辞。谢琅在门边目送,忽地?开口问?:“河间王殿下今日为何?不能陪同舍妹同来?”
顾沛道:“殿下忙。”
谢琅冷不丁又问?:“忙什么?”
顾沛噎了一下。
出门前?严长史吩咐不必多说,但主上的大舅哥问?话,当面撒谎骗大舅哥会不会不太好……
他纠结片刻,谢明裳也察觉出不对了,缰绳勒马停在前?头,眼?神似笑非笑回望过来。
顾沛赶紧添上两个字:“忙生病。”
谢琅:“……”
谢明裳:“……”
谢明裳拨马直奔巷口,“走?。回去看看你家主上忙成什么样?了。”
*
回程路上,谢明裳咂摸着那句“忙生病”。
渐渐咂摸出一点不寻常的意味来。
连人带马转入长淮巷外时,她不急着进门,只仰头看王府朱漆大门气派鎏金铜钉。
刚刚修缮建成的王府新宅子,里外都静悄悄的,她原本没多留意,只觉得地?大人少的缘故。
但因为那句意味深长的“忙生病”,忽然之间,叫她留意到四周这份安静里隐藏的不安定。
虎牢关下一场大捷,引发京城局面震动。
山雨欲来的,又岂止是谢家呢?
那五十亲兵也不知如?何?大张旗鼓去大长公主府讨人,上午出门,下午她回返时,兰夏和鹿鸣还没接回府来。
连人带马停在晴风院门外时,寒酥和月桂两个也都未走?,两个小娘子蹲在门口的石灯台边,低声嘀嘀咕咕。
谢明裳诧异地?问?寒酥:“不是说好了她们两个回来,换你们两个回去?”
寒酥摇摇头,起身盈盈下拜。
“一来,昨日鸽子回来了。郡主回信吩咐不急,命我等继续服侍娘子。”
“二来,娘子早晨不在时,严长史也来寻我等说话,说……多留几日。”
听到严长史留人,谢明裳心?里骤然明白过来八分。
她们两个贴身服侍她一场,无意间窥得河间王府的部分内情,轻易不会放她们回去了。
心?弦微微动荡,她当即握住两个小娘子的手:“如?实跟我说。你们想早日回大长公主府的话,我想法?子送你们回去。”
出乎意料之外的,两人却齐齐摇头。
“郡主让我们留下帮手,严长史早晨也说得明白,我们在王府一日,王府贴补我们双倍月例。加上我们原本那份,就是三份。”
寒酥笑说:“我们认识娘子多少年?了?多待几日怕什么。只是后院那几双眼?睛烦人。”
“还好这几日都不在,难得清静。”月桂插嘴说,“我们两个没什么活计做,倒领起三份月例,叫人怎么好意思。”
谢明裳听着听着,眉眼?渐渐舒展开:“有?人愿给,你们只管收着便是。”
几位小娘子说笑几句,月桂指着石灯座:“娘子,我们刚才擦洗时发现,这对灯台是不是没修好。”
“嗯?”谢明裳挽起长裙蹲下
查看。
晴风院前?的门道是新扩宽的,黄土夯实,从马场一条直路延伸过来,每隔二十步起一座石灯台。
明亮的日照阳光下,她蹲下端详几眼?,便留意到之前?忽略的细节。
靠近院门的最后一对石灯台果然未完工。
灯台底座的鸟兽纹路突兀地?少了半截,显露出被磨平的石面。远看尚不明显,细看分明匠工没来得及把?纹路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