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时眠
谢珩抬指沿着案几划过,最后顿了顿,垂了眼眸道:“明日。”
姜令檀这才长舒一口气:“齐氏的私章作为证据,殿下可否移交给陛下?”
“嗯。”
谢珩揉了揉蹙起的眉心:“善善,孤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食言。”
“只等明日老师出狱。”
马车稳稳当当在东阁门前停下,姜令檀在谢珩抬手前率先掀开车帘,冷风吹了她满面,之前被大氅憋得通红的脸颊也逐渐恢复正常的颜色。
吉喜和吹笙候在府门前,见她就要不管不顾跳下来,赶忙跑上前搀扶。
“殿下。”两人扶稳姜令檀,朝马车内行礼。
谢珩单手支着下颌,清冷的眸光不轻不重落在外头有些朦胧的身影上,齐家的事快结束了,剩余的四家也在他的计划中一点点瓦解。
一场持续了十多年的谋划,眼看就快结束,至于他身上的蛊毒……谢珩重重吸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底的烦躁朝外边吩咐:“扶姑娘回去。”
“是。”
这一夜,姜令檀以为自己会睡不好,却没想到一觉睡到天亮等睁开眼睛,已经到了快用午膳的时辰。
鹦鹉被挂在廊外的葡萄架下扇着翅膀扑腾,绿豆大小的眼睛咕噜噜转着。
姜令檀随手抓了一把瓜子仁放到它面前,就连午膳也只是匆忙吃了几口就着急去书房。
今日天气好,风也不大,连大氅都不用披。
谢珩站在书楼二楼,隔着老远的距离就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色春裳的少女,绕过湖畔,随着她跑动裙摆飞扬。
一路走来畅通无阻,姜令檀直接上了书楼二层。
她平时安静惯了,少有这样跑动的时候,胸脯起伏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润,鼻尖覆着一层晶莹剔透的汗珠:“严……严大人可有出狱?”
她紧张看着他,声音喘得支离破碎。
谢珩视线不动声色收回,眯着眼睛翻开一册书,又漫无目的再翻了一页,这才暗吸一口气走上前:“老师已经出来,孤让伯仁接回严府。”
“那辅国公府?”姜令檀嗓音发紧。
谢珩伸手,滚烫的掌心落在她细嫩的后颈轻轻摩挲:“昨夜父皇大怒,下令彻查长信宫。”
“除了口脂外,长信宫内衣裳香料都大多都被麝香泡过,而提审的嬷嬷里,江嬷嬷已经认罪,全是受了辅国公府之意。”
“谋害皇嗣是重罪,不光是物证还有人证。”
说到这里,谢珩声音微顿,俯下身体十分认真看着姜令檀,语调缓缓道:“除了这些,还从辅国公府查到了这些年与漠北往来密切的信件,上头印的正是辅国公的私章。”
姜令檀愣愣站着,跑得发烫的手脚逐渐变得冰凉:“是真的吗?”
谢珩笑了:“孤说是真的,那自然就是真的,就像十多年前父皇给齐家定罪那样。”
这一刻,姜令檀心口密密麻麻的酸涩一时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张了张嘴,想继续问什么却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那司贵妃娘娘?”
谢珩收回手,往后退开半步:“不知者无罪。”
“父皇念在寿安刚落胎不久是份上,允了司贵妃在床前照顾,暂时并未定罪。”
究竟是照顾还是恶心。
姜令檀无法想象寿安恨司家恨自己的生母,而这样难受的时候,每每睁眼床榻边端茶倒水的全都是她恨的人。
想到那样的画面,她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齐家的事还不算尘埃落定,可她却突兀地觉得嘲讽。
当年齐氏也是玉京鼎盛的世家大族,说败落便败落,而眼下的辅国公府同样如此,虽说其中大部分的原因是罪有应得,但依旧让人唏嘘。
她指腹抚过沾满冷汗的手心,想了想还是问:“辅国公府是人会像当年齐氏一样吗?”
问这话的时候,姜令檀的眼睛睁得很圆,澄澈干净。
谢珩呼吸却莫名一顿,嘴角嘲弄地勾起一丝:“不会。”
姜令檀遥遥望着窗外的春景:“殿下是怎么想的?”
“孤怎么想?”
谢珩好似想要嘲弄一声,又被他生生忍下,覆着薄茧的指尖几乎把桌面上的书册折皱了:“该死的自然会死,苟活的自然苟活。”
“昨夜司家嫡女连夜进宫跪在父皇的御书房前。”
“若孤所料不错,日后宫中该要多一个小司妃了。”
姜令檀闻言不敢相信惊呼一声:“怎么可能?”
谢珩反问:“怎么不能?”
“司贵妃老了,司大姑娘正是鲜嫩的年岁。”
“父皇想念母后,自然要有替代品,只要他活着,司家只要能寻出更为适合的替代品,总能苟活一段时日。”
姜令檀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她一口气憋在胸膛,
想到昨夜宫中太子和天子之间的对话,她从零星的故事中探究到,太子和天子的关系并不融洽。
却没想到这样的冷漠疏离。
该说的话说完了,书房内一时间静默无言。
姜令檀站久了腿有些酸麻,她捏了捏指尖,正准备开口告退。
谢珩却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善善,别走,陪陪孤。”
他一向能猜到她想要什么,她习惯性想要拒绝他,他却不依不饶往前迈了一大步,伸手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声音又低沉又喑哑。
“别走。”
“陪陪我。”
“好。”姜令檀心软,没忍住松口。
“去走走?”谢珩问。
“好。”姜令檀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书楼,穿过廊庑,当微风拂面时,他们同时闻到了夏的气息。
四周静悄悄的,姜令檀朝池塘走进,放眼望去生机勃勃。
“殿下甘心吗?”她忽然问。
谢珩笑答:“不甘心,孤从未甘心过。”
第129章 滋味-甜苦
两人沿着荷池慢慢地绕圈, 姜令檀步子慢,谢珩也不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
直到午后, 太阳升高,空气渐渐热起来池面零星几处冒尖儿的荷叶,混着湿润的空气缠成了缱绻的情愫。
姜令檀走在前头, 她轻轻地喘息着, 被紧紧握住的手心渐渐放弃挣扎。
“老师出狱, 不久之后齐氏会洗清冤屈。”
“善善所求所愿,皆成所想。”
谢珩忽然停下脚步, 眼眸微抬, 握住那软绵绵指尖的掌心一点点松了力气, 他一贯清冽的嗓音难得低沉:“还走吗?”
姜令檀额心出了汗,像浮着一片晶莹剔透的光,她也跟着停了下来,目光却不敢回看, 只轻轻柔柔落在池子中间的荷叶尖儿上:“我想想。”
她不确定,但心底的信念的确被他动摇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他为她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她都牢牢地记在心底。
这么些年,能这样对她好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
“要怎么想?”谢珩往前逼近一步,走到她身旁的位置站定。
他身量高, 气场更是足。
看似随意的目光,在落下的瞬间压着莫名的威压。
姜令檀把声音闷得极小,微颤的指尖往前一伸, 不可避免又触到他的掌心:“我,我不太确定。”
“常妈妈和冬夏都在雍州,我不放心。”
谢珩脸上看不出表情道:“接回来便是。”
姜令檀心慌得厉害,说到底她是心动的,但心底的紧张和不安又让她理不清楚原因。
这时候她漫无目的的视线一顿,落在荷花池一角已经重新抽枝发芽的‘月下香’上。
还未到开花的季节,绿油油的叶片,她突然想起初入东阁时,吉喜带她看的就是这花,是东阁管理花木的嬷嬷特地种在荷池旁的,据说有驱虫的功效。
那次,在她记忆中,也是第一次在太子面前失态。
也是那一次,让她觉得太子一定是个非常心善的君子。
至于后来发生的许多事,姜令檀用力摇了一下头,像是想要把所有的不安给逼出去。
“再给我一点时间。”姜令檀呼出一口气。
“殿下的储君,是臣女不敢奢求的梦,太重,也深。”她弯起眉眼,无比认真仰头望着谢珩,“无人及你,自当要更加慎重。”
寂静中,谢珩半垂着眼眸,指尖刮了刮少女柔嫩的掌心,他挑着眼睛看她:“好。”
“孤等你。”
……
姜令檀福了一礼,转身朝反方向离开。
她单薄瘦弱的背脊,渐渐化成比荷叶尖儿还小的一点,消失在廊庑尽头。
绿毛鹦鹉鸭蛋缩在葡萄藤架子下眯着眼睛打瞌睡,姜令檀去书楼前放的那一把瓜子早就被它吃了个精光。
听见脚步声,鸭蛋晃了晃脑袋,然后扑腾着翅膀十分兴奋在架子上踱步:“姑娘好。”
“姑娘好。”
“……”
姜令檀被它逗乐了,轻轻拧着的眉心松开一丝,从一旁的罐子里倒出一颗花生递过去:“念一首诗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