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时眠
“这可是善善自己说的。”谢珩这回却不肯轻易放过她,伸手捏着她柔软的下巴,稍微用些力气便把人给转向自己。
姜令檀拗不过, 只得紧紧抿着唇,用掌心去推他:“请殿下自重。”
两人力道悬殊,她那点力气根本做不了什么事。
谢珩看她渐渐不挣扎了, 也就松了手, 冰冷的指尖从她咬红了的唇瓣上扫过:“不要就不要, 何必生气。”
“免得你好奇心起,一个人偷偷跑去。”
若谢珩不问这些, 以姜令檀的性子, 她有很大可能会因为好奇心的驱使, 加上方才吉喜模模糊糊的态度,高低也得查个清楚。
可如今谢珩问了,还是说得这样直白,她反而就淡了去看一眼那位伤者的想法。
能夜里来请吉喜, 又有芜菁娘子诊治,这人必定也是太子身边得力的侍卫,青盐、京墨、伯仁还有吉喜和吹笙,她都是见过的。
等谢珩走后,姜令檀把脑袋里各种猜测乱糟糟的,她手里捏着一把团扇就倚在廊下的秋千椅上,一晃一晃的。
这秋千椅上回来时还没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添置的。
姜令檀叹了口气, 目光落在雪白的胳膊上。
夏日衣裳穿得薄,宽大袖摆随着她摇扇的动作自然露出大片手臂肌肤,莹润的白中有几点红痕格外的显眼, 明明屋子里干净得一尘不染,偏偏近几个月来她总遭虫咬。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梦魇中那个可怕的男人了,她有时都不禁怀疑,那个每月十五都会出现的魔鬼,会不会是她梦中的臆想。
若不是那次被那人掠走,她也不会阴差阳错与太子回了玉京。眼下他又带她回来了,那是不是真的能放手让她体面些离开。
姜令檀不敢往深了想,心中的情绪却是一日比一日更为不安。
就这样一连过了三日,她也渐渐适应雍州这边干燥炎热的气候,吉喜端着一碟子用冰镇过的蜜瓜,笑着递上前:“殿下午间吩咐让京墨送来的,姑娘快尝尝。”
姜令檀见吉喜眉间的松快,笑着问:“你今日这样开心,可是有什么喜事?”
吉喜呆了呆,斟酌道:“回姑娘。”
“是那日重伤的暗卫今日终于醒了,芜菁姑姑说,只要好好地养便能与常人无异。”
“那是好事。”姜令檀咬了一口蜜瓜,眉眼弯弯。
吉喜暗暗松口气,继续道:“殿下方才让人来问姑娘,可要同他一同去军营。”
姜令檀第一想法的拒绝,因为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并不适合出现在太子殿下身旁,可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吹笙已经带人来请。
“姑娘。”
“太子殿下已登姑娘多时。”
“我……”姜令檀张了张嘴,糊里糊涂就被人带了出去。
“在想什么?”谢珩用银签插了块蜜瓜,抵在她唇瓣上。
香甜的汁水顺着她的唇,滑入齿间,姜令檀终于回过神:“我是女子,并不太好随殿下在将士面前同进同出。”
谢珩垂眸看着她,目光炙热而直白:“陆听澜进得,你为何不行。”
陆听澜作为镇北侯府嫡女,巾帼不让须眉,更是雍州的定海神针,她如何比得。
但这话姜令檀是没有胆子在谢珩面前说的,他性子看似温和,实则并不太好说话,对她更是护短,连她自我诋毁,恐怕也是不许的。
姜令檀就这样被谢珩旁若无人带着,走上雍州边陲的城墙。
冷灰色的砖石上布满了一块块漆黑的血迹,一层叠着一层,头顶上空是盘旋不停的乌鸦,朝北的方向远眺能看见黑压压的一片的西靖士兵,浓烟滚滚,无数人在地上穿行,小如蝼蚁。
“西靖十五万大军压境,我们岂有不应的道理。”谢珩负手而立,他语调很轻,却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威压。
远方有高山,哪怕是盛夏时节,山尖上依旧堆着白皑皑的雪,而他就如同站在雪尖上的神明。
姜令檀离谢珩堪堪落后小半步的距离,她望向遥远的西靖许久未收回视线。
“善善。”谢珩忽然回头,笑着朝她伸手。
堂而皇之站在他身后已属实过分,姜令檀只想装聋作哑把他的话给混淆过去。
谢珩见她不动,反而亲自俯下身拉过她的手,力气之大,连基本的挣扎都做不到。
他们身后,所有人都自觉低下头。
陆听澜撇了撇嘴,显然是不满太子今日的做派,应淮序目光倒是出奇的平静,只是蹙起的眉心,显然藏着不为人知的忧色。
“谢珩,你们南燕还我还未出世的孙儿命来!”城楼下,贺兰公瑾如同毒蛇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上方。
他作为西靖的摄政王,不久前却死了儿子,好不容易听说谢含烟腹中怀了他儿子的孩子,希望再次燃起时,却又被告知,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被南燕国给弄死了,他哪能不疯。
这一生,他算计杀死了自己嫡亲的兄长,吊死了兄长的妻子,把兄长唯一的嫡子养成疯子,只等着顺势取代。
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让
他怎么接受。
世人都说因果报应,贺兰公瑾根本没想过报应会还在他的嫡子身上。
谢珩深深凝视着贺兰公瑾身后的方向,那里还站着一人。
两人相互凝视,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直到贺兰公瑾抽出怀里的剑,以剑指天,疯魔道:“我贺兰公瑾今日在此立誓,南燕若不能给我一个交代,我势必让西靖的骑兵踏平雍州。”
“啧啧啧,皇叔难道不知道,会咬人的狗那是从不叫唤的。”
“皇叔叫得这样大声,可不太好。”
贺兰歧终于慢悠悠从暗处走出来,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嘴里叼着一根野草,满眼都是不屑的神情。
贺兰公瑾怎么也想不到在这样大军压境的关头,竟然有人能这样拆自家墙角的。
“贺兰歧,你疯啦?”贺兰公瑾瞪大眼睛。
贺兰歧嘶哑的声音,发出怪异的闷笑:“皇叔难道不知,本君生来是个疯子。”
“你……”贺兰公瑾还想说什么。
却在这电光火石间,贺兰歧骤然上前,他就这样在西靖所有将士的眼皮子底下,夺了贺兰公瑾手中的剑,手起剑落,捅进了贺兰公瑾的心窝子。
周遭也不知是谁的抽气声,像是碎石投进平静的湖面。
“我是你皇叔。”这是贺兰公瑾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一代枭雄,精于算计,他就这样猝不及防死了。
城墙长,谢珩意外挑眉,就算是他也没料到贺兰歧会突然出手杀人。
南燕与西靖两国之间本就有仇怨,前西靖王活着的时候,曾与南燕签下百年内绝不交战的契约,只不过随着前西靖王死,那契约如同废纸,一同连累的还有当年的齐家。
“谢珩……”贺兰歧从贺兰公瑾胸口拔出长剑,浓稠的血浆喷得他满身都是。
“我贺兰歧,今日重新与你定下百年不战的契约,我指挥全军向后退五十里,让出雁荡山脉所有的山河土地,漠北以东归你,以西由我踏平。”
“自此往后,雍州边境有了缓冲,你我合谋周边部落不敢妄动。”
“你觉得如何?”
贺兰歧耐人寻味一笑,像是根本不在西靖的国土。
谢珩居高临下看着他,缓缓问:“那你的条件?”
贺兰歧勾唇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你我交好,而本君的条件非常简单。”
“本君要从南燕娶个心仪已久的妻子回去,就不知那人可否愿意忍痛割爱。”
谢珩一双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只有同样被他握着手的姜令檀知道,他掌心收紧的那一瞬间,明显情绪波动得厉害。
起初在城墙上看到贺兰歧,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直到贺兰公瑾的血喷了她满山,她才后知后觉这人是谁。
看到他,她虽然本能往谢珩身后躲,但比起梦中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她却没有那种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恐惧。
直到贺兰歧开口,要从南燕娶个妻子回去。
谢珩垂了目光,冷笑:“雁荡山山脉所有的山河故土,孤会亲自夺回来,至于漠北部落,孤何曾怕过。”
贺兰歧用脚尖撵着混了血的泥土,他抬手朝城墙的方向点了点:“太子殿下,不妨听听本君要娶的究竟是何人,再下定夺也不迟啊。”
谢珩根本不想听,可这张嘴是长在贺兰歧身上。
贺兰歧视线在半空中转了个来回,最后轻飘飘落在了更远些的陆听澜身上:“以武陵侯之妻,换两国太平,太子殿下觉得如何?”
这一刻空气仿佛凝住,应淮序面若冰霜,眼底掀起冰冷的杀意。
姜令檀也同样不置可否瞪大眼睛,她最开始以为,贺兰歧提的交换条件可能是她,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陆听澜。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在等谢珩定夺。
这些年里,华安郡主手握兵权一直是天子的心患,雍州的部下就算对镇北侯府再忠心,若西靖以这等天大的利益强娶,恐怕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孤不同意。”谢珩冷冷地开口。
有人长长松了一口气,也有人眼中闪过遗憾。
功绩伟业,尸山血海,若是能不费一兵一卒换两国安泰,只要是人,就没有不心动的。
应淮序在听到谢珩回答的同时,像是身体里的力气被抽干了,他着急去抓陆听澜的手,可没料到陆听澜避开他,抬步就要往前。
“你要做什么?”应淮序焦急问。
陆听澜忽然朝他悲凉一笑:“这个决定不是殿下能做的,也不是你我能做的,而是天底下百姓的意愿。”
“雁荡山脚下埋了太多的忠骨,我想阿爹阿娘也在天上看着,不希望战事再起。”
“就像司家大哥哥死的那年,司馥嫣恨我陆氏的没能保护好她兄长的安危,若今后两国交战,天底下百姓,定也恨我不愿远嫁。”
“这可能也是我陆氏一族的命,雍州此生是我的故土。”
陆听澜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开应淮序,她朝谢珩缓缓跪下:“太子殿下,贺兰太子的求娶臣女应允。”
“至于我与武陵侯的婚姻,至此罢休。”
“你这是何苦?”谢珩沉默许久问。
陆听澜没有回头,但能感受到应淮序视线落在她背上,滚烫灼人,她眨了眨眼睛道:“贺兰太子本就是疯子中的疯子,臣女若不同意,以贺兰太子的心性,他不管能不能打赢大燕,目的只是生灵涂炭而已。”
说到这里,陆听澜声音微微一顿:“我与武陵侯这桩婚姻本就有名无实,与其成为一对怨偶,那还不如早些放手。”
“不,我不同意。”应淮序一双眼睛因愤怒而变得猩红,他咬着后牙槽,愤怒和绝望朝他席卷,理智摇摇欲坠。
“哈哈哈哈,果真的一出好戏。”贺兰歧远在城墙下,手舞足蹈放声大笑,“那请华安郡主好好准备,本君三日后来迎你入西靖。”
眼前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从贺兰公瑾被杀,到贺兰歧以山河**,一桩桩一件件都如同惊雷。
姜令檀被谢珩扶着上马车,她人是呆愣的,心里明明有太多想问的东西了,可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善善想问什么?”谢珩闭着眼睛,修长的指节抵在眉心上,看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