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京墨驾车,伯仁脚程快,他已经寻了城里最大的客栈,就算这个时节人来人往,但只要出手阔绰,依旧订到了天字号的雅间。

  店伙计是个勤快的人,马车才在客栈门前停下,就已经十分热情迎了上来。

  “贵客瞧着像是南边过来做生意的,近来梁州草药丰收,南边来的人多。”

  “这几日又接连下雨,唯恐雨水打湿了贵客的雅兴,若不嫌弃,驾车再往前走几步,客栈侧旁搭了棚子,棚子下头能停马车,也方便入店。”

  “主子?”程京墨拉着马车缰绳请示。

  谢珩单手撑在桌案上,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算是应允。

  小二也不怕雨淋,跑在前边引路,马车转了个弯,果然看到一个搭好的棚子,里面已经停了四五辆华贵马车,一旁还放着供马匹吃的干草和清水,后方陆陆续续又有车进来。

  几人进了客栈,并不是很饿。

  因为午间休整时,程惊墨也不知去山里如何翻找,竟然抓了两只山鸡,连带着端了一窝刚下的鸡蛋。

  伯仁野外做饭的手艺堪称一绝,姜令檀吃了半碗鸡蛋羹,另加几口从鸡腿上削下来的嫩肉,她本来还想再吃一些,却被谢珩阻止了。

  因为口腔发肿上药的原因,她近来吃得少,还以清淡软烂为主,那山鸡是伯仁用火熏烤出来的,就怕她一下子吃多了,胃里适应不过来,夜里就该积食难受。

  姜令檀少有贪嘴的时候,许是前几日饿狠了,太子既然说了,食多伤身。

  她很能克制,就没有再要。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为了赶路节约时间,多数时候夜里都是在官道旁的驿站休息。

  马车虽然舒适,里面也垫了云絮一般柔软的褥子,姜令檀是闺阁女子从未出过远门,又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颠簸,等松懈下来,就感到很是疲惫。

  谢珩应是看出来的,不疾不徐抬手指着最里间,语调淡淡:“好好洗个热水澡,再睡一觉。”

  “夜里若是不怕,也可独自在客栈休息。”

  “孤要和伯仁他们去渠郡。”

  她如何敢一个人在客栈休息,眼下都九月初六了,离那神秘的嗜血贵人寻她,连十日都不到,加上又在外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

  姜令檀摇头,指尖比划:“殿下若不嫌麻烦。”

  “带上我一同,可以吗?”

  他身量高,她每次同他说话,特别是暗藏心思求他时,总会不自觉仰着脂玉一样的脖颈,那朦胧似琼花般的白,从她小巧的下颌一路蜿蜒往下,止于规矩扣好的衣襟前,落在眼中,反而成了一种道不明说不透,只有他知晓的诱惑。

  “可能不太方便。”谢珩声音有些低。

  不方便么?

  有什么不方便的。

  姜令檀听他这么说,以为他会拒绝。

  没想到太子温和的声音顿了顿,继续道:“你若不介意,孤可以带你一同。”

  此次梁州之行,她已经大抵猜到估计与矿有关,或更大胆些的猜测,应该是与上次“刺杀”的箭矢来源有关。

  箭杆是北边常见的桦木所制,之前在长宁侯府时,她瑶镜台闺阁里有些衣箱就是桦木制成的,她不会认错。

  唯一存疑的,也只有箭尖部位。

  姜令檀一时也想不到,太子殿下所谓的“不方便”指的是什么。

  她略微一犹豫,轻轻点头,指尖比划:“我不介意。”

  “好。”谢珩沉默须臾,颔首应予。

  客栈的条件,自然比驿站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姜令檀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等头发半干,又美美睡了一觉。

  迷迷糊糊时,听到外头敲门的声音。

  她眼睛都没睁开,就被沾染了迦楠香的鹤氅一裹,连带着打横抱起,往外边去。

  姜令檀吓死了,张嘴想要尖叫,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嘘。”湿软的唇被覆着薄茧的指腹抵着,炽热的温度,耳边是她熟悉的声音。

  “是孤。”

  姜令檀顿时停止挣扎,两眼一抹黑地被太子殿下抱着,从客栈的窗子里翻了出去。

  眼前宽敞华贵的马车,变成了狭窄简陋的青帷马车。

  程京墨和伯仁都换成了粗布衣的书童打扮,太子殿下身上霜白色用丝线绣了层层叠叠宝相花纹的宽袍,变成了一身极素的棉麻直裰,像是孤高的儒生。

  最令她心颤的是,他眉心多了颗极妖异的小红痣,以假乱真,就像生来就有的东西。

  勾魂夺魄世无其二的仙人貌,犹似被血色浸染,藏了风月之情,显得含蓄又放浪。

  这是?

  姜令檀压下异样的情绪,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眸子瞪得圆圆的。

  好半晌,她抬手朝太子殿下比划问:“为什么你们都换了?”

  “我不用乔装打扮?”

  她问得很认真,漂亮的乌眸清澈无垢,呆呆的模样让人瞧着就心情愉悦。

  简陋的青帷马车帘子还未放下,话痨程京墨见她满目疑惑,当即热情洋溢解释:“姑娘不用。”

  “因为姑娘扮的是太子殿下的宠妾。”

  “嗷不……已经不是太子殿下了,是云中君先生的宠妾。”

  宠?宠妾?

  这是微服出巡?一开始就这么刺激的?

  “……”姜令檀眸色一颤,不可思议抬眸望向太子。

  “你若不愿。”

  “孤不会勉强。”

  谢珩唇角微抿,眉峰俊逸,比起平日华贵端方的模样,反而多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风流旖旎。

  姜令檀一时有些犹豫,毕竟这可比听墙角有意思多了。

  “想好了吗?”谢珩伸手解下腰间挂着的荷包,从里面摸了三枚铜钱,他两手合扣,把铜钱掷到马车内的松木桌上。

  “孤方才卜了一卦。”

  “今夜恐有血光之灾。”

  程京墨适时插嘴:“悄悄告诉你个秘密,太子殿下可是整个南燕国卜卦最厉害的人。”

  “殿下师承永明道长。”

  “殿下说有血光之灾,那必有血光之灾。”

  “血”字,对姜令檀而已就像是某种不能提的禁忌,她缩在鹤氅里软软的身子倏地一抖,之前那点犹豫顿时化作烟云。

  “不会勉强的。”

  “殿下收留我,我能给殿下提供帮助,那最好不过。”

  姜令檀在绝对的危险面前,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屈能伸,指尖极快比划,就怕他下一刻会无情拒绝。

  青帷马车破开黑沉如鸦羽般的秋夜,从那些隐秘无人知晓的暗巷穿过,约莫一个时辰已经到达渠郡,马车在某处华贵的府门前停下。

  隔着老远,姜令檀都能听见里面的热闹,她抬手挑开车帘,正要自己下来,不想眼前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

  她不由掌心一蜷,悄悄吸了口气,才抬手把自己秀白的小手放入他宽大的手掌心里。

  “云中君先生来了。”

  才下了马车,热闹的宅院里就有人迎了上来。

  来人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美妇,寒风料峭细雨绵绵中,她手里还握着一把团扇,未语先笑三分:“奴家就说怎么近来梁州日日下雨呢。”

  “贵人逢雨,原来是先生您亲自来了。”

  “蓬荜生辉,这可是及时雨呐。”

  谢珩颔首,算是应了,也不看那徐娘半老的妇人,而是侧身牵过姜令檀垂在衣袖下的小手。

  “夜深露重。”

  “我这新寻的宠儿,淋了雨,夜里可要闹人的。”

  “莫要耽搁了。”

  他语调含笑,尾音听着冷淡,却又如同带着钩子般长长拖着。

  美艳的妇人赶忙把团扇往手心里拍了几下,脆生生道:“您瞧瞧奴家,恐怕生来就是个蠢玩意。”

  “见着您来了,就忘了其他的事情。”

  “您都亲自开口了,奴家怎么敢让雨淋了我们娇娇人儿的身子,若着了风寒那就是奴家的罪过。”

  说着那美艳妇人声音一转,眼角余光暗暗打量姜令檀,试探问:“奴家往日想着退思园里各式各样的漂亮姑娘,您为何一个都瞧不上。”

  “原来是藏了难得一见的尤物。”

  “这美貌、身段、我见犹怜的模样,奴家这处地儿全部的姑娘加起来,恐怕都攀不上先生宠儿的十分之一,难怪您瞧不上花娘这儿的人呢。”

  谢珩似笑非笑瞥了姜令檀一眼,握着她手腕的掌心稍稍用力。

  她被他牵着,耳旁落得那些羞人的话,就算表情再镇静,耳廓也不受控制滚烫,好在这园子流光溢彩,恰好掩了她面上的红润。

  姜令檀咬着唇,静静听着,太子殿下和那美艳妇人花娘,应是早就认识的,但打量花娘的神色,她应是不知道“云中君”的身份,不然也不敢这样调侃。

  退思园亭台楼榭,她发现里面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梁上挂着各式各样精巧的灯笼,草木景色是别出心裁的奇特,穿过游廊花池如同镜子倒扣的水面,忽疑天上落,不似人间有。

  这园子,不光是景,人也一样。

  来往的小厮、仆妇,一个个都是规规矩矩,就算一路上看见的那些朝花娘行礼的姑娘,也全部都进退有度,模样气度一点都不输勋贵侯府家中,严苛规矩教养出来的世家贵女。

  这一路姜令檀走马观花,直到她和太子殿下被那个自称花娘的妇人,领到一扇隐秘的花鸟玉雕屏风后头。

  外边坐着人,像是在谈秘事,只是声音都压着,很是小心。

  其中一人问:“那银矿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就挖出了丹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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