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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令檀睡醒,已是未时一刻。

  她神色迷茫四处看了一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客栈的屋子里。

  匆忙起身洗漱,换了一身衣服,她才把发髻绾好,门外一个清润的嗓音适时传来。

  “醒了,就过来用膳。”

  姜令檀站在窗前,望着穿过菱花格窗落进屋子里的明亮的光线,她暗暗吸了口气,才出去推开侧边的房门。

  太子靠在窗旁看书,修长的指尖刚好翻过一页纸,他连头都没抬,只是伸手指了指一旁的黄花梨木桌:“算着时辰让人送来的。”

  “再不吃就凉了。”

  姜令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圆桌上放着一碗漂亮的银丝细面,面上铺翠绿的青菜,还有豆仁,以及切得像纸一样薄的卤肉片。

  一旁放了三个小碟,分别的酸萝卜条、炸得金黄的花生粒和一碟子陈醋。

  殿下怎么知道她若是没胃口,就喜欢吃这些。

  之前在东阁,肩膀上伤还严重时,她吃不下东西,就会让吉喜特意给她弄碗银丝细面,加些青菜和切得薄薄的卤肉。

  她吃面喜欢加醋,边吃边加,再配上酸萝卜条和金黄的花生粒,小小一碗,就能把她喂得心满意足。

  姜令檀愣住,站在门口半天都忘了要往里面走。

  谢珩挑眉:“不喜欢吗?”

  他从小过目不忘,只要见过、听过的东西,就算是想忘也永远忘不掉。

  姜令檀在东阁住着,每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吉喜会做详细的记录如实汇报,他每天临睡前扫一眼,虽然没有刻意去记,但全都印在脑子里。

  他以为她该喜欢的,可看她霎时变得有些犹疑的神色,并不像是很喜欢的样子。

  谢珩记得小时候,父皇若是去慈元殿看望母后,母后能给父皇准备一道爱吃的菜,父皇能欣喜上好几日,哪怕在他的记忆中,母后从来没有给过父皇好脸色。

  难道不是这样吗?

  就像他四岁前,在慈元殿玉兰花树下偷偷养的那些蚂蚁,他若心情愉悦,就会藏些粳米饭喂给它们,蚂蚁不会说话,就像她一样,他也从来不管蚂蚁会不会吃那些粳米饭。

  谢珩眉心微蹙,却是没放在心上。

  姜令檀垂下的指尖抠住掌心,匆匆垂下眼眸,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坐在桌前,慢慢吃着太子殿下准备的那碗银丝细面。

  面有些多,她明明吃撑了,但还是想多吃些。

  她不知道是不是碰巧,之前想吃会吩咐吉喜帮忙准备,但这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像小时候阿娘还在的那几年,她若在府中受了委屈,或字写得不好,阿娘罚了她,晚膳时总会给她准备一碗银丝细面算是安抚,也是她那些年中唯一的慰藉。

  有时候府中苛待她们,送到瑶镜台的食物都不好,阿娘就悄悄给她做面,配着酸萝卜和炸的花生米吃,因为这是能保存很久的东西。

  “不是不喜欢吗?”

  姜令檀下巴被一只修长冷白的指尖轻轻挑了起来,她唇还沾着面汤显得格外莹润,一碗面都已经被她吃了一半,再吃下去夜里非得积食不可。

  那双眼睛,比他想象中红得更厉害,漆黑的瞳仁像是被水浸饱了,长睫微颤,眼底渐渐逼出几分无措。

  “喜欢的。”

  姜令檀放下手中的筷子,伸手慢慢比划。

  谢珩收手没再说什么,只当她不喜欢。

  因为昨夜的千金宴,姜令檀本就有意避着他,眼下气氛更是糟糕。

  正当她要寻个理由回自己房间时,门外传来程京墨的声音。

  “主子。”

  “进来。”谢珩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拿起被他搁在一旁的书册。

  程京墨大包小包走在前面,伯仁冷着一张脸落后一步。

  姜令檀吸了吸鼻子,在伯仁经过她身旁的瞬间,她闻到了极重的草药味,好像是受伤了。

  两人恭敬上前行礼,伯仁声音很低在汇报昨夜的行动。

  程京墨则是把手里的大包小包往黄花梨木小圆桌上一放,压着声音小声说:“方才我敲了姑娘屋子的门,姑娘迟迟没有开门,我想着姑娘定是在殿下屋里。”

  “姑娘要尝尝吗?”

  “今早回来,我让伯仁哥哥陪着我,把附近糕点铺子都搜刮了一遍,这些据说都是顶顶好吃的。”

  程京墨又叹了声:“不过梁州的糕点可真贵,铺子也少得可怜。”

  “我听糕点铺子的老板说,梁州糯米稀缺,别的州一斗才二十文钱不到的糯米,在梁州竟然卖到了五六十文,所以许多糕点铺子生意都做不下去。”

  程京墨晚上赶路,又饿了一早上,他也不管什么糕点了,一边唧唧咕咕和姜令檀说话,一边挨个往嘴里塞点心。

  等伯仁叫他过去回话的时候,他双颊塞得像松鼠一样鼓鼓的,一双清澈无辜的眼睛看看殿下又看看伯仁,一脸不明所以。

  以前没有这个流程的,他的脑子不用回话的。

  “殿……殿……”

  “咽下去,再说话。”伯仁暗中狠狠踹了程京墨一脚。

  程京墨咽下点心,摸了摸莫名有些凉飕飕的脖子:“殿下。”

  太子殿下的声音有些冷:“点心好吃吗?”

  程京墨只觉背心一阵毛发,有些心虚想要摇头否认,对上太子温和得有些反常的视线只能诚实道:“好吃。”

  然后他又不经大脑问了一句:“殿下想吃吗?”

  “属下让令檀姑娘分殿下一些?”

  这话说完,他又被伯仁暗中狠狠踹了一脚。

  程京墨觉得自己好无辜、好可怜,以及真的好蠢啊,为什么要问殿下吃不吃点心,殿下从小就不碰这些“玩物丧志”东西的。

  “令檀姑娘?”谢珩似笑非笑,薄唇溢出的声音像是呓语,只有伯仁和程京墨听见了。

  程京墨吓得脸一白,浑身僵硬,他依旧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依照伯仁踹他的次数,他知道自己铁定完蛋了。

  漫长的安静后。

  一只白软软的掌心伸向前,干净丝帕上包着一块点心。

  姜令檀另一只手比划:“殿下吃吗?”

  “程侍卫买了许多,我吃不完的。”

  谢珩看着丝帕里包着,做成海棠花形状的绿豆糕。

  他沉默许久,然后拒绝:“孤不吃。”

  姜令檀听程京墨无意中提过,太子殿下自小不沾零嘴,没

  想到他竟然连点心都不吃。

  这几天大家一起用膳,她也发现他吃得不多,基本上连荤腥都少沾,像是一种刻意养成的习惯,吃饭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每个人都会有不可触碰的禁忌,姜令檀也没勉强,用帕子把糕点重新包好,指尖比划提了个小小的要求:“我今日能不能去外面的街巷逛一逛,两个时辰就回来。”

  “逛一逛?”谢珩似笑非笑。

  姜令檀认真点头:“是的,就想看看梁州的物价。”

  谢珩没有立刻回答。

  姜令檀以为他怕她一人遇着意外,就伸出细软雪白的小手指了指程京墨,慢慢比划:“殿下若是方便就派程侍卫跟着就好。”

  程侍卫从来都是记吃不记打的,伯仁暗中抬脚都来不及踹,他立马开开心心点头:“殿下,左右无事,属下护着令檀姑娘,她也能安心逛一逛。”

  “……”伯仁内心哀嚎,算了让他死吧,没救了。

  太子殿下果然没说话,清俊的面容上也瞧不出来任何不满的情绪。

  唯有姜令檀一脸期待,程惊墨像个快乐的傻子,再次觉得自己是太子殿下最贴心不过的小侍卫。

  直到半个时辰后,姜令檀戴上帷帽从她的房间出来时,发现站在外边等她的人不是程京墨,而是太子殿下本人。

  她半晌回不过神,伸手比划问:“殿下,程侍卫呢?”

  谢珩垂眸,指腹从袖摆上繁复的花纹划过,淡声道:“程侍卫伤了腿。”

  “左右无事。”

  “孤陪你去。”

  嗯?

  今日回来,身上有伤的不是侍卫伯仁?

  姜令檀一时想不明白,加上心里惦记着糯米价高的事,也就没有细问。

  梁州很大,好在他们住的客栈就在最热闹的地方,出了客栈往前走一段路就是当地最大的点心铺子,再往前走是酒楼,酒楼隔壁是售卖粮油米面还有成衣首饰的铺子。

  人多热闹,姜令檀走走停停,真如她所言只是简单的逛逛,大多时候会问一问各类铺子里东西的价格。

  她不能言语,幸好有太子殿下跟着,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得懂手语。

  约莫两个时辰不到,天色渐黑。

  姜令檀和谢珩回到客栈,她路走多了并不是觉得冷,窗外穿堂而过的秋风吹起她脑袋上还未摘下的帷帽,露出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小脸。

  眼睛又大又圆,不笑时也透着三分乖巧,若弯弯的笑起来,整个人都给人一种香甜软糯的错觉。

  谢珩见她行礼准备退下,伸手在桌面上敲了敲,声音淡淡:“说说,你的想法。”

  姜令檀往外走的步伐一僵,她的确发现许多不对劲的地方,而且有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想。

  梁州位于南燕最西边,靠近漠北与雍州相邻,矿多富饶物价并不比玉京,粮食价格正常的情况下,只有糯米的价格贵得离谱。

  那定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她并不是打算同太子殿下说,因为这事过于荒谬,她也是在书楼整理书籍时,从一本古籍中无意看到的东西。

  姜令檀垂眸,神色也有些忐忑,就听到太子的声音既轻又淡说。

  “孤瞧着,你不像是单纯好奇物价。”

  “这是梁州,南燕矿地。”

  “说吧,猜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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