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时眠
……
成王嫡女永平郡主生辰宴,比起女眷内院的热闹非凡,位于王府外院的书房,就显得格外冷清压抑。
太子白衣玉带,纤尘不染,站在成王府外院书房前。
他冷白指尖点了点金丝楠木桌面,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孤听闻皇叔负责打理的梁州山矿,挖出了丹砂玄铁?”
成王谢文宇当场变了脸色,他扭着高大肥胖的身体往前走,声音是抖的:“好端端的提梁州的矿做什么?”
“皇叔这些年按照陛下的吩咐战战兢兢治理梁州矿,那地方可不会有丹砂玄铁。”
“太子侄儿可莫要瞎信了外边的传言。”
成王粗粝的声音底气全无,他慌忙用衣袖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被肥肉挤着,显得格外拥挤的小眼睛眨了眨:“这些年,皇叔的胆子有多大,太子侄儿是瞧在眼里的。”
“皇叔我自问学习不好,带兵打仗更是不行,若说有什么大毛病,也就好色了些,但王府里那些妾室都是她们自愿嫁进来的。”
“王府中妾室没有子嗣,我与王妃也就得了柔柔一个宝贝疙瘩。”
“呜呜呜呜呜……本王连儿子都生不出,还能做什么让太子侄儿烦心。”
“是吗?”谢珩把手里的清茶往桌面一搁,水雾氤氲,霎时朦胧了他的眉眼,显得愈发深邃不可探究。
他缓缓转身,似笑非笑盯着成王,也不出言催促。
偏偏就是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吓得成王背脊发寒,恨不得当场给自己谪仙一样的太子侄儿跪下,磕三个响头。
成王目光复杂,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可他至今都没有想明白,也不知从哪天开始,他怕极了太子侄儿不说话的模样。
太子不笑,他心里多少还能承受得住,若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成王都感觉自己被凌迟一样,下一刻就能去死。
也许是无意中撞破,太子侄儿六岁那年一刀刀慢慢捅死了想虐待他的老太监,或者是太子十岁那年,他猪油蒙了心,听赵贵妃唆使,带侄儿出宫逛青楼,然后差点被他的大侄儿一刀送去见太太太祖父。
总之成王现在只要一想到太子,他浑身上下的骨头,就没有一块是能争气的。
“我......我、”成王声音结结巴巴说,“除了好色,还......还胆小爱财。”
“梁州的确没有丹砂玄铁,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乱传,就算给本王一百条命,本王也不敢吃了熊心豹子胆派人暗杀您呐。”
成王一咬牙:“本王爱财,胆子又小,金矿不敢贪墨,只能悄悄贪了些银子。”
太子侧脸轮廓甚是冷峻,漆眸藏着凉薄,语调却是慢悠悠问:“梁州有银矿?”
“孤竟然第一次听说。”
“今日孤过来,是给永平庆祝生辰,顺带问一问皇叔可知晓梁州误传一事。”
成王脸颊涨红:“……”
他恨不得立刻、马上、当场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才好。
为什么太子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他就急慌慌地全部抖出来!
成王一时没控制住,露出一个想死的表情,慌乱下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干巴巴说:“太子侄儿能亲自来给柔柔庆生,那是柔柔的福气。”
谢珩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轻飘飘的视线从成王脸上掠过,语调又轻又慢:“之前长宁侯府……”
成王立马站直了,伸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原地起誓:“什么长宁侯府,本王没有这段记忆。”
“侄儿不让本王说的,不让本王做的,本王绝对不敢说,也不敢做。”
“太子侄儿您请。”
成王恨不得跪下,用衣袖把地板上的灰尘扫干净。
茶水已经凉了,搁在书桌上。
直到太子走远,成王才敢伸手狠狠揉了揉脸颊,泄气一样坐在地上。
胆小怕死唯利是图,是他的本性。
但成王比谁都清楚,这一切的前提是有命活着,不然他什么都没有。
“王妃呢?”
“回王爷。”
“王妃在内院待客,王爷可有吩咐?”门外小厮小心上前。
成王吃力站起来:“告诉王妃,今日寻空进宫一趟,让她告诉赵贵妃娘娘本王已经拿命尽力了,银矿保不住。”
“过些日子会对外宣称新挖出来的,然后上交给陛下。”
门外守着小厮呆了呆,小声提醒:“王爷,好歹也拖上两三日。”
“武陵侯才去梁州探查,就算是八百里加急,这时候折子都没送回玉京呢,你这边就立马说守不住,是不是太假了?”
成王一愣,抬腿轻轻踢了小厮一脚:“你说得对!”
“本王好歹也要装病几日做做样子,不然跪得太快了,在贵妃娘娘那显得本王不够真诚。”
“既然如此,若是贵妃娘娘问起银矿的事是谁陷害的,那也别管什么屎盆子,就全都往司家头上扣。”
“本王虽然怕了太子侄儿,但可不怕司家,总得找地方出气。”
成王说着走出书房,长长吐了口气,有种逃出生天的错觉。
……
永平郡主生辰宴结束,太阳已经西斜。
姜令檀离开成王府前,又被太夫人堵在王府门前说了好一通话,就连大夫人周氏为了名声,也在众人面前装模作样掉了几滴鳄鱼眼泪。
若不是陆听澜在玉京连三皇子见着都得避让三分的跋扈名声,恐怕长宁侯府是要硬绑,也要把姜令檀绑回去的。
姜令檀坐在马车里,她忧心忡忡拉着陆听澜交代。
“你近来小心些,别离司家大姑娘太近。”
“我总觉得她要暗中对付你。”
“若陛下真想把司家大姑娘送去西靖联姻,辅国公府不愿,恐怕首当其冲就是你。”
陆听澜唇角翘了翘,握住姜令檀不停比划的手掌。
“司馥嫣若敢打本郡主的主意,我就去辅国公府划花她那张漂亮的小脸蛋。”
“南燕贵女无数,有英国公府嫡女赵淑容,成王府谢柔柔,还有寿安公主,宣平侯府嫡女程令仪都不错,就算再不济,把长宁侯府姜云舒送过去联姻也行。”
“基本不太可能轮到本郡主身上,陛下知晓我的性子,若不愿意的事,宁可死都绝不可能委曲求全半分。”
姜令檀依旧不放心,她想拉着陆听澜再交代点什么。
马车却忽然停下,车帘被一只修长雪白的掌心挑起。
两车交汇,太子一袭白月色绣吉祥云纹宽
袍,清雅脱俗坐在对面马车内,朝姜令檀伸手。
“今日顺道。”
“一起回吧。”他嗓音温和清润,隐含笑意。
姜令檀似好半晌都没回神。
陆听澜眸色微闪,伸手推了推她:“善善,还不快去。”
糊里糊涂地就被太子牵过手腕上了他华贵无比的马车,姜令檀纤指尖扯着衣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才太子伸手扶她时,她是不是过于理所当然伸手。
行为僭越,这样并不好。
“遇到麻烦了?”谢珩看着姜令檀脸上略微纠结的表情。
姜令檀一愣,伸手摸了摸脸颊,她心底藏了事,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被太子殿下平和的目光看着,她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比划问:“殿下。”
“有一事,是否能问一问您?”
谢珩视线悄然从她因为紧张攥得有些泛白的指尖扫过,声线温和:“嗯。”
姜令檀深吸一口气比划:“关于夏猎刺杀。”
“是不是和宫里赵贵妃娘娘有关?”
谢珩从随手从车厢暗格里抽了本书出来,他握在手里也不翻,勾了勾唇,声音有些低:“为什么是赵贵妃?”
姜令檀沉默,然后认真比划:“因为玉京所有贵女和夫人都知道,成王妃是赵贵妃娘娘的手帕交。”
“梁州银矿一直是成王替陛下管理。”
“若是真的出事挖出丹砂玄铁,暗中制作兵器刺杀殿下,自然与宫里的赵贵妃娘娘脱不了关系。”
谢珩把书往膝上一按,朝前俯下身,离姜令檀极近。
这样亲密的距离,她每一下呼吸都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迦楠香,有淡淡的药味,又混杂了书墨清香。
她想退远,可纤薄的背脊已经靠在车壁上,退无可退。
“那你是怎么想的?”谢珩狭长凤眸深邃,认真看着她。
姜令檀莫名被他唇角勾着的淡笑鼓动,抿了抿红润的唇,指尖比划:“我觉得应该不是宫里的赵贵妃娘娘。”
“梁州挖出丹砂玄铁从一开始就是有意为之的谣言,成王和赵家不至于蠢到自己留下充足证据,还往京城递折子。”
“成王既然敢私藏银矿,必定不希望朝中所有人都盯着梁州那块地方。”
“虽然宫中赵贵妃娘娘所出的二皇子极得陛下宠爱,二皇子殿下与您也是竞争关系。”
“可眼下陛下正是鼎盛壮年……”
姜令檀指尖颤了颤,不敢再放肆描述更多的东西。
她试图避开太子殿下的视线,慢慢解释:“今日寿宴,我无意中听司家嫡女反驳三皇子殿下胡言乱语的一番话,她十分笃定自己肯定不会去西靖联姻。”
“后来三皇子殿下……”
姜令檀犹豫一下,还是决定拿谢三皇子祭天:“三殿下说在陛下书房看到了还没有盖章的圣旨。”
“圣旨上是司馥嫣的名字。”
“所以呢?”
谢珩笑了,指尖微微用力挑起姜令檀雪白的下巴,那细腻触感,就像是莹润的珍珠。
她避无可避,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