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有片刻的安静,直到谢珩松手,漫不经心往后退了一步。

  吉喜适时走上前,伸手扶住她:“姑娘,秋日风大别吹伤了身子,想必常妈妈在里边等得也着急。”

  姜令檀呼吸一滞,心底那点紧张和慌乱顿时被吉喜的提醒给岔开,她顾不得深想,垂眸朝太子福了一礼,匆匆走了进去。

  直至那纤细柔美的背脊消失在花丛深处,谢珩唇角抿着的笑意才慢慢变淡,语调平静寡薄问:“孤要的东西,可制作好?”

  “回主子。”青盐往前迈了一步。

  “那块在梁州从贺兰太子手里夺来的丹砂玄铁,工匠已经按照图纸,做成和夏猎遇刺一模一样的箭尖。”

  “一共十枚,恐怕就算是贺兰太子本人,也分辨不出任何差别。”

  谢珩点头,声音听不出喜怒。

  “取两枚做成箭矢。”

  “一支放到长信宫,另一支放到辅国公书房。”

  “再告诉谢三。”

  “东郊香山的红叶正是漂亮的时候,

  不如约了他那异父异母的兄长贺兰歧去香山跑马。”

  伯仁和青盐霎时一凛,神色凝重:“是,属下这就去。”

  姜令檀一路小跑,才穿过抄手游廊就看到身后跟着小丫鬟,坐在亭子里等得着急的常妈妈。

  “姑娘。”常妈妈老远就看到她了,碍于身份,又在太子府邸,不敢贸然上前。

  直到姜令檀走进,常妈妈红着眼眶打量许久,一时间控制不住情绪,又哭又笑:“姑娘瞧着长高了,气色也比之前好。”

  “能再见姑娘一面,老奴就算是死,也能安心了。”

  姜令檀眼眶同样泛红,她怕常妈妈发觉异样,垂下眼帘没有吭声,反而伸手从袖中掏出帕子,给常妈妈擦去脸上的泪痕。

  吉喜领着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早就远远推开,姜令檀拉着常妈妈坐在里间的圈椅上,轻声解释了为何她不在镇北侯府陆家,而是暂住在太子殿下的东阁。

  常妈妈心底藏着疑问不少,可当她一想到这里是太子殿下在宫外府宅,话都到了嘴边了,还是被她压了下去。

  太子那样的身份,为何会收留庇护姑娘,常妈妈一往深想,胸腔内的心脏就不受控制猛跳。

  她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当初齐家鼎盛时,她是齐太夫人身旁得力的丫鬟,后来又被派到齐家嫡出姑娘身边伺候。

  若不是齐家被蒙上莫无须有的罪名,齐家姑娘隐姓埋名被长宁侯强行纳入府中为妾,齐家嫡姑娘生下的女儿,别说是辅国公府司家,就算是比起宫里的公主也不差。

  一想起齐家的事,常妈妈苍老的眉眼不禁染上悲伤,

  她慈祥的目光落在姜令檀那张出挑貌美的小脸上,这般楚楚动人,但凡正常男子见了都会心软怜惜,她不信太子收留姑娘,除了一箭之恩外,没有别的恻隐之心。

  但是这话,常妈妈只会永远放在心里,不会当着姜令檀的面问出来的。

  太子那样的贵人,心思深不可测,是未来万人之上的天子,她如何舍得因为几句不该说的话,给姜令檀徒添烦恼。

  眼下境况,已经比留在长宁侯府日日担惊受怕好过太多,常妈妈不是没有想过,只要活着一日,就在姜令檀身旁守着一日,可她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上多久。

  若是这世间能有一个人接替她,帮她好好护着姑娘的平安,她就算拿命去换也值得。

  “妈妈在想什么?”姜令檀冲常妈妈笑了笑,指尖比划。

  “老奴老了,姑娘长大了。”

  “今日姑娘也能独当一面了,老奴就算是日后不在,姑娘也要像这样好好的……”

  姜令檀伸手捂住常妈妈的嘴,掌心轻轻比划:“妈妈又在胡说,你还年轻怎么就老了呢。”

  “我都想好了。”

  “等玉京的事情解决,若能给齐家平反最好,等我不再有危险就带着你和冬夏,我们悄悄离开玉京。”

  “然后用阿娘私下给我存的那些银钱,去雍州买一块地,再建一栋宅子,就在那里生活。”

  泪水在常妈妈眼中打转,苍老的唇抖了抖,才借着喝茶的动作擦了眼泪轻声道:“姑娘说得都好。”

  姜令檀这才开心地笑起来,伸手比划解释:“妈妈不用担心,太子殿下心善,从不为难人。”

  “我会求了殿下,让你和冬夏留在东阁与我同住。”

  “好。”常妈妈压下心中涩意,笑着点头。

  姜令檀陪常妈妈说了一会话,人就有些累了,吉喜悄无声息走进屋中,带着丫鬟轻手轻脚上前伺候。

  常妈妈站在一旁想要帮忙,她忽然发现东阁里的丫鬟来来往往,根本就没有她插手的余地。

  等姜令檀睡熟了,吉喜才转身朝常妈妈笑了笑,声音温和:“劳烦常妈妈跟奴婢走一趟,太子殿等妈妈过去问话。”

  常妈妈闻言心口突突一跳,忽然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

  以东阁丫鬟们的手段,恐怕她方才与自家姑娘说了什么体己话,都会逐字逐句呈到太子殿下书案前,幸好之前压在心底的那些疑惑,她一个字也没问。

  这一路上,常妈妈走得心惊胆颤,直到穿过一整个抄手游廊,在一处凉亭前停下。

  秋风飒飒,天朗气清。

  太子红衣玉带,清隽俊雅,就像世间最洁净无瑕的美玉,居高临下令人不敢生出任何妄念。

  常妈妈惊惶抬眸,身体不受控制一抖,朝着不远处矜贵的身影跪了下去:“老奴给殿下请安。”

  “起吧。”

  谢珩转身,视线沉黑如墨,冷冽的语调直接开门见山:“想必你是个聪明人。”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清楚。”

  “若说了不该说的,惹得你家姑娘生气。”

  “孤不愿看到。”

第46章 城府、算计

  常妈妈吓得身体微微一抖, 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颤着声音连头都不敢抬:“太子殿下,奴婢不敢。”

  “奴婢只求姑娘一生平安无忧。”

  谢珩唇角抿着冷笑, 漆黑不见半点光亮的视线重重压下。

  “你的确不敢。”

  “但孤要的是,连半点心思都不能有。”

  “你可清楚?”

  常妈妈闻言,忽觉一阵夹杂阴冷水汽的风从池子边吹来, 寒气逼人。

  她身体跪伏在地上, 手脚都是软的, 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 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只能不停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谢珩终于满意笑了, 嗓音冷冽不疾不徐:“常妈妈不愧是从柱国公府齐家出来的奴婢。”

  “为人处世、言行举止,都不输宫中的教养嬷嬷。”

  “善善身旁,能有常妈妈照料。”

  “孤也放心。”

  明明是夸赞的一番话,却让常妈妈如同被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从脖子凉到整个背心,感觉自己在太子殿下眼中,之前但凡同姑娘说错一个字,现在她恐怕已经是死人了。

  柱国公府齐家十三年前因为谋逆通敌的罪名,被天子赐了死罪,她是当年唯一护着齐家嫡姑娘逃出来的婆子,隐姓埋名至今,以为自己藏得极好, 却没想到在太子眼中同跳梁小丑无异。

  常妈妈又惊又悲瘫软在地上,苍老的声音嘶哑麻木:“殿下,老奴罪该万死, 但姑娘并不知情。”

  “殿下要让老奴以死谢罪,老奴绝无怨言。”

  “只求殿下看在严大人是您老师的份上,能否饶姑娘一命。”常妈妈身体还在抖,背脊绷得紧紧的,看样子像是吓得不轻。

  谢珩微笑着,掌心把玩着一颗已经摩挲得锃亮的碎银,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他一贯善于玩弄人心,像常妈妈这样对原主忠贞不二的仆妇,用什么威胁,都不如用她家主子的生命安危作为筹码更有效果。

  他看中并玩弄于掌心的猎物,又岂容他人觊觎。

  “吉喜。”

  “扶常妈妈下去休息。”谢珩仍在笑,一双狭长的凤眸冷若冰霜。

  “是。”吉喜走上前,恭敬应下。

  常妈妈死死咬着唇,吓得三魂七魄都犹如丢了半数,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一路上神思恍惚,等睁眼醒来屋外的天都已经快黑了,五脏六腑像是被苦涩塞满,她也不知自家姑娘入了太子东阁,究竟是福是祸。

  屋子外边坐了个小丫鬟正在绣花,见常妈妈醒来笑着放下手里的绣绷上前:“妈妈醒了,可要用膳?”

  小丫鬟见常妈妈还有些呆愣愣的,沉默不语,她立马机灵道:“令檀姑娘一个时辰前就已经午睡醒了,方才亲自来看过妈妈,见妈妈还在睡就没有让奴婢叫

  起来。”

  “这会子,姑娘应该是带着吉喜姐姐去太子殿下的书楼。”

  “书楼是禁地,寻常人去不得。”

  常妈妈盯着站在门边乖巧回话的小丫鬟,半晌摇了摇头。

  她老了,如果真到了那一日,大不了豁出性命去,眼下能平安护着姑娘一日,便知足一日。

  *

  书楼。

  隐在暗中的侍卫早就退远。

  吉喜眼观鼻,鼻观心,站在檐下,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

  二楼的支摘窗已经放下,周遭静悄悄的,只余竹林簌簌风声。

  姜令檀站在书楼二层楼梯上,脑袋微仰湿润润的目光对上男人深如寒潭的眼眸,她正犹豫要不要上去。

  “还不过来。”谢珩翻了一页书册,清冽的嗓音不容置疑。

  昏茫茫的烛光落在他身上,侧脸轮廓越发棱角分明,透着属于男子特有的凌厉。

  姜令檀掌心不由抓紧袖摆,足尖轻顿,压下心底异样的情绪想要上前,可视线落在他置于金丝楠木桌面上,已经用药泡好的玉蝉,顿时生了怯意。

  “嗯?”谢珩终于搁下手心里握着的书册,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一下,发出极沉的钝声。

  这不轻不重的声音落入姜令檀耳中,惊得她一抖,想到之前不听话时,被他惩戒多含的那一刻钟,舌尖连着舌根霎时涌出一股酸麻,令她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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