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谢珩扯唇笑了笑。

  他看着姜令檀许久没有说话,明明依旧温和的眼神,屋中却像是骤然降温,周围伺候的丫鬟早就远远退出去。

  姜令檀大气不敢喘一下,他虽然在笑,谦和有礼,是那种淡淡的瞧不出情绪的笑容,但是让她觉得浑身血液像是被冻住一样。

  “晚膳撤了。”

  “换一桌新的来。”

  “菜色按照原样。”

  谢珩冷厉的目光朝室外扫去。

  “是。”吉喜带着人手脚麻利把东西撤了下去。

  姜令檀冷得揉了揉露在衣袖外的手腕,有些忐忑开口,轻轻说:“臣女已经吃饱了。”

  “之前一半的量都没吃到。”谢珩站起来,宽大的掌心不容拒绝落在她发髻上,指尖拂过乌发间雪白又似海棠含苞的簪子。

  这是他送给她及笄礼,他闲来无事亲手刻的东西,她应该还没有发现。

  姜令檀拘谨端坐在原处,指甲掐着娇嫩的手掌心,因为情绪波动,眼眶溢出胭脂一样的红色,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兔子。

  小厨房准备得很快,不过一会儿功夫,重新做过的晚膳端上桌。

  姜令檀眼前依旧摆着一碗瞧不出差别的银丝面,卤得色泽油亮的鸡丝,鲜嫩的小青菜。

  唯一不同的是,也不知是谁自作主张,太子殿下面前摆着一碗和她大致相同的银丝面,鸡丝换成了豆腐丝,

  两个了银丝面的瓷碗摆在一起,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上面的青瓷花纹,刚好是一对鸳鸯图案。

  “吃吧。”谢珩叹口气,亲自递了一双玉筷给她。

  “嗯。”姜令檀沉默伸手接过。

  两人都不说话,各自吃着自己的面条。

  都是吃相斯文,礼数极好的人儿,坐在一起就像一对璧人儿,只是不约而同,分吃了桌子上一碟子醋拍黄瓜。

第64章 七宝方糕

  用过晚膳, 吉喜奉茶上前。

  是洞庭碧螺春,今年开春的新茶。

  所谓礼尚往来,用膳时太子数次给她添菜, 姜令檀伸手端起茶水,亲自递上前。

  她抿着唇也不说话,白腻指尖端着骨瓷茶盏, 纤细秀致像是枝头摇摇欲坠的玉兰花瓣。

  谢珩接过, 慢条斯理喝了一口, 然后搁在手边黄花梨木桌上。

  他脸上神色温和,依旧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姜令檀离得近, 一颗心却莫名其妙紧绷起来。

  隔着昏昏烛光, 好似能窥探到意思,男人深邃的瞳孔下,幽幽的冷光。

  他好似在生气,但不知因为什么事, 脸上表情控制得极好,寻常难以发现。

  姜令檀心底暗暗叹息,也不知是常妈妈随口说的那些话起了作用,还是因为近来接连发生的事,让她嗅到一丝危险,总之无可避免,她对他生了防备的心思。

  把心底乱糟糟的各种想法压下去。

  “殿下。”

  “夜深。”

  姜令檀伸手指了指窗外,透过琉璃窗隐隐约约能看清院子里的景色, 现在的确时候不早了。

  “好。”谢珩笑了,修长的指节,轻轻敲在茶盏边缘, 发出清脆的声音。

  “今日生辰,孤允你休上一日。”

  “明日书楼,不可荒废。”

  太子声音的淡淡,垂下的眼眸能清晰地看到纤长浓黑的眼睫,挡住了他眼底的暗芒。

  虽然没有说明,姜令檀怎会不知去书楼的目的,含蝉一事,他对她一直很严厉的。

  “好。”对于这事,她也算慢慢接受了。

  “好好休息。”谢珩起身,神态从容。

  姜令檀跟在身后,虽然他对她格外纵容,但该有的礼数一点都不会少,微微屈膝行礼送他离开,直到人走远连背影都瞧不清楚了,才站起身走回室内。

  “姑娘。”

  “奴婢伺候您沐浴?”

  吉喜拧了热帕子递上前,声音轻轻问。

  “嗯。”姜令檀语气很平静,目光却透着几分恍神。

  抬眸看向吉喜,欲言又止。

  直到浴室雾气弥漫,热水浸过她雪白如玉的身体,渐渐从白中泛出诱人的粉嫩,像是从水中生出的莲花,珍珠一样的水珠,从她漂亮得惊心动魄的香肩滚落。

  “吉喜。”

  姜令檀用掌心捧起一些水,轻轻拍在脸上,漆黑的瞳仁闪了闪:“你什么时候在太子身旁伺候的。”

  她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努力发音清晰。

  吉喜站在身后帮正在帮她洗发,闻言愣了一下,才赶忙道:“回姑娘,奴婢十三岁那年正式入东阁伺候。”

  “在伺候姑娘之前,一直负责东阁的饮食,还有就是若是太子殿下受伤,汝成玉公公忙不过来,奴婢也会一同搭把手。”

  “汝成玉公公?”姜令檀不解。

  过了片刻,吉喜说:“汝成玉公公算是芜菁姑姑的同门师弟。”

  “不过他与芜菁姑姑不同,姑姑擅长救人,汝成玉公公擅长制毒杀人。”

  “奴婢受了汝成玉公公的恩惠,十岁归玉京,十三岁因为救治太子有功,就正式留任东阁。”

  “太子受伤?”姜令檀只注意到这个。

  当年受伤的事,身边伺候的人也都清楚,吉喜也没必要瞒着。

  于是点了点头说:“对。”

  “算起来也过了好多年了。”

  “那年太子才十二,秋猎坠马伤得严重,肩上还插着箭矢,也不知他是怎么从林子里走出来的。”

  “殿下被汝成玉公公背回东宫时,腿骨扭得都变了形,可是那样的伤,一开始谁都没发现,还获得了头筹给陛下行礼。”

  “最开始大家都觉得,殿下这伤恐是要留下后遗症,那腿废掉的可能性也极大。”

  说到这里,吉喜声音顿了顿继续道:“想必姑娘也是知道的。”

  “若太子殿下真的废了腿,他自然不能再是储君。”

  “这天底下就没有残疾的君主。”

  “殿下的腿足足治了半年才彻底康复,一开始上下都瞒着,实在瞒不下去了,才向宫中报备。”

  “也不知上朝的日子,殿下是怎么忍下来的。”

  姜令檀静静听着,已经被水泡出褶子的指尖轻轻拂过水面,她好似有些理解他。

  “后来呢?查出是谁做的吗?”

  吉喜点了点头:“据说是赵贵妃娘家人使的手段。”

  “最后只归结于秋猎刀剑无眼,太子又和二皇子争抢一只猎物,冲撞落马也是情理之中。”

  “陛下知道后,这事也是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

  “当时赵贵妃只是被禁足三月。”

  姜令檀握了握泡在水里依旧发凉的指尖,想着宫里那些她从未见过的勾心斗角,从吉喜的只言片语中她已经清楚。

  太子殿下就算身份尊贵,恐怕小时候在宫中并不得宠。

  这样艰难长大,依旧是谦谦君子,就算有时候想要对她好些,恐怕也只道单纯地觉得她同样可怜吧。

  那她又何必与他计较。

  姜令檀从浴室出来,发丝还滴着水。

  吉喜拿了干净帕子蹲在一旁帮她绞发,她则撑着手,垂眸出神想着事情。

  翌日清晨。

  姜令檀从睡梦中醒来,她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

  昨夜睡前想的事情多了,一晚上翻来覆去竟然都是他儿时受伤的样子,就算梦里看不清他的脸,可那些擦也擦不掉的鲜血,染红了她整片梦境。

  用过早膳,姜令檀也没有耽搁,穿好厚厚的衣服,吩咐吉喜准备东西。

  她打算去书楼时,给太子带一份糕点过去。

  小时候阿娘还在时,若是条件允许,时常做的一道点心就是七宝方糕。

  不过不同于外边的样式,她阿娘做七宝方糕时喜欢用红色的花汁,在每一块糕点上印一条胖乎乎的小红鱼,然后再淋上桂花蜜。

  小红鱼印章是玉制的,阿娘留给她的东西,一起的还有一块玉佩。

  玉佩姜令檀收起来了,印章她从未拿出来用过,因为听阿娘说过,印章是齐家原先的东西,就怕惹眼。

  姜令檀想了想还是从荷包里把玉章翻出来,东西是做给太子的,七宝方糕也只是齐家私底下的方子,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恐怕没有谁会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印章,发现什么。

  等糕点蒸出来,雪白软乎乎的点心上,每一个都有红红的小鱼印记,姜令檀淋上桂花蜜,装在食盒里,亲自提到书楼。

  连下了许久的大雪就算停了,外头依旧冷得厉害。

  姜令檀坐在软轿上,由几个婆子抬着送到书楼。

  今日书楼外有些不同寻常,除了好多极少出现的黑衣侍卫外,还有一个拘谨站着的绿衣小厮。

  小厮见到她,是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直到被黑衣侍卫狠狠瞪了一眼,小厮才慌慌张张避到一旁。

  “姑娘今儿怎么这么早过来了。”程京墨笑着朝姜令檀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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