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朝中有人想孤死罢了。”谢珩语调含笑,薄唇抿出的弧度却有些冷厉。

  “西靖与南燕联姻顺利进行,父皇多少能分出心思处理朝中世家。”

  “孤不过是合了父皇的心意,动了世家大族的利益。”

  太子虽然把话说得轻巧,但姜令檀多少能猜到,里头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凶险。

  南燕根基立足于世家大族,百年传承,虽然已是皇权天授,世族无法掌控。

  可总有天高皇帝远,高坐明堂上,天子也管辖不到的地方。

  姜令檀想到雍州陆听澜被迫要和武陵侯联姻的事,小声问:“可是和雍州有关?”

  太子脸上虽看不出什么情绪,可当她提起‘雍州’二字时,眉头不可避免折出一道痕迹:“怎么突然会问雍州?”

  姜令檀也没打算瞒着,谨慎道:“臣女昨夜收到了华安郡主从雍州送来的回信。”

  “只是......不解。”

  “郡主怎么突然打算与武陵侯联姻?”

  谢珩垂眸,细细观察她眼底的神色。

  有紧张还有忧心,更多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说到陆听澜,她连神色都是雀跃的。

  幸好陆听澜是女子,若是寻常男子得了她这般惦记,他非杀了那人不可。

  谢珩暗暗想着,语调平静点头。

  “嗯。”

  “孤听探子汇报,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至于原因。”

  谢珩沉吟片刻:“之前镇北侯世子受伤只是轻伤,陆听澜前往雍州后,刚好是入冬的时候,漠北部族数次攻城,西北铁骑因为将领失责,生了一些是非。”

  “世子年岁还好,不可能带兵。”

  “陆听澜就算再强,那也是女子,就算孤认可她,西北铁骑的将领认可她,可依旧军心动摇。”

  说到这里,谢珩顿住声音,笑着望向站在对面的少女。

  柔软的发丝被风吹得微微浮动,书楼因为她常来,特意添了几个银霜炭盆,双颊红润,好似能掐出水来,软软的唇微微张开,漂亮的贝齿若隐若现。

  她听得认真,小手因为紧张紧紧握着。

  见他不说,她秀气的眉心拧着,柔软得令他想要伸手轻轻抚平。

  “联姻是因为华安郡主想让武陵侯带兵西北铁骑,对吗?”

  谢珩慢慢点头:“对。”

  “因为陆听澜明白,应淮序是孤的心腹。”

  “只要与应淮序联姻,孤自然不会对西北铁骑生了异心。”

  姜令檀失神半晌,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她想到了已经去联姻的寿安公主,想到了宫里的娘娘们。

  她想的一切,恐怕陆听澜都明白。

  想陆听澜这样的人,肩上担负的是家族使命,是属于陆氏的西北铁骑,至于婚姻儿女情长,若能成为巩固家族荣辱的利器,她会毫不犹豫。

  姜令檀突然有些理解,更多的是佩服,提起的心,渐渐放松下来,唇角也有了笑意。

  “嗯。”

  “臣女知晓。”

  “武陵侯和华安郡主都是一样的人。”

  谢珩摇头,眼底情绪似笑非笑:“善善,不一样的。”

  姜令檀不解。

  谢珩深深看向她:“武陵侯是男子,就算他在克制也有男子对权利的贪婪。”

  “他与寿安,他赢了。”

  “他与陆听澜,他却是输的。”

  “若是善善来选。”

  “儿女情长和天下权利,你会选择什么?”

第67章 决定

  她会怎么选?

  书楼内格外沉静, 楼外冬风簌簌,需仰头才能全部看清的书架斜斜落下几道沉沉的影子,随着壁上如豆般灯芒轻摇。

  姜令檀沉默了一会儿, 抬眸看向太子,一字一句格外认真。

  “臣女只想做那梁上燕雀,并无鸿鹄之志。”

  “儿女情长, 便是心愿所归。”

  谢珩看着站在身前的少女, 眉眼如画, 神色柔软得像是月光浸入水中,风轻轻一吹, 变成生出千姿百态的模样。

  她眼中的傲慢倔强, 虽掩饰得很好, 可难免被他捕捉到一丝。

  “是吗?”谢珩端起书桌上的茶水,垂下眼帘饮了一口。

  他似在慢慢喝茶出神,实际上只是借着这番动作掩去眼底有些漠然的冷色。

  长指点在桌面上,重重敲了一下:“善善, 随孤去雍州,见见华安郡主如何?”

  姜令檀被太子这突然的提议,弄得有些懵然,怔怔许久回不过神。

  然后又十分懊恼“啊”了一声,反应过来,紧张掐着掌心,小小声说:“您可容许臣女考虑考虑?”

  “好。”

  “孤容许你考虑半日。”

  姜令檀如释重负,连忙点头应下:“谢谢殿下。”

  谢珩坐在书桌后方, 静静看着姜令檀走远,掌心缓缓抚上方才她替他包扎的位置,轻轻摩挲。

  突然他视线一顿, 目光极慢从瓷碟里已经凉了的七宝方糕上掠过:“伯仁。”

  “属下在。”伯仁悄无声息走上前。

  谢珩从袖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包裹其中一块七宝方糕递给伯仁:“把这块糕点送到太傅府中。”

  伯仁微愣,不解其意。

  谢珩唇角微翘什么都没说,凉薄的漆眸下,似有寒光闪过。

  “是。”伯仁不敢多耽搁,双手接过糕点,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姜令檀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沿着抄手游廊走回春深阁。

  她拉着吉喜小声说:“方才殿下说要去雍州。”

  又纠结道:“眼下临近年关,今年雪大,若是从玉京出发,多久能到雍州?”

  姜令檀声音又轻又慢,她说得也不算熟练,句子长了,发音也不太准确。

  好在吉喜极有耐心,认真听了许久:“就像姑娘说的,今年雪大,若是从玉京出发去雍州,恐怕得开春才能堪堪赶到。”

  “这年儿,大抵也得路上过的。”

  姜令檀震惊:“这么远?”

  吉喜点头:“若是夏日天气好时,八百里加急,能一日内赶到。”

  “可是眼下这种天气,就算是官道也时常被大雪封堵,加上路滑,出行又得马车,白天能赶路的也就那几个时辰,夜里得寻找落脚的地方。”

  “冬日耽搁的东西多了,速递自然就慢起来。”

  姜令檀听吉喜这样说,心底瞬间就打了退堂鼓。

  陆听澜和应淮序联姻,已经是板上钉钉子的事,而且陆听澜的选择就像太子所言那般,她是镇北侯府陆氏的姑娘,儿女情长早就抛之脑后。

  可是若是她不去。

  姜令檀抖了抖,她不确定太子要在雍州停留多久,若是离开太子身旁,每月十五月圆,那嗜血的神秘人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的庇护不是东阁,而是十五留在太子身旁。

  去不去雍州,她根本没法选,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心事

  重重回到春深阁,姜令檀用热帕敷在脸上,醒神很久,她朝吉喜吩咐:“请常妈妈过来一趟。”

  “是。”吉喜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常妈妈从外边进来:“姑娘。”

  “妈妈坐。”姜令檀指了指一旁的绣凳。

  常妈妈自从入冬后,身子不太好,时常病着,已经多日不曾在姜令檀身旁伺候,忽然被吉喜请过来,她难免有些忐忑。

  “妈妈,有一事,我想与你商量。”姜令檀声音浅浅道。

  常妈妈下意识提起一口气,带着病气的脸上有些苍白。

  姜令檀接着道:“过些日,我要与太子殿下出发雍州。”

  “只是这一路,山高路远恐怕是带不了妈妈一同的。”

  常妈妈闻言,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然后又听见姜令檀继续道:“所以我方才问了吉喜,吉喜说太子殿下在京郊有一处温泉庄子。”

  “冬日天寒,妈妈得养好身子,我打算求了太子,让妈妈去温泉庄子住着,趁着冬日无事,好好的把身子骨给养好了。”

  “姑娘奴婢......”常妈妈想说什么。

  下一瞬,被姜令檀伸出指尖按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您要说的话,我都懂。”

  “但是我说的这些,也希望妈妈能听到心里去,身子养好了什么都值得,您说过要陪我往后长长的人生。”

  常妈妈顿时哽咽说不出话来,不顾姜令檀的阻拦,站起身恭恭敬敬朝她磕了一个头:“奴婢年轻时能遇到齐家小姐,暮年又得姑娘的垂怜,是奴婢这一生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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