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岁千
明玉泉往日沐浴更衣出来总是穿着有些松松垮垮,头发也很少擦拭干,今日倒是收敛了几分,明明是在室内,明明刚刚沐浴过,却穿着整齐的锦衣,甚至腰上系着平日不怎么爱的革带。
革带束着他的腰肢,窄腰下每一步走动时的力量感,几乎能涌出。
明玉泉自己却察觉不到,随意用帕子擦干湿发,瞥见躺在美人榻上的徐蜜缃,自己拖了一张椅子来,反思起自己。
“殿下?”徐蜜缃坐起身,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她倒是毫无形象可言,发髻都睡得有些松散,和她人一样蓬松而可爱。
“来,我们继续说。”
明玉泉还以为隔了半个时辰她总能说些别的,没想到今日不是一时兴起,是真的想要和他说道说道。
他抿着唇,手抵着下颚,用一种徐蜜缃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她。
“本王刚刚反思过,是本王的态度……”
徐蜜缃听着感觉不对,慌慌张张打断他:“等等!殿下先听我说!”
“殿下不是问我为何会认为殿下是心爱之人,而不是依赖之人。我是有证据的。”徐蜜缃快速眨着眼,嘴皮子翻得更是快,“闻子律说,若是有心悦之人,和友人是不同的,有独占欲。我对殿下就是,一想到若是殿下又养了旁人,每日陪别人读书写字,说话聊天,这么亲昵……我就……”
徐蜜缃眨了眨眼,本来只是说,说着说着她好像看见了那副场景,眼眶一红,眼珠啪嗒就顺着脸颊滚落。
明玉泉看得明显慌了神,伸出手想要为她擦拭,却在伸出手后,猛地僵住了。
徐蜜缃委屈地瘪起嘴,抬手擦去眼泪,泪痕清透,她脸颊本就白皙,水洗过后更是湿漉漉的娇艳可人。
“不行,我对殿下有独占欲。”
明玉泉收回手,狼狈地往椅背一靠,侧过头去。
“这也只是……太依赖了。”
徐蜜缃愣住,一脸天都塌了的委屈。
“所以殿下对我没有独占想法,殿下觉着,我依赖谁都可以?”
明玉泉神色微动,他似乎顺着徐蜜缃的话想了想,而后咬紧了后牙槽,闭上了眼。
“不是这么算的……”明玉泉勉强说道,“我们关系亲厚,对彼此有独占的想法,也很正常。”
“你太小了,还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心悦喜欢……”
徐蜜缃眼泪才擦掉又落了下来。
“每次说什么都是我太小了,每次都说要等我及笄,可是我如今和我及笄只错几个月,难道说我在几个月中就会忽然从什么都不懂变成什么都懂吗?”
明玉泉一时语塞,坐直了身体到底没忍住伸手给她擦去眼泪。
“别哭了,是本王说错了。”
“我已经不知道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殿下的问题了。”徐蜜缃拍开明玉泉的手,气鼓鼓地自己擦了眼泪,身体还一抽一抽的。
“我发生什么事情第一时间都想要告诉殿下,有了新朋友,去了哪里,有什么好玩的,也是想的殿下。我想和殿下一起去看稷山寺的藤蔓花,我想和殿下一起去画舫看江面星光,我也不喜欢殿下身边有别的这么亲昵的人,我想一直陪在殿下身边,不想要别人替代我。明明什么都把殿下放在第一,放在心口,可殿下说这不是心悦。”
徐蜜缃哭得眼眶发红,她有些不解地问。
“只是因为年纪小所以这不叫心悦,还是因为殿下对我不是这样,只有两情相悦才是心悦,所以我的喜欢不是殿下的心悦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
明玉泉狼狈地否认,他张了张嘴,有些的话几乎就在嘴边,却在片刻沉默过后,他起身认命地坐在徐蜜缃的身侧来,按着她的肩膀,温柔而不容拒绝地再次替她擦去眼泪,甚至细心地给她眼睛敷上一条丝帕。
说出的话,自然也变了。
“阿缃说的,我都懂。”
他换了一个自称。
徐蜜缃眼睛上盖着丝帕,只能看见明玉泉的轮廓,她有些紧张地抓着他的袖子。
时时刻刻都想黏着他,只有和他接触时才能带给她最大的安全感。
这都不是心悦,那什么事?
“昨日的康寿太妃,可还记得?”
他忽然说到了昨日。
徐蜜缃瑟缩了一下:“……记得。”
“那你知道我与她之间到底是什么血缘吗?”
明玉泉的话有种过分的理智。但这份理智中,夹杂着对她温柔地引导。
徐蜜缃握着他的袖子,懵懵懂懂地问:“什么?”
明玉泉整理了一下语气,用一种较为平静的话语说道。
“她是我母亲的母亲。算是外祖母。”
徐蜜缃昨日听到了只言片语,但她怎么记得住那么复杂的关系。
只明玉泉这么一说,她有些迟疑地问:“康寿太妃……不是翎王的母亲吗?你母亲……是……翎王妃?”
“嗯,翎王妃。”
明玉泉已经说到这里,没什么好遮掩的,他把徐蜜缃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几乎让在自己的大腿上,手还捂着丝帕,怕她眼睛肿,轻抚着。
“这事除了
明家人无人知晓,因为太荒唐了。我因此一度想要断送明家的血脉……也不曾想过成婚,生子,因为我体内的血脉……太肮脏了。”
徐蜜缃被放倒在他怀中,明明枕着他的大腿,温热的体温隔着一层锦衣传递到她的脸颊,可她这一刻心中却如冰窖一样寒冷。
“殿下,不用说……”
“没什么不用说的,阿缃。你若是知道我是一个怎么肮脏的人,又怎么会说得出心悦二字。”
明玉泉手指在她眼皮上方轻轻划过,他似乎在笑,语调中的笑意却有说不出的无奈。
“我的母亲是翎王妃没错。但我的父亲不是翎王。是武帝。”
徐蜜缃躺在明玉泉腿上,隔着丝帕的眼睛眨了眨眼,在明玉泉等待她的反应时,她弱弱地揪了一下明玉泉的腰上的衣裳。
“武帝……是?”她问的小心翼翼。
明玉泉沉默片刻,居然笑出了声。
“我真是……你……罢了罢了。”
“当今陛下你见过,他的父亲是先帝惠帝,惠帝之前就是武帝。”
明玉泉解释了一下。
徐蜜缃勉强是弄明白了,掰着手指头算:“所以陛下喊你小叔叔,是因为你和先帝是兄弟?武帝……可是康寿太妃不是先帝的妃子?”
徐蜜缃的困惑很快得到了明玉泉的解答。
“因为康寿太妃年轻时漂亮,武帝看上了自己儿子的妾,惠帝双手奉上。康寿太妃成了武帝的妃子。”
徐蜜缃倒吸一口气。
“那……那翎王妃?”
她说着不想知道,可说到一半她已经彻底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中。不知道,就不明白明玉泉的态度,若是知道,可这也太意想不到了。
“康寿太妃在是惠帝妃子之前,已经嫁过人。翎王妃是她入宫前生的女儿。”
徐蜜缃紧张地攥紧了明玉泉的袖子,说话都结巴了:“可可可……翎王,翎王和翎王妃……等等,他们,他们是不是……”
“不是兄妹。”明玉泉好心给她解释,“翎王是惠帝的儿子,抱给康寿太妃抚养。”
徐蜜缃缓缓松了口气,她抬手捂着眼睛上的丝帕,一把拉开。哭过的眼睛这会儿已经不见红肿,倒是水洗过后的清澈与明亮。
“我不是很懂你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但是……翎王妃是你的母亲,那怎么父亲是武帝呢?”
“因为明家人是疯子。康寿太妃也豁的出去。”明玉泉原本是想冷笑的,可低头就是徐蜜缃眨巴的明亮大眼睛,没忍住,声调温柔了不少。
“武帝当年五十来岁,康寿太妃年纪也上去了,年老色衰,又不是正经上位的妃子,武帝在宫宴上看见翎王妃,发现她生得漂亮。康寿太妃就以她的名义,将翎王妃带入宫中。”
明玉泉在说道这个时,抿着唇眼神到底黯淡了不少。
“后来,翎王妃生下我。”
“她恨我。恨康寿太妃,恨武帝恨翎王,但她能报复的只有我。”
“世人都说翎王世子小小年纪随军出征奔赴战场……”明玉泉轻笑了声,“殊不知只是在翎王府被虐待的快死了。为自己谋条生路罢了。”
徐蜜缃听到这里躺不下去了,爬起来跪坐在明玉泉的身边,这一刻她终于懂了之前明玉泉说起翎王和翎王妃时,小小年纪的他为什么会被自己的母亲关在一个有死人的屋中一天一夜。
翎王妃恨他。他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是包含恨意的。
“从我能听懂语言的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她咒骂我为何不死。”
“他们死后,我想的最多就是,这肮脏的血脉一定要断掉。”
明玉泉才说出这么一句,就又对上了一双眼泪汪汪的眼睛,他一顿,后面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他耐着性子用丝帕擦去她的眼泪,甚至还能打趣她:“怎么,打算哭一哭让本王答应你?”
徐蜜缃有些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看着他,焦躁又不安,眼泪又不停地掉,痛苦,难过,让她窒息到喘不过气来。
片刻后,她一头扎进明玉泉的怀中。双手紧紧勒住他的腰。
“殿下,求求你了,我虽然对婚嫁一事很没有好感,虽然对婚姻的忠诚也很怀疑,但是,但是我很想和殿下成婚,想生孩子。”
她眼泪汪汪地趴在明玉泉的怀中,哽咽地含糊不清地说着。
明玉泉哑然,半响,他扶着她的肩把人从自己怀中拔出来。
“本王说了这么多,你没听明白?本王体内的血脉太肮脏……”
“不是的!”徐蜜缃气得怒瞪了明玉泉一眼,眼中还有眼泪,这一眼怒气没多少,倒是有些娇憨。
“殿下说了那么多,对我而言除了更心疼殿下,更想靠近你之外,阻止不了我一点!”
“我只问殿下一件事,我心悦殿下,殿下呢?我只要这一个回答!”
年少的姑娘以最纯粹的勇气与真诚发问。
明玉泉一时在她璀璨的眼中迷失。
“……本王……本王以前不曾想过。”
徐蜜缃立刻凶巴巴说道:“那殿下现在就想。”
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殿下被凶了,也只能摸着鼻尖嗯了一声。
“这件事太复杂,而且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