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岁千
回到马车上徐蜜缃提起这点, 抱着文书的明玉泉抬起头,推开马车的雕花木窗往外看了眼。果不其然看见云摧城搂着一把崭新漂亮的落叶趴在家姬怀中哭得像个孩子。
“他有个阿姊,闺名叫初叶。从小带着他长大。只她体弱多病,十几岁时在一场秋雨后……殁了。”明玉泉提及这点, 语气中多少也有些惋惜。
十几岁就没了……徐蜜缃再看毫无形象在官道旁树林里哭得满脸涕泪的云摧城,隐隐也有些同情那个叫做初叶的少女。
十几岁的小姑娘带大的弟弟能在多年后,因为初秋的落叶触景生情为她痛哭,她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姑娘。
仅此一事,徐蜜缃和闻恪在马车停下休息时,偶尔也会主动带上云摧城聊天。她总是想知道那位初叶姑娘的消息,虽然不擅长打听,但亏着云摧城把她当长辈,问什么说什么。
或许是也希望世间多一个人能记住阿姊,云摧城在提到云初叶时,用尽了最好的辞藻去形容她,赞美她。
“你若是见过我阿姊就知道,她是不输于任何人的存在。”
徐蜜缃从云摧城的话中窥探到一个体弱多病的姑娘,在明知道自己寿数不长时,会带着弟弟出游山海之间,写下一篇一篇的游记,让自己的弟弟哪怕在失去她以后,依然有她的影子陪伴。
云摧城甚至还能现场默写一封云初叶的游记给徐蜜缃看。
马车摇摇晃晃中,徐蜜缃难得没有找明玉泉说话,而是趴在窗边,借着白日的秋阳读着手中的游记。
云摧城的字迹很好看,但是能明显看出是模仿女子的笔迹,许是想要在这一份游记中尽可能展现出自己阿姊的存在,通篇笔触温柔,只字句之间,却是春风拂面不失温柔的坚毅。
云初叶辞世多年,留下的游记云摧城整理成册。云摧城隔几天就默一份,徐蜜缃接过游记就会给云摧城他要的交换物。一般都是几根发绳编织在一起的手环结。
起初徐蜜缃还不懂要这东西有何用,还是云摧城振振有词说道,这是他以后在小舅舅面前的护身符。
“我偶有顽劣,再加上外祖母……母亲……万一哪天惹恼了小舅舅,总得有条活路吧。”
徐蜜缃听得忍俊不禁,还是依照他的要求给了他手编环。
明玉泉把小辈偷偷摸摸的行为全都看在眼中,等徐蜜缃回到马车,就从她袖中摸出剩下的锦绳,几根五彩绳交叠在一起,颜色很是艳丽地在徐蜜缃的眼前晃了晃。
“阿缃什么时候有的手艺,本王怎么不曾见过?”明玉泉捏着那几根五彩绳晃了晃,往靠枕一靠,懒洋洋地将五彩绳套到徐蜜缃的手指上,“怎么,专门学了哄没阿姊的孩子?”
徐蜜缃早已经学会了听明玉泉话中的话,几乎在他摆出一副略带刻薄的表情时,立刻捏着五彩绳往明玉泉的手腕上绕了一圈,低头比划着尺寸:“给殿下做一条手绳好不好?给小云公子的都只是几根绳打个结,没做完。”
明玉泉猫儿被挠舒服了一般,恩赐一样的扬起了下巴。
“唔,本王是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
话还没说完,手腕一空。
明玉泉绷不住了,坐起身抬手拽住徐蜜缃撤回五彩绳的手,眉心一拧,不解地说道:“本王的手绳!”
徐蜜缃一脸无辜地晃着手中的五彩绳。
“殿下不是不喜欢花里胡哨么?”
明玉泉怒视徐蜜缃片刻,凶巴巴表示:“现在喜欢了!”
徐蜜缃嘴角一翘,得意地哼了一声。
“殿下早这样不就好了。喜欢也不说,只会让人猜,那天我要是不猜了……”
明玉泉可听不得这种话,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本王就属灯谜了。”
徐蜜缃在心中走了一圈,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就要猜。
“呜呜……”徐蜜缃拉开他的手,立刻说道,“猜灯谜都有彩头的,猜殿下,有彩头吗?”
明玉泉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只他反应快,立刻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塞给徐蜜缃。
“喏,你这次猜的彩头。”
徐蜜缃低头看了眼掌心。
一枚奇奇怪怪的铜钱?也不像是铜钱,材质入手温润,上面刻着麒麟图案,许是专门做的。
倒是小小的一枚挺可爱,徐蜜缃立刻喜滋滋收下了。
她给明玉泉编了一条手绳后,还给自己也编了一条,就把那枚麒麟币穿在上面,当做了坠饰。别说,露出来还挺好看,比过了她其他的手镯,成了她最近的新宠。
一路上从京中到金州,不过半个月的工夫,就在徐蜜缃轻松的心态中抵达了。
车队抵达金州一分为三。一处往西岭走,一处往通州走,只有麟王府的马车前往金州城的城门。
只马车刚过金州城的内城门,徐蜜缃坐在马车里就开始紧张。她不知道陆家门朝哪边开,不知道母亲会不会乐意在金州看见她,还有母亲的新任丈夫会不会不喜欢她……
徐蜜缃乌七八糟想了一大堆。
明玉泉本在外面骑着马,入了城就换成马车。才进来马车中,就被徐蜜缃一脸视死如归的坦然给震惊到。
他还保持着掀开车帘时的手。
“你这是……顿悟了什么?”
徐蜜缃对上明玉泉的视线,掷地有声说道:“殿下将我养的很好!”
明玉泉小心翼翼回答:“……还行?”
“我长高了长胖了,皮肤白了,身体也健康了。”徐蜜缃吱哩哇啦说了一堆后,对自己表示肯定得点了点头,“殿下也喜欢这样的我,对不对?”
明玉泉下意识想要敷衍过去,可徐蜜缃的眼神太过认真,且她对自己的肯定来源,定然是有他的因素。
手指略微用力,他松开手后上前落座在徐蜜缃的身侧。
抬手抵着下巴,视线与徐蜜缃相对。
“嗯。”
简简单单一个字,没有敷衍岔开话题,却是最直接的回答。
徐蜜缃顿时笑逐颜开,整个人开花似的变得颜色都艳丽了。
“没错,这样的我殿下都喜欢,我母亲也一定会喜欢!其他人……”
明玉泉还以为她会说,同样会喜欢她,没想到徐蜜缃挺直了腰杆儿,理直气壮说了句。
“我管他们喜不喜欢!”
明玉泉给这句话逗乐了,抬手揉在了徐蜜缃的脑袋上。
“没错,他们只需要讨你喜欢,不需要你去费心思讨他们喜欢。”
徐蜜缃也如此认为。只是临到金州城内,她还是犹豫半天,拽了拽明玉泉的袖子。
“我们初来乍到就直接登门吗?”
明玉泉看出了她的不安,安抚她。
“无妨,看你怎么想,就怎么安排。”
怎么想……徐蜜缃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派人去打听一下母亲的身体情况。
麟王府的马车最终还是选择了一处酒楼客栈停落。倒也没有拆卸马车上的行李,都在等徐蜜缃的安排。
徐蜜缃在客栈中捧着小小的白瓷碗半天吃不下去几口,一会儿扭头看一眼街上。
金州比起京中要暖和一些,这会儿虽然是初秋,却完全和夏日没有区别,甚至连空气中都有些潮湿,热得她没一会儿一身衣裳里都汗湿了。
徐蜜缃看一眼街上,就回头看一眼明玉泉。
明玉泉出门在外,难得穿着一身轻便的圆领袍,腰系革带,坐在她对面把玩着酒杯,这家酒楼的酒明显没有讨到他的欢心,只喝了几口就放置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幸亏徐蜜缃有明玉泉。明玉泉不过是把酒杯递给她玩,她就乘人不备从酒壶中倒了一杯,悄悄抿了一口。
入口已经做好了要被辣到的准备,却不想徐蜜缃诧异的发现,这个酒居然没有之前年节在军营喝的辣。
好像还可以?
她悄悄又是一口,抿了抿嘴后,酒杯又一次递到唇边。
明玉泉不过是抬眼看向窗外的街景,一回头,徐蜜缃手中的酒杯都要空了。
他气乐了,夺过酒杯。
“酒壮怂人胆。”
徐蜜缃知道这句话在说她,立刻反驳。
“我才不是怂!”
徐蜜缃想了半天,用手指捻出一个小揪揪。
“顶多就是一点点的……紧张!”
说话间,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说是打听到的消息来看,陆府三公子的孕妻身体的确有些不好,在金州城最有名的药铺吃了一个月的药。
徐蜜缃听着就提起了心,犹豫再三还是拽了拽明玉泉的袖子。
“我想……想去给阿娘求个符。”
她忽然发现,满车的药材和各种给母亲准备的礼物,好像都还不足以在这个时候去相见,她只渴求这一刻,能获得神明的庇佑。
保佑母亲身体康健。
明玉泉摸了摸她的脑袋,应许了她。
徐蜜缃提前打听好,金州城最有名的药王殿在重白宫,她派人了解了重白宫的路线,自己计划好一早就出发。
第二天天还没亮,徐蜜缃打着哈欠去寻明玉泉。
徐蜜缃出门一拐就是明玉泉的房间。房门外小燕侍卫在守着,另外还有几个黑衣男子在他门外等候。
那几人看着脸生,但许是也认识她,还主动颔首。
徐蜜缃如此一看,他待会儿大约是有事,自己去上香一个人也行,索性就没有强拉着明玉泉,而叫上阿彤陪她。
重白宫在金州的西南角,徐蜜缃抵达时,重白宫外已经有香客在早早等候了。
这个时辰天才蒙蒙亮,徐蜜缃纯粹是睡不着,一整晚翻来覆去,天不亮就起身。那这位在她之前的香客,估计也是如此。
徐蜜缃在重白宫殿门外下了马车,自己抱着献礼迈过门槛,先去主殿进香献礼,再拐去药王殿。
她抱着献礼,阿彤拿着香烛,二人抵达药王殿时,殿中已经有人在虔诚跪拜。
药王殿前,都是心有牵挂的凡尘人。徐蜜缃看着那人叩首再拜,心中不由得想到了阿娘。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献礼进了药王殿。
献礼,进香,徐蜜缃跪在拜垫上,一手捂心一手按着拜垫,再松手交叠在拜垫,额触手背叩首。
她闭着眼心中满是对母亲的祈祷。虔诚三叩首后,缓缓直起腰来。
在她身侧的香客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比徐蜜缃来得早,却几乎在同一时间直起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