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跃
回到马车上,韩国公便与韩千君道:“辛夫人没怪你。”
韩千君不知?道他与辛夫人说了?什么,紧张地等着他的下文?
韩国公将她?恨嫁的模样看进眼里?,果然女大不中留啊,可又舍不得让她?着急,软声?道:“辛夫人邀了?咱们去看腊梅,还夸了?你聪慧。”
韩千君闻言松了?一口气,心头虽觉得辛夫人应该恨她?,可毕竟将来自己要嫁入辛家,唤她?一声?婆母,暗里?又在奢求她?能?宽恕自己。
韩国公见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发愁,没好气地道:“把你恨嫁的心思暂且先收一收,你母亲正在家等着呢,先前?你不声?不吭,偷偷跟着老二跑出去,她?怄得几日都没吃下饭,日夜担忧,直到收到你二兄的信,听说一切平安才安心…”
如?韩国公所说,两人的马车一到国公府门口,便看到郑氏领着府上一堆人,立在门口迎接。
不知?道等了?多久,郑氏身上的墨绿斗篷也覆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站在门口不似旁人那?般又是搓手又是踱脚,她?仿佛不知?冷,身影纹丝不动。
与一年前?没什么变化,国公夫人依旧气势凌人,韩千君下了?马车,不顾她?是什么反应,上前?便扑进她?怀里?,“母亲。”
从她?下马车,郑氏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走的时候是瘦了?一些,但腰身没这么细,这一年多老二是没给她?吃东西?还是她?相思成疾,硬生生把自己饿成了?这样。
被她?冲过来一抱,郑氏来不及斥她?不懂规矩,眼眶便先红了?,风雪突然冻酸了?鼻子,郑氏压低嗓音道:“还知?道回来。”
韩千君胳膊楼在她?脖子上,替她?拂了?拂头上的雪花,嘻嘻笑了?两声?,也没觉得有啥不好意思的,应了?她?的话,“嗯,想母亲了?,这不就回来了?。”
谁不知?道她?是被辛公子接回来的,郑氏知?她?在耍嘴皮子功夫,可心头却?怎么也怪罪不起来,温声?道:“赶紧进去,不冷?”
府上的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到了?门口来接人。
三夫人把怀里?的手暖递到韩千君手里?,笑着道:“可算回来了?,你母亲在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你要再不回,她?要成冰雕了?…”
韩千君诧异地看向?郑氏。
她?如?此想自己?
郑氏转过脸,催促道:“快进屋。”
二夫人听人说快到了?才过来,站了?一会儿冷得发抖,呼着一团白气道:“人回来了?就好,可别再走了?,这大冬天京城都难熬,何况在外面。”比起郑氏和三夫人,二夫人这一年的变化实?在太?大,人没了?精神劲不说,眼窝都快陷了?下去。
韩千君愣了?愣,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是被蒋氏欺负了?,但没想到会这么惨,也没多问?,上前?挨个打了?招呼,“二叔母,三叔母…”
外面太?冷,小娃没出来,上了?年岁的老夫人更不会为了?一个八字不合的小孙女出来挨冻。
等一行人到了?屋里?,暖阁内早已烧好了?地龙,郑氏怕不够暖又让人多烧了?两盆火,落座后阮嬷嬷还往她?怀里?塞了?个暖炉,一个劲儿地问?她?:“冷不冷?”
兆昌虽贫瘠,三兄却?从未亏待过她?,这两年冬季都是把最好的炭火让给了?她?,她?并没有挨过冻。
可曾经?在温室里?长大的姑娘,在众人眼里?应该是吃不了?半点苦楚的,出了?一趟城,便如?同下了?一趟刀山,个个都在同情她?。
韩千君愈发感受到了?‘投了?一个好胎’这句话的重量。
比起外面那?些冻死饿死的百姓,她?分明已在享受着最好的待遇。
二夫人和三夫人问?起她?在外面的情况时,韩千君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含糊地应道:“挺好的。”
“都挺好的。”
“三兄也挺好…”
二房和三房的人并知?道正被她?们同情的小娘子,在回程的路上,用国公府的旗帜公然与薛家的战场开战,可郑氏知?道,说话时便暗中一直留意着韩千君的神色。
瞧了?一阵,郑氏突然转过头。
韩国公换好衣裳出来,正好见到郑氏侧身低头,快速地用衣袖掖了?掖眼角。
知?道她?是察觉出了?女儿的变化,倒也不觉得意外。他自认为长得五大三粗,并不是个感性之人,可这一日竟是一次一次地落泪,瞧见她?下船时他几乎泣不成声?,见她?为辛家申冤,又当着皇帝的面哭成了?狗,到了?昭德皇后的殿内,见她?与漓妃娘娘说笑,再一次落了?泪。
他这辈子的眼泪,都在今日流光了?。
等一屋子人寒暄完,韩国公把人送回了?明月轩,同郑氏说起了?适才在宫中发生的事?。
“如?你所愿,咱们的闺女这回是真长大了?。”韩国公捂了?捂膝盖,一脸自豪地同郑氏道:“那?些话我都不敢说,也说不出来,可她?跪在皇帝面前?,一句接着一句,环环相扣,愣是把皇帝说得哑口无言。”沉默片刻后,又叹息道:“别说皇帝,我脸上都觉得无光,皇帝和昭德皇后当初为何会牺牲辛泽渊?不就是想保住我这条老命,今日在门口见到了?辛夫人,我是真没脸上前?与人说话…”
可又能?怎么办,两个年轻人喜欢啊,一个无怨无悔地付出,一个拼死相护,容不得他吃半点亏,轰轰烈烈的一段感情,一点都不比自己当年的逊色。
今日上前?去搭讪时,他心里?想的是,就算辛夫人骂他,他也要厚着脸皮,为两个人将来的幸福搏一搏。
但辛夫人的态度,再一次让他自行惭愧,能?培育出辛泽渊那?等人才的母亲,又怎会是个心怀怨恨之人,韩国公道:“听辛夫人的意思,这门亲事?还有希望,明日便是除夕,趁着节气咱们上门走动走动,尽早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别再为难咱姑爷上门来求了?…”
没有外人了?,郑氏的眼泪才一串一串往下落,“好,都听你的。”
除了?亲事?,还有朝中接下来的变动。
韩国公道:“辛家今日封赏,给咱女婿封的是二品侯,如?此看来,皇帝是没打算让太?上皇过个好年了?。”
当年薛家瞒着太?上皇,给宣安皇后造了?一个平民的身份,后来太?上皇为了?打压韩家和昭德皇后,又给宣安皇后捏造了?一个侯府嫡女的身份,让其与薛侯爷成了?亲兄妹。
若是他得知?自己曾宠在心尖尖上,一手被他捧到贵妃,死后还不惜追封为皇后的女人,竟是花楼里?‘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瘦马,不知?会不会被气死。
气不气死郑氏不知?道,但知?道以昭德皇后的性子,不会让太?上皇好死。
韩家曾靠寒门起家,太?上皇又靠韩家打下天下,可等他坐上皇位后,对韩家和昭德皇后做的那?些事?,是个人都无法容忍。
这会子倒是知?道皇帝换了?一个人,龙椅上的那?位并非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了?,可为时已晚,大势已去,只怕还会与薛家狗咬狗。
人落到昭德皇后手上,能?有好下场?一世英名不仅被毁,还不得善终,可这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韩国公嗟叹道:“阿姐这辈子是毁在了?太?上皇手上,总算能?出一口恶气,替自己报仇了?。”
昭德皇后与太?上皇斗,韩家便与薛侯府斗,一斗便斗了?二十?几年,期间起起落落,轮番得势,这回终于可以落幕了?。不过也轮不到他韩觅阳动手,八年前?那?一战薛家不仅害得昭德皇后母子俩险些丧命,还杀了?秦家满门,皇帝和漓妃娘娘头一个不会放过他。
郑氏提醒他道:“薛家早年干的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咱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侯府世子薛澡,乃亡命之徒,别到时候狗急跳墙,伤了?咱们的人可就得不偿失了?…”
“薛世子?”韩国公看着郑氏,哼笑一声?,“人早没了?。”
“你以为单靠咱们在长安的势利,能?助季婵脱身?咱姑娘厉害着呢,出长安前?找上了?长安的知?州林望,那?林望还算有点脑子,一炮轰过去,打了?薛世子一个措手不及,人当场就没了?…”
薛家离了?太?上皇的权势,便是一条蛆虫,连他的女儿都斗不过。
一说起自家闺女的本事?,韩国公周身都精神了?,与郑氏叨叨到了?半夜。
——
皇帝本就不是个善茬,没有那?么好心,让对方好好过完年,翌日除夕一早,薛家的处决便下来了?。
薛侯爷好几桩罪名叠加在一起,每一桩都足以掉脑袋。
一,早年贩卖人口。
二,私藏火药,陷害忠良。
三,八年前?兵器造假,以此陷害先太?子。
四,捏造宣安皇后身份。
最后两桩罪名一出来,京城内一片哗然。
皇帝恢复了?先太?子的身份,宣安皇后因瘦马之身被废除皇家族谱,一个比一个炸裂,一时之间百姓们都不知?道哪个消息更为震惊。
外面闹得热火朝天,韩千君坐在小院子里?,看着二兄和二嫂准备给她?的‘礼物’,哭笑不得。
两个月大的小肉团子奶呼呼的,还不会说话,只知?道瞪着两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对她?眨眼睛的‘陌生’姑姑。
韩千君头一回见到这般大小的婴孩,他的父母还是自己一手撮合,惊叹生命的神奇,拿手指去戳他肉乎乎的手背,“叫姑姑,姑姑…”
“你当他是神童?”二公子当下便护起了?自己的崽子,安抚道:“你姑姑一岁了?方才说话,府上说话最晚的便是她?了?,我儿莫要有压力。”
韩千君抗议道:“父亲说我两个月就会叫爹爹了?。”
“他这一辈子最喜欢吹嘘的便是你,你不知?道?”二公子道:“儿时他还说,你是花神转身,出生当日院子里?的海棠全都开了?,是咱们韩家的福星,韩家得此女,将来必成大器。”
韩千君:……
“千君千君,韩家的姑娘赛过了?千名公子,足以见得他老人家对你的厚爱。”
韩千君逗着小侄子,听他父亲这番酸言酸语的,狐疑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争风吃醋。”
他就是在吃醋啊!二公子心里?苦,自己当年提亲时,天没亮国公爷就把他从床上拎起来,要他自己去替未来的岳丈备礼,今日呢?“你怎么不问?问?我,大过年的,父母去了?哪儿?”
韩千君问?道:“去了?哪儿。”
“辛家。”二公子道:“拉了?两车礼,说是要去赏梅,午饭让咱将就一下,晚宴他们再回来。”
第60章 她值得所有人的喜欢和厚……
国公爷夫妻俩去了辛家?的事,韩千君并不?知情,听完二?兄酸溜溜的一席话才得知,两人?赶在了辛公子上门之前,先上了辛家?。
辛太傅被赐龙头杖,辛公子又被封为侯爷,辛家?再?一次回到?了朝堂之上,且还得到?了皇帝的重用,今日上门祝贺的人?必然不?少。
辛公子作为家?主,此刻只怕正?忙得不?可开交,早上她还在想着要?不?要?让映夏跑一趟辛家?,告诉辛公子她不?着急,等过完年他忙完了再?上门也不?迟。
没想到?父母竟是如此开明,主动上门去拜访了。
辛家?虽被贬了两次,可辛太傅当年的学?子们遍布朝野,一朝回到?了该有的位置上,攀亲也好,绑在一起也好,只怕今日的辛公子格外吃香。
国公爷夫妻俩今日前去,一乃锦上添花,二?乃告诉众人?,不?要?打辛公子的主意了,辛韩两家?的这门亲事依旧作数。
不?顾二?公子是什么感受,韩千君咧嘴笑了两声,自豪地道:“二?兄说的没错,父亲母亲,是真宠爱极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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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辛家?的人?确实很多。
先太子出事后,辛家?被贬,辛太傅便闭门谢客归隐于后宅,许多年都不?曾见过客人?,耐不?住今日前来的诸多学?生亲友苦苦求见。辛家?连着被贬两回,险些满门被灭,为的便是有一日能以寒门的身份,光明正?大的重返朝堂,辛家?的府邸还能像先太子在世之时那?般门庭若市,宾客如云。
这一日终于来了,辛太傅没必要?再?藏着不?见,让人?打开了房门,一一接见了众人?。
昨日下了一日的雪,夜里积雪厚重,今日又是除夕,天上还在断断续续地飘着雪粒子,寒冬腊月,上门的人?理应很少,可文人?墨士相聚,若是少了雪花,没有冒着热气的茶水便少了几分诗意,烘托不?出气氛,这类天气最合适叙旧,是以,个个都赶在了今日上门。
从天亮时起,辛家?门前的客人?便没停过。
大房辛大爷未娶妻,府上的一切都是由辛二?夫人?在操办,来了那?么多客人?,没有一个被冷落到?。一进?门,府上的小厮便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礼部侍郎陆大人?也乃辛太傅的学?生,今日借着除夕上门来,一为祝贺,二?为探望老?先生。
算起来,辛太傅门下的学?生们,最短的也有八九年没上过门了。
期间辛家?被贬了两回,府邸也被朝廷抄过两回,府上却?看不?出半点破败的迹象。
沿路经过,不?见一样铺张浪费的摆设,又处处透着整洁干净,风雪天外面?的道路上全是黄泥和雪水,就算自己家?府上,也无?法保证不?被残雪染污,辛府却?当真做到?了一尘不?染。
院子里的地面?铺着青石板,没有残雪覆盖,历经了这些年的风雨洗礼,依旧干净澄明,表面?一层纹理被打磨得光滑如玉,长廊下隔上一段距离,便摆着一个火盆,里面?的炭火烧得红彤彤的,这一抹冬季里的馨香,曾经成为了他们这些学?子一辈子最深刻的记忆。
漫天冷冰冰的雪花,也就在此地能瞧出几分诗意和浪漫来。
再?进?前厅,里面?全是一幅幅书架,无?数书籍摆放在此,人?一进?去身上便染了一股书香气息的淳朴,自行尽洗了一身铅华。
这样的氛围并非一日两日能养成,而乃积攒下来的家?族厚重底蕴。
他有幸,也曾被这股书香味沾染过。到?了辛太傅的屋子前,陆大人?便同先前进?去的几人?一般,褪去长靴着长袜进?了内室,对着那?一道熟悉的布帘,磕头跪拜,“不?孝学?生前来拜见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