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馥薇
这一切都在姚月娥的预想之外。
今日这场展会,她本只打算露个头,能选上一款御供,让跟着她的伙计不至于没活干就成,没曾想因祸得福得了众人青睐。
她激动又忐忑,正兀自恍惚着,却听众人加价的嘈杂里,响起一个格外耳熟的声音。
“一百五十两。”
薛清转头看着她,眼角仍旧是一片平静温和的笑意,像春日枝头上融融的暖阳,姚月娥的心跳也跟着滞了一瞬。
她也是这时才发现,薛清这个人虽然贵为皇商,但在待人接物上丝毫没有架子,看向她的时候,眼神也多是柔和收敛的,不像封令铎,也不像叶夷简,更不像黄慈或是徐县令。
面对她的时候,薛清总是温柔而亲切的。
心头一跳,姚月娥脑中浮现出一个荒诞却也合理的猜测。薛清与她非亲非故,更谈不上什么挚交好友,而她却能得他三番五次地相帮……
姚月娥越想心头越是杂乱,一时只愣在原地,抬头怔怔地望他。
“二百两。”
下一刻,另一个声音从人群里传来,沉而冷,似玉石相击的清越,却又带着股凛然天成的威压。
姚月娥回神,转头便与一身商人装扮的封令铎四目相对了。
第21章 失控吃醋上头,细狗发疯
周遭喧阗,两人站在人堆里,目光交汇。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早春的风带着些许凉意穿堂而过,气氛凝滞又怪异。
姚月娥很快想起来,封令铎是叶少卿的侍卫,如今出现在这里,当是想要借茶瓷展的契机,扮成来闽南路做生意的行商,以此打入商会内部。
而薛清大约也是早就安排好的一环,配合着封令铎演戏,亏得姚月娥刚才还误会了薛清对她的意思。
心里那些杂乱总算是顺了些,姚月娥不喜欢欠人情。若薛清帮她只是因着她的手艺,那这份恩情,姚月娥还可以还;但倘若薛清图的是别的什么,姚月娥还不起 ,便会觉得承他的人情都变成了负担。
围观的商户有了骚动,而现场的加价还在继续。
一开始加到三百两的时候,还有人参与,后来越往上走,大家都渐渐地没了声儿,只剩下薛清和封令铎在竞价。
两人一个沉稳淡漠,无甚表情,另一个儒雅温润,笑容浅淡,可姚月娥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空气里就是弥漫着噼里啪啦的火星,两人颇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
“五百两。”
随着封令铎身边小厮的报价,现场陷入一片死寂。众人无一不惊愕侧目,看向这位和衣坐于角落的郎君,交头打探此人的来历。
正午的日头升上来,堂院内渐渐地有了些燥意,薛清在听到封令铎那一声报价后没有再开口,只是逆着光,笑意盈盈地看他。
不知怎么的,姚月娥总觉得两人间这种剑拔弩张的感觉并不全是演戏,她能看出封令铎此刻的恼怒,也能看出薛清笑容里暗藏的锋刃。
薛清最后还是松了口,他对封令铎拱手笑到,“君子不夺人之好,看得出这位老板对姚师傅的作品颇是喜欢,既然如此,薛某激流勇退,也算是成人之美吧。”
在一片掌声欢呼之中,薛清示意小厮将属于姚月娥的展品号牌,呈给了封令铎。
竞价尘埃落定,周围响起人们不时的报喜,姚月娥兀自站了一会儿,神色平静地出了展堂。
一同陪她前往的齐猛和六子自是最早知道消息的,两人在候场的地方正等得磨皮擦痒,见姚月娥出来,便兴高采烈地向她道贺,说要借着这桩喜事,回窑厂跟大家伙儿好好地喝上一场。
姚月娥不好扫他俩的兴,便应了下来。
几人返程时顺带买了熟食和酒,马车一路疾行,赶在晚膳前回到了窑厂。
大家伙儿一听窑厂拿下了御供,和一张五百两银子的订单都高兴坏了,这酒就饮得格外尽兴,直到人定时分才逐渐平歇,勾肩搭背、酒酣耳热地回屋睡去了。
姚月娥也跟着喝了几杯。
她酒量一般,往往几杯就倒,但今日她收束着自己,没有喝得酩酊大醉,跟着叶夷简的人上车时只有些微熏。
闽南开了春,晚上的风也带着阳光的暖意,吹得姚月娥神思荡漾。
她想起封令铎离家从军的时候,似乎也是一个春日,再忆起自己听闻他不告而别时的心情,大约也就明白了今日的不快是来自何处。
两年前,封令铎因起义而离家,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的只言片语,从那个时候起,姚月娥就知道,在封令铎心里,她根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也难怪往后他每每往府里寄家书,有给封夫人的,有给封令菀的,就是没有一封信是寄给她的。
那种感觉微妙也奇怪,分明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却又不是他最亲密的身边人。
他有他的家国理想、天下报复。而她呢?
她只有后宅的闲言碎语和荣宠攀比,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有,她是一个只能依附着他而存在的人。
姚月娥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所以逃离了封府。
可时至今日她才发现,饶是封令铎千里迢迢地找过来,他也还是那个封令铎。那个将她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随时都可以再次不告而别的封令铎。
于他而言,她就像那些瓷盏,是可以竞价争夺的物品,他想要利用她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始终只是他棋局上的一颗棋。
因为他像以前一样自负,笃定她没有选择只能配合,也就不必再麻烦与她交代什么。就像今夜出门喝酒,姚月娥不会去知会大白一样,因为说与不说,它都只是一只呆头鹅。
一只呆头鹅能懂什么?
姚月娥从偏门进来,一路走得偏偏倒倒,行过大白的屋前,她破天荒地踢了踢大白的门板,把睡意正酣的大白给吵了起来,才心满意足地往自己的寝屋行去。
今夜的暖风依旧缕缕地吹着,拂动檐下零星的灯笼,落下虚虚实实的光影。
不过亥时一刻,宅邸里就是一片夜深人静的光景,姚月娥一路行进来,只在外院看到几个值夜的侍卫,而她的屋里也是罕见的漆黑一片。
姚月娥不想麻烦别人,于是自己开门。酒意上头,难免燥热,她就着月色清辉去寻灯烛,也顺手脱下了套在外面的半臂。
她今日是作男子打扮,半臂一褪便只剩里面的一件袍衫,顿时也觉上头的热意缓解不少。
火光乍亮,纱灯里透出莹莹的光,姚月娥掌灯外行,绕过一道红白芙蓉绣屏,乍见那后面一道清俊颀长的身影。
醉意微阑,姚月娥脚步略顿,疑心是自己喝酒上头的缘故。然而下一刻,男子冷肃抬头,凛然的目光相对,姚月娥心跳一滞,摔了手中纱灯。
火光一灭,周遭复暗,姚月娥心跳惶然,却听那人起身,朝她缓步行来。
他行至姚月娥面前,俯身拾起地上纱灯。两人离得极尽,乃至起身之时,都能感受到他略微深重的呼吸。
在他身边整一年,姚月娥熟悉封令铎这样的状态。
他不是一个喜欢将情绪宣之于口的人,相反,越是情绪翻涌的时候,他通常越是沉默淡然。
“你……在这里做什么?”姚月娥语塞,他今日这样的反常,倒让她忆起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争吵。
封令铎并未回应,只是俯身拾起地上的纱灯,点亮了。
朦胧烛火映上他的脸,那双漆黑的凤眸低低地垂视,看不清情绪,却无端让姚月娥的心跳跟着快了几分。
“喝酒了?”封令铎声音低沉,语气也听不出喜怒,可姿态却是他惯有的强势。
许是酒意上头,原本的积怨被这句质问点燃,姚月娥心中恼火,仰头回呛了句“你管不着。”言讫脸色一沉,绕开封令铎迫近的鼻息,转身就要离开。
腰上忽紧,姚月娥被揽得踉跄后退,后腰险些磕到束腰桌,好在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扶住了。
封令铎欺身上来,将她桎梏在两臂和桌沿之间,眸色寒凉,吐息灼热,他垂眸攫住她,心中却是翻江倒海的恼意。
他想起今日的展会上,眼前女子一身青竹色半臂,饶是梳着最普通的男子发髻,站在乌泱泱的一片人群里,依旧如一株清丽的竹,是全场最为亮眼的存在。
特别是她红着张脸,与那老乡绅据理力争的时候,那样的神态和眼睛,让封令铎想起自己初次在回廊看见她与家仆的争辩,明媚鲜活,像北漠难驯的野马和桀骜的苍鹰。
于是同一个瞬间、同一个人,封令铎竟然荒唐地心动了两次。
她还是以前那个姚月娥,脾气又臭又倔,算不上聪明却又会耍些小聪明,身边也总是不缺解围的人。
以前是他、是阿刘,现在是齐猛、是薛清。
封令铎想起今日展堂上姚月娥看向薛清的眼神,心中漫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敢肯定那时的姚月娥是有触动的,可至于那触动是感激还是心动,封令铎不得而知。他只知道那时的她,被现场那么多人看着,漂亮得不像话,可她转头望向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那样的眼神像一把带刺的刀,扎进封令铎的胸腹,刺得他喉头生疼。
以至于他将事先与薛清的约定置于不顾,恼羞地与他竞价,仿佛要争抢的根本不是姚月娥的瓷品。
分明是他精心呵护出的娇花,平白被人觊觎就已经够让他恼火,哪还能就这么被攀折去了?
那他堂堂封相成了什么?全大昭最好笑的笑话?
心头火起,揽着她后腰的手便不自觉收紧了,封令铎俯身再进一步,鼻尖轻触她莹白的面颊,声线沉冷地追问:“喝的什么酒?”
怀里的身子闻言颤了一颤,那双棕色的眸子瞧过来,映着火光晶亮,愠怒中又泛着莹莹微光,跟她以往在帷帐间的神情如出一辙。
喉头似有什么灼热的东西在蔓延,封令铎兀自咽下,而下一刻,却听那张翕合的樱唇吐出句一模一样的,“你管不着。”
轻飘飘的一句,像是一粒火星落入滚油,悄无声息,却能引起滔天的灾难。
姚月娥的视线带着恼怒,撇开那双早已暗流
涌动的瞳眸,伸手想推开他的禁锢。然指尖甫一触即男人的手臂,封令铎反手一转就将她扯回,身体前倾,将她几乎是压在了身后的束腰桌上。
他把着她的腰,另一手从后面牢牢锁住她的脖子,趁得姚月娥张嘴的间隙,灼吻铺天盖地地漫入。他像一只野蛮的兽,毫无章法地掠夺,挤进她每一寸的空隙,倾泻着满身的戾气和怒火。
姚月娥怔忡,她记得两人相识这么久,封令铎虽也有过不讲道理的时候,但如今这样的凶悍强势,倒还真是从未有过。
饶是酒意混沌,姚月娥也察觉到了他的怒意。
可她想不明白的是,明明她才是被忽视和利用的那个,封令铎这又是在恼什么?
胸口有一块石头闷闷地堵着,姚月娥霎时觉得被他吻得难以呼吸。她的腰在他手中,被钳制得生疼,挣扎反抗都是徒劳。
“嘶——”
腰上的桎梏松了,湿热的吻也被淡淡的血腥取代。姚月娥撑肘看向那个下唇染血的男人,轻轻舔净自己唇角的血渍。
封令铎面无表情地看她,半晌才从她的动作里明白发生了何事,淡然地以手背擦拭下唇,兀自莫名地笑起来。
姚月娥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才觉得好笑,可如今她只想逃离封令铎的掌控。门外廊下的灯笼悠悠转着,从半敞的门扇透进满地的亮色,封令铎似是恍惚了一瞬。
就是现在!
姚月娥心下一凛,趁得封令铎分神,推开他的手,拔腿就朝门外跑去!
“呲啦——”
裂帛的惊响和肩头的凉意同时传来,姚月娥顾不得被扯掉一半的袍衫,拼尽全力朝隔扇门狂奔。
罡风伴随阴影,一只大手从身后越过,将近在迟尺的门扇轰然拍上了。
昏暗的烛火颤了颤,周遭恢复平静,男子的胸膛从身后贴上来,灼热的呼吸扑洒在耳廓,姚月娥只觉背心凛然。
“女儿红?”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笑,却无端让人心头生寒。姚月娥被他扶着下颌翻转过来,四目相对,她终于看清他眼底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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