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馥薇
眼前全是他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衣襟,姚月娥觉得胸口像是有几百只麻雀在同时乱撞。
“姚月娥,”她听见他沉而哑的声音,低低的就在耳边,说话时的热气直往她脖子里钻。
封令铎无奈地笑起来,片刻才咬牙切齿地问:“你就是故意想气死我对不对?”
姚月娥被他这连贯的动作闹得头晕,眼神怯怯地绕过他,落在不远处三个侍卫的背影,生怕他们突然就转过头来。
然而下一刻,她的下巴被一只干燥且火热的大掌钳住了。
封令铎将她的头转回来,眼中怒意便更多了一分。他强自控制住快要冲破胸腔的恼火,缓而沉地对她道:“姚月娥你听好了,要么去上京,要么在这儿等我来接你。但倘若你再敢逃跑……”
他的语气是不容置喙地强硬,“下一次找到你,我可不会再这么客气。”
“哦、哦……”姚月娥被威胁的背心都起了层薄汗,偏生还嘴硬地试探,“那……你还能怎么样?”
封令铎没问说话,钳住她下巴的手上移,轻轻撩起她耳边的鬓发,语气清淡地回了句,“抢回去,锁起来。姚月娥,别以为我不敢。”
姚月娥咽了口唾沫,决定在形势处于下风的时候,暂时不要再作死冒险。
“大人!”
声后再次响起侍卫的声音,想是等得太久才勉强提醒,“叶少卿还在等您。”
封令铎终于放开了她。
“走了。”他回头,依旧是冷着张脸,对姚月娥叮嘱,“明日会下雨,多加件衣裳。”
天边夕阳正好,他转身走进那边的霞色。
姚月娥忽然觉得,那道看过不知多少遍的身影,竟然说不出得好看。
*
伽蓝法会的那天,建州城果真下起了暴雨。
仲夏的雨不仅下得急,天边还有一亮一暗的闪电和响雷,搅动着风雨,像轻重不均,从天上滚落的白绣球。
密匝匝的雨声里,有人脚步匆急。青黑色的布鞋踩过水坑,袍摆湿漉漉地贴在腿上,在回廊留下一路的蜿蜒。
“家主……家、家主呢?”
小厮喘着粗气,抬头望着家仆身后紧闭的房门。
那家仆愣了愣,有些懵懵地回他,“家主前些日子病了,今日说是头疼,如今吃了药才睡下,你要不在外面等等?”
小厮一听,当即急得跳了起来。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努力扒着家仆阻挡的手,扯着嗓子喊起来,“黄管事!黄管事!不好了!大事!出、出大事了!”
“吱呦”一声,面前房门总是被拉开。
黄管事冷着张脸从屋内行出来,不待他责备,手里就被塞来一份密报。
“京中的消息,是最快的急脚递。”
这下换黄管事怔忡,他闻言不敢耽搁,当即拆开,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
屋里,才睡下的黄慈听到外间的声响,自也睡不着了。他起身正待披衣,便见黄管事一脸沉色的行了进来,手里还紧紧拽着那份急脚信。
“怎么?”黄慈问。
黄管事缓了片刻,才道:“姚月娥的身份仍然没有查到,但是……”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显慌乱,“但是她口中的溪狗和獾郎,上头敢肯定这两人是……”
“是谁?”黄慈听出管事语气的不对,整理衣衫的手堪堪停住,回头看他。
黄管事道:“当朝参知政事封令铎,字恪初,小时乳名……溪狗;而獾郎,正是当今圣上的乳名。”
话音落,黄慈脑中空白,继而脚下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他迷茫又不甘地抓住管事的手,颤声追问:“你说……什么?”
黄管事不敢隐瞒,继续道:“且据说封相从军之前,家
中是有一房妾室。而年初的时候,圣上曾下旨要封相前往白沟督军,之后,上京便无人再见过封相了。”
房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脑中像是有一块巨石轰然砸落,又化作千万根羽毛齐齐飞散,黄慈忽然就将关于赵朗的一切都联系了起来。
从最开始的瓷展上跳出来与薛清竞价,到刺杀时救走姚月娥的那个蒙面人……
怪不得扬州赵家无论如何都查不出问题,原来封令铎手里所有关于赵朗的文书,都是朝廷正儿八经补上的,文书根本就是真的!
黄慈只觉头晕目眩,兀自扶了张罗汉榻坐了,缓了口气才继续问到,“那赵、封令铎如今人在何处?”
黄管事默了默,忖到,“今日伽蓝寺法会,之前听说他给伽蓝寺捐了很多香火,如今当是在伽蓝寺参加……”
话没说完,管事和黄慈都愣住了。
一年一度的伽蓝寺法会,香客可以入塔瞻仰舍利子,而偏偏就是这么巧,封令铎刚好在那里。
黄慈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快速整着外裳,一边吩咐黄管事带人往伽蓝寺去。
其间,黄管事不忘宽慰黄慈,道:“舍利塔虽能进,但要拿到东西没那么容易,除非他硬抢,否则……”
管事的话被门口备车的家仆打断了,他温声提醒要上车的两人,“方才才有人说,伽蓝寺中一株千年菩提被雷电击中,倒下时砸毁了舍利塔,如今法会现场乱作一团,家主确定要去么?”
白亮的闪电在头顶炸开,一阵沉闷的雷声滚了过去,轰隆轰隆,像是要从天上跌下来。狂风裹挟着暴雨,在伞面砸出纷乱的节奏。
沉默良久的黄慈,脸上却轻而缓地浮出一抹笑来。
“困兽且知一斗,既要逼我上绝路,那老夫倒也不惧……以命相博。”
第36章 三合一闽南路地图收尾!
建州府的城墙上,天黑如墨。罡风卷着暴雨,在森森然的震电里,一阵急似一阵。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盖上,封令铎阖目,广袖下的手缓缓蜷紧。
建州府大雨,车马难行,致使封令铎一行人出城的时间比起计划,已经晚了两刻钟。
“大人!”
外面响起侍卫的声音。
封令铎撩开车帘,入目的便是周围一群铁衣披甲的府兵,马车的对面,一匹枣红色高马打着响鼻。
“赵老板,”上面的人衣袍尽湿,一双寒潭似的眼睛望过来,沉冷冷地道了句,“或者,在下该唤你一句,封参政?”
听到黄慈这么唤他,封令铎还是怔了片刻。他早料到对方会有所察觉,但实在没想到,黄慈会发现得这样快。
可事到如今,隐瞒和否认都没了意义,还不如大方认了。故而短暂愣怔过后,封令铎只扯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
黄慈当即变沉了脸。
若说之前的猜测还抱着侥幸,那么如今见到封令铎的态度,他心中那仅剩的一点希望,也随之破灭。
缰绳磨破手心,沾了雨,火辣辣得刺,黄慈一双老眼攫住封令铎,终是冷声道:“暴雨不便行路,烦请封参政往府上一叙。”
封令铎却是一笑,“本官谢过黄会长美意,不过公务在身,总是不便。”
“刷!——”
几道寒光闪过,周围府兵上前一步,同时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拽紧缰绳的手指节青白,黄慈的脸色已然差到极点,他似也失了耐心,问话的声音再沉了几分。
“那黄某就直说了,”他紧盯封令铎,直入主题,“伽蓝寺里的账本呢?”
“哦?”封令铎挑眉,而后望了望天,“这个时辰……若是没出错的话,叶少卿恐怕已经带着账本出了建州府了。”
黄慈闻言沉默了。
其实来这里之前他就想过,以封令铎的谋算,大约是不会把证据带在身上的。只是人都会有妄念,不到最后不会死心。
黄慈笑起来,换了种威胁的语气对封令铎道:“黄某不像封参政,懂得算计人心。黄某是一介商人,既如此,黄某与封参政做笔交易如何?”
他伸手往后面挥了挥,跟随的侍卫很快便递上一包东西。黄慈命人将布包打开,一件青灰色的短袍当即掉了出来。
那是姚月娥的衣裳,封令铎去窑上找她的时候,见她穿过几次。因为短且耐脏,她都是在制盏烧窑的时候才会穿着……
黄慈脸上终于漫起一丝得意,然不等他说话,封令铎却先朗声大笑起来,“不知黄会长有没有听过,天福十八年的那一场淮水之战?”
见黄慈愣怔,封令铎又继续道:“那一战,我以区区三千兵马四渡淮水,骗得敌军五万追兵晕头转向,跟我玩兵不厌诈?”
他笑起来,补充道:“所以黄会长,我该说你一句班门弄斧,还是自不量力呢?”
黄慈被封令铎的一席话说得面露难堪,不待他开口,封令铎又道:“倒不如让我来猜一猜,黄会长之所以会花时间大费周章诈我的话,应该是因着这一路设置的关卡,都没有查到叶少卿一行人的去向吧?”
话至此,对面黄慈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他强压着怒火,并不回应封令铎的试探,态度冷硬道:“一刻钟。若是一刻钟后,封参政仍不肯透露证据的去向,黄某不敢保证,下一次扔上来的会是姚师傅的手指还是……”
“舅舅!舅、舅舅——”
撕心裂肺的叫喊,从另一辆马车里传来。
黄慈心头一沉,抬头便见封令铎的两个侍卫压着黄琮,绕过马车行至人前。
如今的黄琮,早已不是昔日里那一副呼风唤雨的纨绔模样。他像只牲口似的被五花大绑着,匆匆叫唤几声,便被侍卫在嘴里塞上了布团,嗯嗯呜呜地再也发不出声来。
封令铎却撑伞行出了马车,温声对黄慈道:“交易不是黄会长那样做的,有诚意也得让对方先看货不是?怎么样?”
他抬头对黄慈笑起来,“本官的筹码,黄会长可还满意?”
面对痛哭流涕的黄琮,黄慈几乎是当场就懵了。其实之前他就想过,伽蓝寺那样隐秘的一个地方,除了被自己人出卖,世间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账本的所在。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出卖自己的人,竟然是他。
突然的转变像一块巨石,轰然砸落在黄慈头顶,让他一时也乱了心神。
可闽南商会的会长,毕竟不是街头没见过世面的小贩,他很快便稳定下来,盯住封令铎的双眼反问:“你觉得我会因为一个背叛自己的侄子手软?”
“是么?”封令铎挑眉,似是意外的样子。他转身取走侍卫手上的剑,二话不说就往黄琮腿上划了下去。
“呜!——”黄琮痛得青筋暴起,但因为嘴被堵着,只能呜呜发出痛苦的呜咽。
眼见黄慈无动于衷,封令铎扬手又要往黄琮另一条腿上划去。
“住手!!!”
一声怒喝,黄慈终是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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