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馥薇
封令铎这才满意地将手中长剑还给侍卫,温温淡淡地道:“黄会长早点配合多好,这样的话,令郎也不用平白挨了封某这一剑。”
话落,不仅是黄琮,就连跟着黄慈的好些黄家仆从都愣了。
黄琮是黄慈的私生子,这件事早在封令铎听闻,黄慈多年来一直扶持魏酉的时候就有了怀疑。
关心则乱,越是在乎的人,越是不想他卷入是非的纷争,所以黄慈才会故意对魏酉好。一来是转移视线,让人误以为他才是自己的私生子,二来也是想为黄琮今后执掌黄家的生意,培养一个得力的助手。
可不曾想黄琮是个不成器的草包,误打误撞,反而拆了自己爹的台。
片刻后,黄琮终于回过神来,他呜呜地挣扎着,想要挣脱钳制的样子 。
封令铎懒得理他,仰头望向马背上的黄慈,问:“黄会长送我们出建州城,儿子我还你?”
暴雨如注,击打在伞面,发出急迫且杂乱的砰訇。
良久,黄慈的视线终是柔和下来,举手对身后的侍卫挥了挥。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流矢破空,从前胸处贯穿了黄琮的心口。尚在梦中的黄琮愕然瞪大双眼,怔怔地低头。
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变化惊得一怔,短暂失神过后,黄慈怒吼着翻身下马。可是双脚触地的那一刻,他便被身侧两名府兵擒住,不能动弹。
周围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排山倒海,犹如滚雷。城门处倏地涌入大批兵甲,他们个个手持长剑旁牌,锋利的刀刃森寒,泛着层层银光。
有人身着绯色官袍而来,及至走得近了,封令铎才看清来者,正是建州府的知州,王怀仁。
“王知州,”封令铎笑笑,道:“又见面了。”
王怀仁脸色极差,却还是应着官场路数,装模作样地唤了句,“封参政。”
言讫,他看了眼已经断气的黄琮和几尽瘫软的黄慈,冷着脸对身后的府兵吩咐,“带下去。”
封令铎注视着面前的人,一言不发。
若是没有记错,这个王怀仁是前朝天福元年的状元,大昭建国之时,也是他率先归顺大昭,算是为闽南路六州都做了表率。
可没曾想……知人知面,到底还是不够知心。
看着黄琮被抬下去的尸首,封令铎感叹,“黄琮虽愚蠢,但留着他,未尝不是控制黄家的一个筹码,就这么舍了,王知州可是足够的果断。”
“承蒙封参政夸奖,”王怀仁笑起来,“王某生平不留两种人,一是吃里扒外的叛徒,二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黄琮两样都占,实在是不怨下官。”
封令铎闻言轻哂,不置可否。
都是官场里厮杀过的聪明人,在绕圈子便没什么意思了。封令铎话风一转,倒是难得开门见山,“此番劳烦王知州亲自前来,想必是有话要与本官谈?”
王怀仁笑起来,那笑容疏朗清明,全然没有穷途末路的阴霾。
封令铎直觉不对,便听他道:“下官此番不是要与大人谈话,因为下官知道,建州府和闽南路的破局点,并不在大人身上。”
“整个建州府,拥府兵三千,但凡下官一声令下,大人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建州府的。”王怀仁继续道:“可下官也知道,大人能不能出建州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证据一旦呈给圣上,下官不仅保不住自己,还有可能连自己的三族都保不住。故而下官此番,是来向大人讨个活路……”
他一顿,复又道:“也替全建州府的百姓,向大人讨个活路。”
封令铎心头微讶,“你……什么意思?”
王怀仁仍然是笑着,“建州府的陆路关卡共十二处,可舍利塔倒塌距今不过一个时辰,下官想知道叶少卿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证据送出建州府?所以下官猜想,叶少卿一行一定走的不是陆路,而是水路。”
见封令铎不言,王怀仁继续道:“闽南多雨,河流纵横交错,水路出闽南不仅可行,而且因着河道宽广,很难设下关卡,你们便完全可以水路先出闽南,而后再转陆路上京。封大人?下官说得可对啊?”
他举手,示意府兵将一个发信号用的震天雷取了过来,笑道:“下官方才说,闽南多雨,河道纵横复杂,且如今正逢夏汛,若是建河上游的乌石陂决堤,顺流而下,想是无论如何都会阻碍叶少卿一行,届时下官也不怕追不回证据。”
“你要……炸堤?!”封令铎脑中轰然,惊愕得几近哽咽。
梅雨、夏汛、若是再加上乌石陂决堤,莫说建河无法通行,就连建州府辖下七县都恐成泽国!
“王怀仁,”封令铎神情阴悒,语气里已经是沉沉的肃杀。他上前几步,紧紧攫住王怀仁的视线,冷声警告,“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王怀仁闻言却笑开了,“下官乃一州知州,熟读刑统疏议,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贪墨是死罪、渎职是死罪、勾结山匪是死罪、毁堤也是死罪……既然都是死罪,下官当然不介意多拉点人一道。毕竟下官可是听说,黄泉路冷寒至极,多点人,也多点热闹。”
“怎么样?”王怀仁迎着封令铎的目光上前,语气温沉地问:“您是要放建州百姓一条生路?亦或是……踩着他们的尸骨,来铺您自己的政绩?封参政,您不妨想想?”
王怀仁说完便举起了手,对府兵示意——三、二、一……
“江口码头上岸,从信州经陆路上京。”
王怀仁听完什么也没说,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确实,信州距离建州最近,且属于江南东路管辖,若是从此处上岸,那本官确实是鞭长莫及。”
他说话间,又抬头看了看天,颇有些惋惜地对封令铎道:“可惜如今距离证据上船,已经快半个时辰了,我就算是派快船去追,大约也是追不上的。下官赌不起,故为确保万无一失……”
“封参政,”王怀仁笑笑,无奈道:“对不住了。”
话落,一声惊响在雨幕中炸开。
封令铎错愕地看着那只放空了的震天雷,听见王怀仁沉而缓地道:“抓人。”
“若遇抵抗,不必留活口。”
*
“什么声音?”
雨声萧瑟的建河边,姚月娥回头,望了眼身后水流的方向。
今日因着暴雨,她给大家放了一天的假,没让窑工上窑。方才,在得知证据已顺利从舍利塔里被取走后,姚月娥在齐猛和卫五的护送下,暂且离开窑厂躲避。
前行的马车被风雨阻了道,几人不得不在建河边停下整顿,也就是在这时,姚月娥听见了远处那一声渺远的声响。
那动静不像是天雷,仅仅一声,之后便再无踪迹。姚月娥心中狐疑,直到听见身侧的卫五笃定地回了句,“是爆炸。”
姚月娥和齐猛都愣住了。
建州这地方,一没开山,二没战乱,如今毫无征兆地起了爆炸,其声之烈,听着根本就不同寻常……
“难道是……他们出事了?”姚月娥喃喃,惊疑不定地望向卫五。
暗卫也着实拿不准,只对她道:“无论如何,卑职接大人之令,就是要护姚师傅安全,既然如今局势不定,姚师傅还是赶快上车,随我们先出了建州的地界吧。”
“不对……”齐猛的声音打断了两人。
姚月娥回头,便见齐猛怔忡地盯着浑浊汹涌的河面,轻声自语到,“这建河……似乎是涨水了。”
“什么?”姚月娥不解,跟着齐猛看去,只见一刻钟之前还在河边的一块石头,如今已经被淹没得只剩一隅尖顶。
卫五见状当即便明白过来,问姚月娥到,“这条河的上游,筑有水坝之类的东西么?”
“乌石陂……”姚月娥脸色煞白,失魂地盯着涛涛江水,“建河上游,是闽南路最大的蓄水陂,名唤乌石陂,若方才那声爆破,炸掉的是乌石陂堤岸……”
没说完的话断在喉头,姚月娥抬头望着伞沿上连成密线的雨,胸口像是倏地压上了一块巨石。
她忽然就明白了,闽南路的那帮人要做什么——为了阻止船只送出证据,竟不惜让建州府辖下七县百姓都跟着送死……
如此情形,只怕是封令铎和叶夷简都没有料到的。
一道冷白色的闪亮倏尔滑过,天边接着便响起轰隆隆的闷雷,像眼前奔腾的河水碾压过心口,姚月娥觉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姚师傅,”卫五唤她,声音染上急切,“快走吧!趁着洪水未至,先随卑职出了建州府再说。”
长河奔流,她脚下步子却不曾挪动半分。
姚月娥怔怔的,轻声仿若自语地问到,“若我走了……他们怎么办呢?”
“什么?”卫五疑惑。
姚月娥转身过来,一字一句地问到,“若我走了,六子怎么办?老刘怎么办?还有刘婶、马二、窑上的阿黄和大白、还有我藏在窑口大槐树下的那些银子……若是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连珠炮似得问题,问得卫五哑了口。
又是一道银线从天边劈落,白亮的光映上姚月娥的脸,一双水色潋滟的桃花眸,却忽然变得坚定。
“不!
我不走!“姚月娥摇头,恍然道:“乌石陂距建州足有百里,我们还有时间!”
“姚师傅?!”卫五惊愕不已,伸手想抓住她,却被她一把挥开。
她整个人好似活了过来,与方才的迷茫无措判若两人。
“我不走!”姚月娥语气凛然,神色是从未见过的决绝,“我的窑厂在这儿!我窑上的兄弟在这儿!我离开封府后,认识的所有人都在这儿!他们那帮龟孙能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我姚月娥做不到!齐猛!”
她转头看向齐猛,怒声吩咐,“我回去叫窑上兄弟,你去村县里把消息传开。老弱妇孺都往高处疏散,遇到青壮年就告诉他们,说州府里的贪官不仅贪了他们的钱,还要淹他们的房子、毁他们的田!若是他们不管,今年的收成没了不说,就连祖坟都会被人给泡烂!”
“有多少人来多少人,只有把建河守住了,大家才能有条活路!”
*
建河之上,水流湍急,叶夷简望着舷头的天,忧心不已。
“大人。”
身后传来侍卫的声音,叶夷简回头,却见他不知何时领着船夫行了过来。那老船夫亦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对叶夷简拜道:“大人,这建河的水变了。”
叶夷简怔忡,却依旧是不死心地问那船夫到,“船家这是什么意思?”
船夫叹气,如实道:“草民在建河上行船几十年,熟知河道水况,如今这河水的流速与清浊骤变……只怕……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叶夷简一怔,宽慰他道:“老人家但说无妨。”
老船夫应了一声,却也只敢嗫嚅,“老夫猜测,这恐怕是建河上游洪水的征兆。”
“洪水?”叶夷简盯着眼前浊浪滔滔的江水错愕道:“怎么会突然就洪水了呢?”
船夫道:“本来每年五月就是夏汛,今日又遇暴雨,有洪水不奇怪,只是……”
船夫顿了顿,话语间亦满是不解地道:“只是老夫行船多年,也曾遇过洪水,却没有哪一次来势如此之凶……故老夫想说,最好立即停靠,先看看情况再行船。”
叶夷简有些犹豫,问船夫,“那如今我们可是出了建州地界了?”
“还没,”船夫摇摇头,“还有至少三十多里的水路。”
也就是这时,几人身下的船只被一道巨浪猛烈地一晃,船上众人霎时东倒西歪,纷纷扶住船上的桅杆才堪堪站稳。
“大人!”船夫已经焦急起来,催促叶夷简到,“大人赶紧下令靠岸吧,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眼看又是一道浊浪拍来,叶夷简扶着摇晃的桅杆,无奈妥协,“靠岸吧。”
一声闷响,船只抢在洪水到来之前,在一处民用的码头靠了岸。
看着证据被一箱箱地搬上岸,叶夷简心里没来由的惴惴。他两步追上船夫,想说等一下若是没有大碍,还是得先将东西都送出建州再说。
然话未出口,几支流箭破空而来,有搬运箱子的船工被射中,当场毙命。
“小心!有刺客!”侍卫们见状警觉起来,纷纷拔剑应对。
叶夷简有些惶然地望向四周,只见阴沉沉的天幕下,黑衣蒙面的刺客密密麻麻,像涌向伤口的蚂蚁。
他们有的手持旁牌长剑,有的手持火把木桶,分工明确,步步紧逼。饶是叶夷简的侍卫训练有素,面对绝对的数量压制,几人很快就被阻断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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