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馥薇
单刀直入的一席话近乎直白,也断绝了对方一切含混的可能。
然而一怔之后,宝华公主却笑起来,她故意朝封令铎走近几步,一双杏圆眼晶亮晶亮的,透着狡黠的天光。
“封大人这是对本宫下逐客令,要蓄意撇清关系了?”她语气轻快,不似质问或埋怨,更像是俏皮地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臣不敢。”封令铎依旧是答得一板一眼,只道:“公主才智过人,当是明白家慈乃至陛下,在对待公主婚事之上怀抱何种心思。”
“所以呢?”宝华公主不说话,故意眨着双眼睛看他。
封令铎道:“臣是领兵打仗之人,做事向来不喜拖泥带水,若是方才的话有所冒犯,还请公主……”
没等他说完,宝华公主“嗯”了一声,继续道:“要说冒犯,确实是挺冒犯的。本宫长到现在,还从没被人这么直接地拒绝过,你不就是想告诉本宫,你不喜欢本宫?”
她不动声色地将称呼从我换成了本宫,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封令铎不说话,对着宝华公主拱手又是一揖。
都做到这份儿上了,宝华公主若还不明白,那就是真傻了。
宋家与封家识于微时,宝华公主记得第一次见封令铎的时候,她都还只是个半大的娃娃,也一直是跟在封令铎身后恪初哥哥、恪初哥哥地叫着长大的。
再加上封令铎生就了一张勾人的脸,不仅文武双全,还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故要说宝华公主对他一点想法没有,那也不合常理。
可想法归想法,两人虽有情分,却也不深,没到了非他不可的地步。
况且成为公主之前,宋婉兮是宋府最小的孩子,捧在手心里养大,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平白在封令铎这里栽了跟头,对他的感觉,倒是征服欲多过了心动。
“哎……”宝华公主叹气,有些怅惘地道:“可皇兄和母后都很是中意大人,宝华怎好让他们失望?”
封令铎依旧是端肃的神色,恭敬道:“公主何不问过自己的意思?”
“什么?”宝华公主挑眉。
封令铎道:“公主已是千金之躯,不该活在他人期望里,更不该万事先委屈了自己。臣还有要务在身,便请手下代劳,不亲自送公主往封府了,臣告退。”
言讫,封令铎对着宝华公主一拜,转身走下了垂拱殿外的台阶。
待人行远了,一旁的沈尚宫才颇有些不忿地靠过来,对宋婉兮耳语,“奴婢看这位封参政也是忒傲慢了一些,真真的不识好歹。”
“你懂什么?”宋婉兮乜了沈尚宫一眼。
须臾,她扭头看向台阶下那个几欲不见的挺拔身影,整着身上的霞帔对沈尚宫道:“行了,快走吧,再晚的话,这宫门都要下钥了。”
第39章 偷情“我有一个朋友……”
另一边,叶夷简憋着口上不去也下不来的气,冷着脸回了大理寺。
甫一进了衙门,便见着前后两院的人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叶夷简蹙眉行过去,问门口正埋头记录的录事,“这……里里外外前前后后,都是在干嘛呢?”
“回叶少卿的话,”那录事有些赧然地道:“这是按照严大人的要求,调往闽南随行的大理寺人员名单。”
“什么?!”叶夷简一愣,扯过主簿手里的名录一边浏览一边质问:“他严含章要去闽南赈灾,关我大理寺什么事?”
“是这样的……”主簿也有些讪讪的,“严大人说,按照封参政的意思,闽南路的官员都是戴枷办事,是犯官。既然是犯官,按照朝廷的法令,那就得要有专人看管,否则人要是中途跑了死了,他可负不起那责任。”
叶夷简听得嗤了一声。
敢情这人说要免罪的时候不管,如今要给他找不痛快了,倒是又想起朝廷法令了?
“那这事,郑寺卿也同意了?”叶夷简问。
那主簿恹恹地看着他,半晌,无奈地点了点头。
“胡闹!”叶夷简气极。
可这件事从上到下,包括他那个看似与他穿一条裤子的兄弟都不帮他,叶夷简人微言轻,除了生生闷气,也着实没有办法。
眼不见心不烦,叶夷简黑着脸将手里名单仍还给主簿,转头绕道去了自己的廨舍。
酉时的大理寺,官吏们或是在前院帮忙,或是结伴准备下职。廨舍里空空荡荡的,叶夷简从木架上取下闽南一案的卷宗,准备坐去书案前再看看。
然一抬头,便见自己常用的书案之后,端端正正地坐着个身着紫袍的男人。
“哎呀妈呀!”叶夷简吓得手里卷宗都丢了,兀自靠在书架上缓了半晌,才抬头恨恨地乜了封令铎一眼。
“不知封相莅临,有失远迎,下官惶恐。”他蹲身拾起地上卷宗,敷衍地应付着封令铎,却始终垂眸看着手里的卷宗,懒得给他任何一个眼神。
封令铎却难得好脾气地哂了一声,“怎么?人回了上京,官架子也跟着端起来了?”
叶夷简并不理他,兀自寻了张案几坐下,埋头道:“下官蒲柳之姿,恐怕领会不了封参政的意思,若是有公事要问,还烦请封参政外面等一等郑寺卿。”
“哦!”他似是想起什么,顿了顿又道:“不过他老人家现因严大人的交代正忙着,劳烦封参政久等。”
“叶德修,”封令铎的声音沉下来,“谁惯的你官威这么大?”
“不敢,”叶夷简反呛,“封相一句话,就免了上百犯官的重罪,万两白银不予追究,要论官威,下官可比不啊呀!”
猝然地一掌落在脑后,叶夷简被拍得往前扑了几寸,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封溪狗!”叶夷简抱头回望,横眉怒道:“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手打人了?!大理寺里都敢行凶……”
封令铎根本不搭理他,对着叶夷简再次举起了手。
“停!停停!”叶夷简吓得一个激灵,抱着脑袋就从案几后面跳了起来,还不忘悻悻地咕隆,“怎么兄妹两都一个样,说动手就动手……”
“怎么?”封令铎若无其事地整着袖子,问他,“令菀打你了?”
“她敢!”叶夷简梗着脖子,扭头却见封令铎一副笑而不语,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
“……”被对方三两句话就接了老底,叶夷简一时也没了跟这人纠缠下去的心思。他撇嘴叹气,满脸不耐地催促,“哎呀来干什么的快些说!有屁放屁没屁回家!”
封令铎笑了一声,也不再逗他,只缓缓地开口道:“怕你钻了牛角尖,专程来告诉你一声,闽南路的案子不是不查,而是缓后再查。你现在是永丰朝的大理寺少卿,做事要看全局,怎么?还以为自己是天福朝的灵池县县令呢?”
面前人显然没有相信封令铎的说辞,“嘁”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封令铎也不再跟他打马虎眼,从怀里摸出一卷东西递给他,挑眉示意他看。
叶夷简满脸狐疑地接过来,翻开,当即便被里面的内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这……怎么单独在你那儿?”他顿了顿,又似是明白了什么,瞪着封令铎恍然道:“好哇封溪狗!老子在前面为了证据拼死拼活,你居然把最关键的一本自己藏起来了!我、我我……”
真心错付,叶夷简气得就差表演个当场毙命。
封令铎却若无其事地轻轻敲击着圈椅的扶手,问他,“里面的内容看了么?”
他顿了顿,复又小声提醒,“仔细看看这些汇出款项的收货字号章。”
叶夷简怔忡,这才注意到这本记录着汇出款项的账本。
黄慈的钱有很大一部分都通过钱庄,汇入了一家叫做宝汇轩的古玩铺,而收款人的字号章竟然都统一印着“京”字。
虽说大昭一共有十五路两百五十四州,但能在钱庄的字号章上印下“京”字的,全大昭仅此上京一处地方。
思及此,叶夷简脊背凛然。
他又仔仔细细地将那些汇款字号和上面的数字看了一遍,不禁冷笑出声。
原来,之前查到的闽南路那一帮,都还只是端不上台面的虾兵虾将。躲在他们后面深藏不露的,才是只口能吞海的大鱼!
也难怪封令铎这只机关算计的老狗,要玩一招声东击西,用不重要的他,去引开追截证据的府兵。
亏他之前还那么信任他!
为了帮他把证据留下来,还被那什么破火油燎了一边鬓角,至今都还秃着一块!
但气归气,作为大理寺少卿,叶夷简自认一向公私分明。他强忍住想两把扯烂账本的冲动,继续阴阳封令铎道:“我一介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可管不了这些,封参政还是早日将此事上报给皇上才是。”
封令铎闻言哂了一声,“你知道离开建州府的时候,我为何会被黄慈堵在城门口吗?”
叶夷简摇头。
“因为他发现了我的身份。”
“啊?!这……怎么会?”叶夷简错愕。
关于扬州赵朗的身份,当时的那些文书,都是六部直接经手做的。
换句话说,那些文书根本就是真的,只要他黄慈查不到六部的头上,便绝对不会知道文书的来历,遑论真假。
猜想过于震撼,叶夷简好半晌没说出话来,直到封令铎将他手里的账本抽走,对他道:“所以现在对闽南路的缓,何尝不是另一种声东击西?只有对方放松警惕,觉得查不到自己头上,我们才有机会找到破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一席话说完,叶夷简眉间的郁色,终于一扫而空。
他讨好卖乖地“嘿嘿”两声,凑到封令铎身边,装模作样地疑惑到,“封溪狗你说你这脑子怎么就这么好用呢?!”
封令铎懒得听他拙劣的马屁,话锋一转问到,“还有之前交代你的另一件事办得如何了?”
“啊?”叶夷简一怔,很快便想起来,这人昨天就派人给他捎了个口信,让他帮着在上京的地界,寻一块邻里和睦、治安良好、无凶案、无盗窃、无纨绔的地界。
叶夷简转身从书架上取来一张上京的地图,道:“喏,按照你的要求,这三处地方是很好的。马行街生活方便,州桥风景好,不过我建议你还是选这个……”
他说着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住宅区,“犀角楼大街,这里离你封府最近了。”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上桌案,并指在叶夷简所指的犀角楼大街敲了敲。
叶夷简怔忡,抬头却见封令铎一脸冷漠地样子,语气端肃地对他道:“你扯我封府做甚?又不是我要找宅子,我这是帮朋友问的。”
叶夷简眨了眨眼,片刻才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封令铎无端被他那个“哦”弄得心头发虚,以拳抵唇轻咳两声,才问:“那……这三处地方,哪一处最不容易被跟踪?”
“哈?”叶夷简不解,蹙眉问他,“你难不成是准备养外室?或者……私通苟合?”
猛然被扎了心口的封令铎瞪他,怒道:“让你办事就办事,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哦……”叶夷简又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指着地图继续道:“那就这里吧!马行街商铺多街巷多人流大离你封府也远,而且这旁边还有个汴湖。到时候如果你觉得被跟踪了甩不掉,还可以跳个湖来迷惑一下敌人。”
封令铎被他说得频频点头。
须臾,叶夷简收好地图还不忘跟他叮嘱,“姚师傅初来上京,人生地不熟的,我还
是觉着与其给她置间宅子,还不如让她在友人府上借宿,等段时间再搬出来。”
“……”封令铎心虚地咽了口唾沫,狡辩,“我……何时说是给她买的宅子了?你不要胡乱……”
话音未落,迎着叶夷简那副“你看我信不信”的嘴脸,封令铎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可是她说过不回封府,我也答应了不会强逼于她。”
“她不是还认识薛清吗?”叶夷简故意笑嘻嘻地道:“上京薛氏,手下宅邸何止一两处,随便借一间给她,倒也不是不行……”
“现在是酉时二刻,”封令铎打断了叶夷简。
他悠然地负手望了望廨舍外的天,自语道:“令菀今日去了趟兵部,按时间推算,某人若是再唠叨没完的话,今天恐怕是没有办法偶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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