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馥薇
正在整理仪容的封令铎没功夫搭理他,随意指了块身边的地方道:“东西先放那儿吧,本官看过后,会向皇上禀报的。”
“是。”温客初应了,放公文的时候,眼神还是忍不住黏在封令铎身上,似是想将他盯出个窟窿。
“怎么?”封令铎扭头看他,却见温客初一脸认真地赞叹,“封参政,您今日真是太俊了!”
许是被下属这傻乎乎的样子逗乐了,封令铎难得地噙了抹笑,没好气地打趣到,“拍马屁在我这儿可不顶用。”
温客初嘿嘿笑着,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
申时正刻,封令铎的马车停在了马行街的青花巷。
季夏的时节,树木蓊郁、花草正盛,一枝繁茂的合欢从墙头探出来,粉白的花瓣丝丝缕缕,盛如堆雪。
看着眼前幽静的街景,封令铎没来由地觉出一丝甜蜜。
这间宅子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都是由他亲自布置的,一点一点从无到有,好像是终于给两人建起一片自在的天地,一片只属于他们的天地。
封令铎心神荡漾地想着,穿过一道道垂花门,及至终于走进留给姚月娥的院子,他看到的却是站在屋檐下发呆的卫五。
“她人呢?”封令铎问。
“姚师傅……姚师傅她……”卫五支支吾吾,好半晌才声如蚊蚋地嗫嚅到,“方才在南门大街偶遇薛老板,姚师傅跟着他去参观瓷器铺了……”
第41章 怨夫闷骚的小心思被媳妇发现了
月亮升上来,躲在丝丝缕缕的乌云后,露出双羞怯怯的眼睛。
姚月娥下午跟着薛清去铺子里看新进的瓷器,一不留神就呆到了酉时。对方盛情难却,她实在推脱不得,于是挨着又用了顿晚膳,直到二更天的时候,才回了青花巷的这间宅子。
听卫五说,这地方是封令铎专程给她置办的,起初没告诉她,是想等她亲眼见了,再给她一个惊喜。可无奈今日实在太晚,姚月娥从马车上下来,只看见了黑洞洞的巷子和高墙。
偶遇故友,又饱览名作,姚月娥心满意足,也根本没心思去看什么宅子。
一路走进来,不管卫五说什么,她都周全地应着“好,真好”,实则手里摩挲的却是薛清给的名帖,惦记着最近要抽出时间,去拜访拜访这上面的瓷器名家。
卫五将姚月娥引到了内院,在月洞门外停下了脚步。
按照大昭习俗,外男需回避女子闺房,姚月娥谢过卫五,从他手里接过大包小包的东**自行了进去。
月亮伏在飞檐上,脚下的青砖铺了层淡淡的银霜。
姚月娥侧身撞开寝屋的隔扇门,随意将东西在一旁的春凳上放了,又摸黑去寻灯烛。
火光点亮的一瞬,角落里的一个黑影倏地撞入眼帘,姚月娥惊叫,好在不是第一次遇见这人不请自来,她很快反应过来,举着纱灯唤了句,“封大人?”
那团黑影应声动了动,半晌,她才听到某人温淡地“嗯”了一声。
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下来,姚月娥没好气地嗔着,“不声不响的,你是鬼啊……”
封令铎不应她,声音沉冷地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姚月娥被问得回过神。
思及封大郎君的脾气,刚才那么阴阳怪气的质问她,姚月娥反应过来,这人十有八九是狗脾气又犯了。
可跟谁见面、做什么,说到底
都是她自己的事,封令铎没立场管。
她又不是封府的妾了。
姚月娥起了坏心思,就偏不想坦白,于是故意避而不谈,只说:“就出去逛了一下。”
“还有呢?”
果不其然,封令铎开始咬着不放了。
“还有?”姚月娥挑眉,声情并茂地演绎着不知所谓,片刻才摇着头,理直气壮地回到,“没有了啊。”
“姚月娥!!!”
意想之中的愤怒如期而至,眼前的人怒不可遏,冷着脸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两个时辰!你倒好,一入京就跟薛、跟个野男人四处瞎逛,我看你就是诚心要气死我!”
“你吼什么?!我又不知道你要来!”姚月娥不甘示弱。
她如今窑上有人,手里有钱,背后还有个看好她的合作伙伴,才不怕这人摆架子的吓唬。
“你不知道我要来?”封令铎觉得不可思议,“今日是你上京的第一天,你觉得我会不来?!”
“啊?”姚月娥被问得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却不合时宜地觉出点暖意。
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突然有人念着等着,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火气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被卸了。
姚月娥不痛不痒地“哦”了一声,敷衍着应了一句,“知道啦。”
然而眼前火光一晃,面前的郎君玉冠白衣,风姿绰约,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你……”姚月娥怔忡,目光定在他身上,半晌才问他到,“你今日特地打扮过的啊?”
眼前人愣了一瞬,脸色红了白,白了黑,简直可以用精彩形容。
须臾,他微微别开脸,嘴硬地回了句,“没有。”
“你少骗我!”姚月娥不信,非要认真掰扯,上前两步细细地打量,举着的纱灯几乎要燎到他的眉毛。
“这玉冠是新的,衣裳是新的,腰带是新的……”姚月娥嘀嘀咕咕,凑近封令铎的侧颈,重重地吸了一口,“就连这熏香的味道都是新的,封溪狗,你还敢说自己没特地打扮?”
她凑得很近,呼吸都撩在了耳鬓。烛火下,她仰头看他,一双弯弯的桃花眼映着火光,盈盈跃动,笑得晶晶亮亮。
封令铎忽然就觉得心口某块不知名的地方,被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让他伸手就抓住了那只颇不安分的素手。
极轻的一声响动,姚月娥手里的纱灯也跟着晃了晃,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胸口处绣着的海棠,几乎已经被挤压得变了形。
月夜、暗室、昏灯,干燥的指腹摩挲着手腕,房间里一对心怀鬼胎的孤男寡女……
一股灼热燎过两颊和耳廓,姚月娥觉得自己登时就烧了起来。
“咕咕——”
胃腹里陡然的轻响,像刺破泡沫的麦芒。
姚月娥愣了愣,有些错愕地问封令铎,“你不会还没吃晚饭吧?”
封令铎垂眸看她,疲惫又无奈地反问:“你说呢?”
姚月娥略微敷衍地“哦”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品出了一丝愧疚。
她瞧一眼还不算太深的夜,眨着清粼粼的眼睛问封令铎到,“厨房里有备着食材吗?要不……我给你弄碗吃的?”
说干就干,姚月娥扯着封令铎的袖子,两人摸索着找去了厨房。
新置的宅子,家仆都还没添进来,偌大的三进院落只有他们两人,也只有灶台上,才能烧出几分烟火气。
从未下过厨房的封大郎君被打发去生火,哐哐当当的声音里,姚月娥突然惊喜地叫了声,“胡椒!居然有胡椒!”
封令铎蹙眉,回头却见她抱着怀里的一堆食材,高兴得像个孩子。
“盐、鸡蛋!天呐!居然还有新鲜的莼菜和竹笋!封溪狗!”她双眼放光地看他,问:“你现在是不是比原来更有钱了?”
封令铎被她问得愣住,这些东西都是他交待底下的人去置办的,他哪知道是好还是坏,贵还是便宜。
好在姚月娥似乎也没真想听他的回答。她顿了一会儿,便兀自又道:“鲜菜和胡椒都卖很贵的,特别是胡椒,我记得入封府之前,我好像就小时候在上京的馆子里吃过一次。”
姚月娥说着话笑起来,似乎是想起了幼时记忆里的美味,心情都跟着明朗。
她掂量着手里的东西,问封令铎道:“我给你做一碗面疙瘩汤怎么样?”
“啊?……”封令铎有点郁闷,问她,“不加点肉和蔬菜吗?”
“嘁!”姚月娥乜他一眼,“这么晚了还想吃大餐?等我做完天都亮了,我在汤里给你加个鸡蛋吧。”
封令铎“哦”了一声,很是嫌弃的样子。
姚月娥真要给他这挑食的毛病气笑,语气不善地警告,“别不知好歹!我小时候,这鸡蛋都只有过生辰才能吃。”
封令铎闻言挑眉,疑信参半地问:“那不是一年才吃一个鸡蛋?”
“嗯,对啊。”姚月娥点头,揉着手里的面团答得坦然,“那也还不是每一年都有,要是遇到灾年,能吃饱肚子都不错了。”
她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兀自继续道:“我小时候几乎什么都吃过。你见过蚂蚱和蝉吧?就是田地里会飞的那种小虫子,拿油酥一酥特别好吃。不过我们一般是烤着吃,因为油太贵了。还有树皮,你知道吗?榆树皮是最好吃的,其次是柳树皮,不过它有点苦,槐树皮最老,牙不好的都嚼不动。还有观音土,虽然能填肚子,但再饿都别吃太多,因为它会积在肚子里排不出去,会死人唔……”
后背倏地触到一片火热的胸膛,男人的双臂紧紧拥住她,姚月娥却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
“怎么了?”姚月娥缓下搓揉面团的动作,回头却只看到烛火下,他侧颊柔和的弧度。
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地上着热气,大团白色的雾气冲上来,映着厨房里昏暗的烛火,交织着最暖的人间烟火。
好半晌,封令铎都只是这么抱着她,一言不发。
他知道在来封府之前,姚月娥过得很难。可这样的“难”直到方才那一刻,才实实在在地在他脑海里留下了具体的样子。
他不敢想象当初那个小小的姚月娥,是如何靠着她所说的那些“食物”活下来的。这些对他来说,简直是胡编乱造都难以想象的经历。
她却能说得那么云淡风轻。
胸口忽然就被塞进了一团裹得死死的棉花,从喉头到胃腹,都被顶得一阵生疼,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她明明吃了那么多苦,却依然把自己养成了现在的样子——明媚、坚定、善良,像酢浆草一样具有疯长的生命力。
封令铎忽然就明白了回廊下的第一眼,他是被她身上什么样的气质吸引了。
那种看似野蛮的破坏力,实则只是她对生活的热忱。
封令铎毫不怀疑,只要留着一口气在,姚月娥永远会是那个最想要活下去的人。
“对不起。”
不知道是哪个念头让他酸了眼鼻,封令铎吞咽着,却掩不住声音里的喑哑。
姚月娥却像是被他着莫名的一句给逗乐了,她轻轻笑了一声,问:“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封令铎喉头哽塞,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觉得愧疚,大约是惋惜没有早点了解她的过去,惋惜自己虽然熟读诗书兵法,却依旧不懂苍生疾苦,惋惜自己没能早点遇到她……
姚月娥却像是懂了他的心思,反过来安慰他,“不必觉得愧疚,很多事情是你决定不了的。出生富贵不是你的错,出生贫苦也不是我的错。你只能看到周围的世界,就像我来封府之前,我从不觉得自己过得苦,因为那时候,身边的人都一
样。”
她忽然笑起来,“小时候就常听我爹说,人这一辈子就像是窑炉里的一只盏,人烧一半,天烧一半,人的那一半要尽力,天的那一半别抱怨,大不了再烧一遍。”
“嗯,飘茵堕溷。”封令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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