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馥薇
伙计行进来,回她到,“是叶少卿来了,他说有点东西要送给姚师傅。”
“哦,你跟他说我马上过去。”姚月娥将手里的药瓶递给齐猛,擦了把手,跟着伙计走了。
会客的茶室内点着纱灯,姚月娥去的时候,看见外面的院子里,大大小小几箩筐的东西,正兀自纳闷儿,便见叶夷简撑了把伞,慢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这送的是什么?”姚月娥问。
叶夷简欲言又止地瞥她,最后还是简短地答了句,“炭。”
“炭?”姚月娥蹙眉,“你送炭干什么?”
叶夷简啧啧两声,掀开盖在箩筐上的绒布道:“你可看清楚,这可是御贡的金刚炭,无烟无味,点一盆暖一屋,你用这个,冬天里拉胚塑盏绝不会冻手。”
“哦?”姚月娥立马变了脸色,笑嘻嘻拿起一块端详,对叶夷简道了好几句谢。
叶夷简看在眼里,也是有口难言,他想起自己那个倒霉兄弟的叮嘱,到了嘴边的话还是给咽下去了。
可不说炭的事,封溪狗没叮嘱他不许说另一件,于是叶夷简清清嗓,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道:“封夫人的事情我听说了,要我说这件事,封夫人做得确实不厚道,哎……”
叶夷简叹了口气,接着惋惜,“可是这封溪狗的性子,对自己也太狠了些,自请出府就自请出府,还学什么剔骨还父削肉还母,啧啧!搞得这么血淋淋的,伤身伤心的,何必……”
“你说……”面前的人果然端肃起来,姚月娥有些怔然地望向叶夷简,“你说……他怎么了?”
“哎……”叶夷简一副苦大仇深地模样,“他为着封夫人污蔑你那件事,跟家里闹翻了,人现还在同康医馆呢。”
话落,两个人都沉默了。
姚月娥垂眸盯着面前那几筐金刚炭出神,半晌才咕隆道:“那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你和他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怎么不把他接到府上去?”
“哎哟我说我的姑奶奶哦!”叶夷简一听这话就头大,哭丧个脸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的狗脾气,他那死要面子的样子,若是想去我府上,早就派人来同我说了。我现在要凑上去,估计就是个自讨没趣的结局,再说了……”
叶夷简撇撇嘴,抱怨到,“封令菀现在都还在我府上,你说我就那点俸禄,养我自己就算了,现在还要养他整个封府,我、我叶德修招谁惹谁了啊我?!”
“那……他也不至于要你养吧?”姚月娥蹙眉争辩,“他虽自请出封家,不还有朝廷的俸禄嘛?”
“啧!”叶夷简斜眼乜她,“他为着反对市易务收敛民财,自请停俸三年的事你不知道吧?”
“啊?……”姚月娥眨眼,当真是一头雾水。
叶夷简偏偏不细说,故意卖个关子囫囵道:“总之,我们当朝封相,参知政事封令铎封恪初大人,现在是要家产没家产,要俸禄没俸禄,而且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还死要面子硬撑着不找朋友帮忙。你说这……”
叶夷简没忍住又“啧啧”两声,还痛心疾首地望着灯下冷雨叹息,“这么冷的天,他身上还有原先打仗时候留下的旧疾,一到这秋雨连绵的时候就痛得……啊呀,啧!可怜哦……”
“……”
叶夷简唉声叹气地感叹完,兀自甩着袖子走了。
及至行出姚月娥的铺子上了马车,他才收起那股悲天悯人的愁苦劲,望着那间已经关了一半的瓷器铺子幽幽叹气,“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大舅哥。”
*
雨还在连绵地下着,从房檐廊庑上串下来,溅起青石上白茫茫的一片水雾。
姚月娥将叶夷简送上马车,又怔怔地听着碌碌声行远,心里竟难得的泛起空茫的愁绪。
她不知自己在愁什么,直至转身看见博古架旁边,一脸愤懑的齐猛。他仰着鼻子,满脸都写着“我不高兴”,可迟疑片刻,还是将手里那把油纸伞递了过去。
姚月娥愣了愣,而后毫不迟疑地抓起伞柄,撑开行入了夜雨。
叶夷简说的那家同康医馆位于上京城的曹门附近,距离州桥不过一刻钟的步行距离。
姚月娥到的时候,医馆似乎正要打烊,两个学徒正一块一块地嵌着排门的木板。
他们见姚月娥冒雨而来,以为是要看急诊的病人,便唤住她道:“急诊和晚诊不从这处进,您稍等,我带您过去。”
姚月娥收了伞,只问:“方才是不是有个手上受了伤的郎君来过,大约这么高,二十有五的年纪……”
看着面前学徒迷茫的眼神,姚月娥越说越没底。
好在另一人闻言搭腔道:“娘子说的是那位封郎君吧?”
“对!对对!”姚月娥点头。
“我知道,”那伙计拍拍手,对姚月娥道:“他是今日留医的病患,现就在后面的医舍,我带您过去。”
“诶好,麻烦小大夫。”
两人穿过正堂,很快来到了留医病患歇息的医舍。
学徒侧身在门板上敲了敲,对里面的人道:“封郎君,您这边有人探病,可以进来吗?”
姚月娥悄悄握紧手中的纸伞,听到一句清冷却熟悉的“进来”。
学徒对姚月娥点点头,伸手示意她随意,之后便转身走掉了。
橐橐的脚步远去,雨声嘈杂起来,姚月娥竟也没来由地觉出些紧张。
她清了清嗓,正要开口唤他,只听“吱呦”一声,面前的木门应声而开,一片未着一物的精壮胸膛便撞进了视线。
猝不及防地相遇,姚月娥连退数步,手上油纸伞一松,哗啦撑开,甩了封令铎满身的水。
好在封令铎眼疾手快,他先抄起敞开的襟口,伸手抓住了踉跄的姚月娥。
“小心。”
他捉住她的腕子,像往常一样将人往怀里带,指尖凉而光滑的触感,像是没来得及擦净的药膏。
心跳倏地就乱了起来。
姚月娥扶着他的手臂站稳了,却发现方才来路上想到的话此刻都被自己忘了个干净。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还是封令铎侧身让出个空隙,延请姚月娥进去。
然而甫一踏进医舍,姚月娥就被浓重的药气熏得直晃脑袋。
桌案上除了放着几瓶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还有一大盆冒着白气的黑色汤汁。
姚月娥看着那个头大的面盆简直惊悚,瞠目问封令铎道:“你一顿要喝这么多的药啊?”
许是被她这副样子逗乐,封令铎微弯了唇角,解释,“这是大夫开给我热敷用的。”
“热敷?”姚月娥不解。
她看了眼封令铎微敞的襟口,再想到叶夷简说他有旧疾,一到这连绵的冷雨天就痛……
想是那汤汁是大夫煎给他热敷旧疾的。
姚月娥“哦”了一声,心下了然,可晃一眼,她又看见封令铎缠着绷带的左手。
也不知道他这样要怎么给自己拧干帕子?
可两人许久未见,如今刚才破冰,姚月娥又不是很想帮他做这么暧昧的事,于是她灵机一动,对封令铎道:“你可以烧一桶水泡进去,效果和热敷是一样的。”
封令铎递给她一杯热茶,道:“医舍条件有限,也不方便,大夫们都还有别的病患要照料。”
“那你不如去我那儿吧。”
千回百转、弯弯绕绕,姚月娥终于将这句说了出来。
封令铎愣愣地看她,眉宇间也跟着起了些微不可察的变化。
姚月娥心头猛跳,但面上还是副云淡风轻、正儿八经的态度,“我是说……医舍这边不方便,我看你的手好像也伤着了,我铺子上有多余的空房,还有人手可以帮着烧水照料,你去养几天,想是问题也不大。”
她
一鼓作气地说完,暗暗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真好,她是因为病人修养不方便才施以援手,可不是要收留他。
姚月娥说完,若无其事地低头喝水,然而水还没入口,便听一句“好了”。
抬头,却见封令铎甚至已经站在门前替她撑开了伞。
姚月娥:“……”
烛火昏黄的室内药气氤氲,隐约透着股峭寒清苦的味道。
海棠春闹的围屏外,姚月娥坐在帘外的茶案后,往煮着的汤瓶里加了几勺蜜渍荔枝肉。
医馆的大夫说,封令铎这副模样,是所谓血虚性寒、阴阳失调,除了保暖热敷和按时吃药之外,平时也应该多吃些性温的食物调理进补。
刚好,前些日子闽南的窑厂送货过来,顺带送了姚月娥几罐今秋新做的蜜渍荔枝。
姚月娥嫌直接煮水做香饮子会太腻,于是加了点清新回甘的龙凤团,味道刚好。
茶水咕嘟嘟地开了,冒出蒸腾的热气,荔枝和青茶的味道一起,房间里霎时便多了种江南烟雨的气息。
也是这时,封令铎披着件月白的袍子从围屏后行了出来。
姚月娥心跳一滞,手中用于锤捣的木杵碰到茶盏,发出一声脆响。
封令铎垂眸幽幽地看了过来。
“咳咳……”姚月娥清清嗓,将案上茶盏推过去,“沐浴久了会口渴,你喝茶么?”
她说得云淡风轻,完全不提荔枝温补的事,封令铎“嗯”了一声,却绕过茶案径直坐到了她的身侧。
姚月娥被他这突然的接近弄得有些耳热,递给他茶盏的时候撇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微凉的指尖触上来,轻抚过姚月娥的手指,留着湿漉漉的药气,像小虫子沿着手臂爬进耳朵,连背脊都起了颤栗。
姚月娥登时就从蒲团上窜了起来。
“我……出去看看,你有事叫我。”
乱七八糟的理由,她连谎话都不会编,然而转身的时候,却听身后那个清冷的声音。
“谣言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姚月娥怔忡地转过来,似乎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登时又释然地笑了。
“你说的是有人造谣,我是靠着和你关系才拿到海贸订单那件事么?”
姚月娥摇摇头,笑到,“这种无聊的东西谁会真的上心啊?我知道我的盏是怎么来的,我问心无愧,再说了,我的东西也不卖给他们,看得起看不起又有什么关系?”
见封令铎似是不解,姚月娥又宽慰他到,“所有的伤害之中,语言是最无力的,只要你不给对方机会,他们就永远没有可乘之机。再说了,有些偏见是根深蒂固的,要打破没有那么容易,我做好了准备慢慢来。”
一席话反倒说得封令铎不知怎么开口了。
方才开口提起,他本是想着安慰姚月娥几句,可没曾想她竟比他通透。
可她不往心里去是一回事,关心则乱,封令铎就是见不得她受委屈。
许是对话让两人破了冰,方才的尴尬下去,姚月娥干脆也问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听说市易务的事,你自请了停俸三年?”
乍听她这么问,封令铎起初还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哂到,“叶德修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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