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成了首辅后 第69章

作者:海馥薇 标签: 宫廷侯爵 市井生活 轻松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言讫,他抬头望向永丰帝,字字铿锵地道:“天福三年,中原大旱,长江及黄河下游,百万百姓受难;次年,三王叛乱,旧朝只顾平叛不顾民生,河东路、剑南路、陕西路,中原腹地大半饥荒,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天福六年,黄河桃花汛,所经区域一十二府受灾;往后数十年,中原战乱从未停歇;今年五月,闽南路王怀仁炸堤淹田,两县受灾;七月,陕西路、河东路地震,军民死伤不计其数;之后,又因新政施行,各地动乱聚义不断……国事艰难至此,陛下还要倾举国之力,拿大昭百姓的命,去报自己的私仇吗?!”

  “放肆!!!”

  怒喝响彻内殿,御案发出砰訇的震动。

  永丰帝将面前奏折和摆件一把扫落,怒视封令铎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封令铎垂眸,字句铿锵地回了句,“知道,臣犯颜直谏、面折廷争,做的正是与前朝宋仆射所做相同之事。”

  他口中的前朝宋仆射,便是永丰帝宋胤的祖父。

  那个因为痛骂旧帝残虐不仁、暴敛恣睢,被笏板活活砸死的尚书左仆射。

  许是这句话唤起了永丰帝心中久违的柔软,他冷静下来,有些颓丧地在御榻上坐下了。

  两人一跪一坐,谁也没有开口,寂静的大殿只有袅袅沉香絮絮燃烧的声音,窸窸窣窣,像小虫子啃噬着耳朵。

  良久,永丰帝叹息一声,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奈语气,唤了封令铎一声,“恪初。”

  恪守初心,恒持正意。

  当初他要选这作为他的字时,宋胤就笑他,说这个字听起来像个年过半百的老古板。

  可是没曾想,竟然一语成谶。

  他低估了封令铎的执着,而封令铎却高估了他的大义。

  他们携手走过少年时的困顿生涯,走过刀光剑影、马革裹尸的战场,一起站到这权力之巅、俯瞰尘世一切的浮华……

  宋胤以为封令铎也同他一样,荣华显耀之后衣锦还乡,应是能理解他如今的所求。

  可没曾想从头到尾变了的人,却只有他。

  “恪初……”

  他语带恳求地道:“看在我们年少相识,出生入死的十多年,算阿兄,求你……”

  高高在上的帝王走下御榻,放下所有身为帝王的威严,屈膝蹲在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自称为“朕”,而是“阿兄”,满眼殷切地对封令铎道:“我身为君主,极权在握,若是这样都不能为祖父报仇,我只怕百年之后,祖父问起,自己无言相对……恪初,朕答应你,闽南路一事总有清算的一天,但不是现在。”

  “陛下你还不明白么?”封令铎神色肃然,“现在不是闽南路和严含章的问题,是陛下你!是陛下口口声声励精图治、济世安民,实际却打着新政的幌子穷兵黩武!贪墨案也好、新政也罢,只要最终目的是祸国殃民的北伐,恕臣……不能同意。”

  语毕,玉清楼里久久沉默。

  身为开国功臣,封令铎曾统帅三军,饶是后来入阁拜相,他在大昭军队里的威望只有增无减。

  况且,如今他手里握着严含章和闽南路一帮旧臣的贪墨证据,而偏偏这些人,又是永丰新政的最大支持者。

  倘若证据放出,封令铎带领朝臣弹劾,莫说是贪墨案,就连永丰新政恐都难保。

  到时候永丰帝心心念念的北伐,只会中道而废、胎死腹中……

  初冬凛寒,太阳白晃晃地挂在天上,像一轮清冷的月亮。

  玉清楼里,永丰帝看着那一抹绯色官袍拂袖行远,眼底泛起寒霜。

  有些东西终是留不得,也容不下了。

  “怎么样怎么

  样?上头怎么说?”

  甫一从文德门出来,封令铎就被叶夷简堵了个严实。

  宫门外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两人上了马车,一阵沉默,叶夷简大约也猜到了结果。

  他欲言又止地摇摇头,叹气到,“我就知道皇上是铁了心要保严含章的,你要弹劾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面前的人神色阴郁,半晌才冷声回了句,“不仅是严含章。”

  “什么?”叶夷简狐疑,自语到,“这三司使严含章已经是朝廷里管钱的一把手,倘若不仅是他,莫非他上头还有……”

  话语戛然,叶夷简瞪大双眼看向封令铎,心里的那个名字咬在齿关却没了声音。

  封令铎却淡定得多。

  他双眸平视着前方,平静地对叶夷简道:“严含章的案子,我一定要办;北伐的计划,我也一定要阻止;如今告诉你这些,是看在你我相识十余载,若是你顾及自身和叶家,今后的事便都不必再插手了。”

  事到如今,封令铎算是跟叶夷简交了底。他本就抱着辞官归隐的心思,丢了爵位和仕途都不要紧,可是他没有理由非要拉上叶夷简一道。

  车厢里安静下去,唯有车轮碌碌的声音。

  良久,他听到叶夷简轻呲一声,挑眉问他,“怎么?要自己逞英雄,把我给踢开了?”

  叶夷简吊儿郎当地抄手靠上壁板,道:“我倒是想置身事外,可就凭令菀那个脾气,她早晚得拿刀架我脖子上逼我帮你,与其等到那个时候,还不如我自觉点,还能搏个好印象。”

  封令铎听出他语气里的暧昧,追问:“你和令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哎呀~”叶夷简摆手,复又换上严肃的神情,“现在哪是讲这些事的时候,我问你,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思路被带回去,封令铎忖到,“弹劾严含章的证据需要处理一下,线索到严含章为止,尽量不要大面积波及朝中旧党,要让旧党的人觉得,只要将严含章一人推出去当替死鬼,自己便能脱罪,只是……”

  封令铎忧虑,“皇上因为新政和北伐,铁了心要保严含章,弹劾恐怕会是一场持久战,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嗯。”叶夷简认同点头。

  “还有,”封令铎顿了顿,补充道:“月娥同薛清离京贩货,我担心有人会对她动手,你派卫五带上几个身手不错的暗卫追上去,沿途保护,以防对方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叶夷简恍然,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

  *

  离京的山道上,姚月娥和商队行到一片平坦的河滩,停下马车生火做饭。

  一行人离开上京已经一月,入冬的时节寒冷,南方更是时常阴雨连绵,寒气混着湿气侵袭入骨,姚月娥觉得穿再多都不顶用。

  于是趁着午膳时候,干脆在河滩生了把火,吃点热食的同时把衣裳也烤烤干,免得夜里投宿阴湿得难受。

  篝火絮絮地烧起来,大家各自忙碌,倒也井井有条。

  姚月娥帮不上什么忙,便也不去添乱,在篝火旁寻了个地方坐了,将手炉里的炭都换一换。

  薛清在这时行了过来。

  他不知是怎么了,这几日看着精神都不大好,今日的脸色更是苍白,就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

  姚月娥寻问了他带着的婢女,得到的答复只是他这几日赶路奔波,没有歇息好。

  但姚月娥觉得两人似乎瞒着她什么,毕竟要论赶路,她也没少走一步,劳累奔波都是有的,也不见脸色差成这样。

  可薛清不说,姚月娥到底不好再问。

  她将换好炭火的手炉递给薛清,招呼他在自己身旁坐下了。

  姚月娥看着从薛清的马车上下来的小婢女,倏地响起自己第一次在建州府见到薛清,他身边好像跟着的就是这个婢女。

  想着同薛清也这么熟了,有些事情八卦一下,似乎也不打紧,姚月娥凑过去,跟他打听,“那个总是跟着你外出行商的婢女是你房里的人么?”

  “什么?”薛清显然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姚月娥问的是什么。

  他摇头又点头,表情霎时变得有些奇怪。

  姚月娥当他是猝然被问起私事,有些害羞,毕竟薛清一向温润内敛,许是不习惯同一个女子谈论自己的通房。

  可姚月娥是敢让一人之下的封令铎给她当外室的人,谈论的话题自是非比寻常。

  她有些惋惜地对薛清道:“我看你这么久了,身边就只有这一个婢女,想必你们的感情很是深厚。”

  而薛清身为上京薛氏的家主,这把年纪都还未娶妻,身边只有这么一个婢女,可想而知,他也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只是……”姚月娥犹豫,片刻后还是对薛清道:“她这样只在你身边当个婢女可不行,你有没有想过让她出去经营一番事业,比如……我也可以收她为徒,只要她能站住脚跟自食其力,你往后要娶她为妻,薛氏想必也不会太为难你们。”

  “咳咳!咳咳……”

  话音未落,身旁的薛清被热水呛到,半晌才缓过劲来,对姚月娥道了句谢,“姚师傅的好意,薛某定当转达。”

  姚月娥摆摆手,笑到,“没什么,举手之劳。”

  许是话匣子打开了,姚月娥忽然发现,自己与薛清相识这么久,竟从未听他谈起过生意之外的事,便不免好奇到,“你似乎不太讲自己的事情?是因为与家里人都不亲么?”

  薛清愣了愣,道:“薛府人丁单薄,我没什么兄弟姐妹,故而也没什么好说的。”

  姚月娥却来了兴趣,追问:“那你也没有叔叔伯伯么?”

  薛清摇头,“薛家从我祖父开始,便是只有一房男丁,况且我……还是我父亲的遗腹子。”

  姚月娥讶然。

  所谓遗腹子,便是在薛清还没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便已身故,所以照薛清的说法,他从出生到现在,应是都没见过自己的生父一面。

  到底是触及到对方的隐痛,姚月娥讪讪地闭了嘴,不好再问。

  薛清却笑笑,接着道:“严格说,我是被我祖父带大的,我母亲是个温婉柔顺的性子,父亲过世后,祖父怕她将我养得太文静,不利于将来继承家业,就把我接到身边,亲自调养了,所以我与我母亲……也不是太熟悉。”

  “哦……”姚月娥弱弱地应着,简直后悔自己提起这茬。

  好在薛清并不在意,笑着将火堆里烤着的两个红薯翻出来,递给姚月娥一个。

  忽然,一团黑色的东西从姚月娥身后落下,打在姚月娥微曲的手臂上一弹,便落进了身后的芒草从里。

  姚月娥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手里红薯也扔了,吱哇叫着蹦出几步远。

  薛清却行过去,俯身将那团东西捡了起来。

  姚月娥这才发现,那竟是只怪模怪样的幼鸟。

  她拿手戳了戳,本来想说要不烤了也能加个餐,却见它睁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歪着湿漉漉的脑袋瞧她。

  那样的眼神,看得姚月娥心头泛起深深的罪恶。

  “这是……什么鸟啊?”姚月娥问。

  身为长在上京深宅的贵公子,薛清当然更不可能知道。

  两人扫一眼周围,恰见一个身着蓑衣的农夫在河边收拾渔网。

  薛清将幼鸟捧给他看,被告知这是这边山林里常见的白头鹎,而这只幼鸟大约是不慎从树上落下的。

  农夫检查了一番,确认这只幼鸟没有受伤,只是在方才的雨里沾湿了绒毛,暂时飞不起来罢了。

  薛清同农夫道了谢,小心地捧着幼鸟回到了篝火旁。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方巾,先将小鸟的羽毛擦了,又捧着它,慢慢朝着篝火近了一点,想是在替它烤干羽毛上的水。

  姚月娥静静地看他,倏尔发现这样的薛清,似乎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温柔耐心。

  “薛老板……”姚月娥狐疑地问:“你很喜欢小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