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成了首辅后 第68章

作者:海馥薇 标签: 宫廷侯爵 市井生活 轻松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不好意思,请让一让。”

  封令铎彬彬有礼地挤开了薛清,将筷子递到姚月娥手中,“你这不吃早食的习惯一定要改,清晨空腹对身子不好,来,尝一口,还是热的。”

  他挑起一个热气腾腾的羊奶酥,就往姚月娥面前怼,吓得姚月娥赶紧用筷子接住了他的好意。

  姚月娥生怕他再弄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把戏,乖乖吃糕点的同时,还不忘叮嘱,“你们没事就唔……快回去吧,毕竟现在是衙门上职的时候。”

  “嗯,”封令铎微笑着点头,临走时却转身对薛清道:“我家月娥忙起来便顾不上三餐,还请薛老板多多担待。她早晨不喜荤腥油腻,太甜的东西也不行,最好是瘦肉或者牛羊奶什么的,加一点果蔬;午间和晚膳的时候倒是不太挑食,不过要叮嘱她别只吃饭,肉类和蔬菜要多吃,也别吃太多了,别为了不浪费把自己吃得积食了。”

  “……”一番嘱托如数家珍,连姚月娥都听得愣怔,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多毛病。

  “还有,”某人还在喋喋不休,“晚上千万别让她熬夜,你们一路的各个关卡我都已经提前疏通了,多休息几日什么的驿站也不会为难,若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别自己瞎扛,找当地官府,报叶少卿大理寺的名……”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姚月娥简直被他这啰啰嗦嗦的模样闹得心烦,“快走吧,别在这儿杵着了,我们也该出发了。”

  言讫两口吃完点心,将食盒塞回给封令铎,转身便上了马车。

  车轮碌碌,脚步橐橐,姚月娥的商队渐渐走入晨雾,变得越来越模糊。

  饶是早已告诫过自己千百遍,此刻当真看着姚月娥远行,封令铎的心里仍不免起了怅惘。

  同样深有所感的叶夷简过来,感同身受地拍了拍封令铎的肩。

  “喂!——”

  一声呼喊从远处传来。

  封令铎怔忡抬头,看见姚月娥撑臂从车窗上探出来,大半个身子都在外面。

  她笑着同他挥手,一点也不避讳地大声道:“你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简短的两句话,却让封令铎脸上的愁色与悒郁瞬间消泯,叶夷简看着眼前重新焕发出生机的某人,简直膜拜爱情的神力。

  “叶少卿。”

  身后传来卫五的声音。

  叶夷简转身,只见他一脸肃穆、神色凝重地给他递来一沓手抄样的东西。

  他接过来翻看了一下,神情紧跟着也冷肃起来。

  “封恪初,”他没将手里的本子递给他,而是先语气冷肃地警告,“给你看个东西,但是千万别冲动,我们先从长计议,再说下一步怎么走,能答应我么?”

  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却听得封令铎跟着蹙起了眉。

  叶夷简哂笑一声,将手里的抄本递过去道:“帮着闽南路那帮人洗钱的钱伯找到了,他自知逃不过那帮人的魔爪,这些日子都在到处躲藏。这是他提前抄下的账目往来,你看看就知道背后是谁。”

  *

  太清楼。

  永丰帝正与棋待诏对弈,忽闻常内侍禀报,“封参政在外求见。”

  执棋之手微顿,永丰帝神色端肃地追问:“没说何事求见?”

  常内侍摇摇头,“没有。”

  片刻沉默,永丰帝放下手中棋子,而后起身整了整衣袍,往外殿行去了。

  一身绯袍的封令铎立在殿内,他双手置于身前,微微垂着,依旧是一副背脊笔直,凛然如松的模样。

  永丰帝笑着唤他“恪初”。

  封令铎看向永丰帝的目光却不见往日的欣然。他俯身对永丰帝一拜,拱手恭敬地道了句,“微臣见过皇上。”

  永丰帝微怔,似也从他这样的态度里感受到了疏离,跟着便也端肃了神色,“恪初这是……有什么要事同朕禀报?”

  封令铎不置可否,只垂眸将袖子里的一封奏折抽出。

  “闽南路贪墨一案……”他声音温淡,将奏折递与永丰帝道:“臣已查清所有来龙去脉,以及涉案人员,只是……”

  他微微一顿,抬头攫住永丰帝的目光,“只是此案牵扯重大,幕后之人于朝中、与前朝旧臣,势力盘根错节,臣不敢妄下定论,还请陛下明示。”

  面前的永丰帝却是沉默了。

  他一言不发地接过封令铎手中奏疏,半晌,却只将奏疏合起来,淡声回了句,“朕知道了。”

  “知道了?”封令铎重复着他的话,却语气凝肃地追问永丰帝,“请陛下明示!”

  “嗒!”

  极轻极细的一声,是永丰帝将那份奏折扬手扔在了榻上。

  他撩袍侧坐而上,终于忍不住叹气,对封令铎道:“若是朕告诉你,闽南路贪墨一案的主犯,朕早就知道了呢?”

  一席话无波无澜,却是让封令铎心头訇然。

  实则在他看见手抄的那一刻,确定了贪墨案的主犯,也就大约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是……”封令铎声线清冷,微敛眼眸,“微臣不明白。”

  “不明白?”永丰帝蹙眉,声音也跟着染上了几分寒意。

  “臣不明白,皇上既已知道背后之人,为何命臣前往调查。臣更不明白,既已查出结果,皇上又为何要视而不见、姑息养奸。”封令铎字字珠玑,语气铿锵,丝毫没有就此揭过的意思。

  内殿里安静下来,一时只剩香炉里絮絮烧着的青烟,仿若君臣间这场无声的博弈。

  良久,永丰帝叹息一声,缓声对封令铎道:“因为……朕也有朕的迫不得已。”

  

第60章 青鸟有些东西留不得,也容不下了……

  “闽南路的事,早已告一段落,我们让它到此为止,不好吗?”

  封令铎怔忡地望向永丰帝,难以置信地道:“皇上可知,之前所查出的万两账面贪污,只是冰山一角,占实际所贪数额不足三成,而另还有七成的数额,皆数流入了三司使严含章的口袋,如此蠹虫,皇上何故一意姑息?!”

  “因为……”永丰帝颓然地看向封令铎,无奈道:“因为剩下那七成的银两,并非流入了严含章的私账,它进的是……朕的口袋。”

  话落,内殿里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封令铎胸口一沉,恍若当头一棒,浑浑噩噩只觉荒谬。

  永丰帝却缓声道:“大昭初立,严含章被提拔为三司使掌管财政,可前朝留下的烂摊子一堆,国库空虚,修缮宫殿、邦交新缔、宫中用度、还有军费俸禄……哪一样不需

  要银子?严含章身为前朝旧臣,与闽南路转运使胡丰相熟,对方慷慨相帮,解决了朝廷很多用钱上的燃眉之急。”

  而这一切的开始,严含章为了邀功,都是背着朝廷和永丰帝做的。

  直至献刀一事,闽南路转运使落网,严含章担心自己与之勾结的事被查出,派人于狱中暗杀了胡丰。

  他以为就此万事大吉,没曾想黄慈的一封来信却让他如芒在背。

  原来胡丰的事并没有就此了结,永丰帝于年初委派封令铎,根本不是去什么白沟督军,而是去了闽南查案!

  惶恐之下,严含章孤注一掷,将事情所有的来龙去脉,毫无保留地呈报了永丰帝。

  永丰帝自是惊怒不已,夺官抄家的诏书已经写好,却在颁布的最后一刻犹豫了。

  要论行军作战、治国安民,封令铎是他的左膀右臂,可若是论及增盈国库、谋利充帑,朝廷里任何一人都比不过严含章。

  那一夜,永丰帝思量几多。

  他想起前朝时,因谏言获罪,被昏君活活打死在大殿的祖父;想起如今还占据着北部四州,与北凉狼狈为奸的旧帝。

  几十年来,中原战火不断、民生凋敝,若是要休养生息、韬光养晦,永丰帝只怕是有生之年,都难以完成北伐夙愿,为父报仇。

  故而他犹豫良久,最终在天下和私仇之间,选择了后者。

  严含章是不是罪大恶极,他不在乎,只要严含章能助他蓄积军资,永丰帝可以对钱财来路视而不见。

  于是永丰帝替他遮掩,帮他善后;而严含章则以另一套阳奉阴违的新政,回报了永丰帝的“仁慈”。

  冬日的阳光白晃晃的,看似明艳却没有一丝温度。

  潋白的光线从菱花窗外透进来,疏疏地扑落在君臣之间,将两人隔成两个世界。

  封令铎迷茫地注视着眼前那个曾与他把酒言欢、高谈苍生的人,只觉陌生又荒诞。

  “闽南一案,你若挑明,涉及的不仅是严含章,还有朕……”永丰帝顿了顿,语气肃然地问封令铎,“你要弹劾严含章,难道连朕也要一起弹劾吗?”

  封令铎不语,沉默半晌才问他到,“所以所谓新政,只是打着富国强兵的名,实际收敛民财,只为了充盈北伐军费,是么?”

  永丰帝没有作答,算是默认。

  胸口像坠着个又冷又硬的冰石,封令铎脑中空白,惊愕与失望之下什么也没说,只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许多年前他们栖身的破庙里,彼时那个还叫做宋胤的少年……

  那时他们都还很年轻,没有经历过血战的沙场,也没有看过太多眼前的浮华,他听他醉醺醺地谈了一整夜的四海清平之梦,之后便心甘情愿地辅佐追随,直至他走上这万人之巅。

  可是身处波诡云谲的朝堂许久,封令铎怎么会忘了——人都是善变的,更何况是自古便难测的君心。

  许是两人的沉默过于凝重,永丰帝放软了语气,有意破冰道:“闽南路的案子,关系到严含章,关系到新政,更关系到北伐。算朕问你要一个情面,在北伐成功之前,都不要再提这件事,行么?”

  “北伐?”封令铎简直笑出声,“前朝与北凉勾结,一旦开战便是旷日持久,大昭如今积贫积弱,拿什么再去支撑一场恶战?!”

  封令铎的问题再次将两人间的气氛丢入深潭。

  永丰帝沉默良久,终是无奈叹气道:“那就……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

  “苦一苦……百姓么……”封令铎嗫嚅,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一刻,他的脑中出现的不是别人,而是几日前才与他在朱雀门外辞别的姚月娥。

  他想起离家从军的那日,之所以不告而别,是因为见了母亲他便走不了,而若是见了姚月娥,他或许便不想走了。

  年少时,封令铎也曾嘲笑过那些儿女情长的人,可是温柔乡英雄冢,真要到了自己身上,才会真的有所体会。

  那些他从小便被灌输的民生疾苦和苍生安乐,一见到姚月娥就像遇热的冰,他想,当个沉迷声色的纨绔子弟,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后来,当他知道了姚月娥的过去,封令铎又是多么地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一时的惰念,而放弃仕途。

  因为匡扶社稷、救国救民,那些书本上的句子和渺远的理想,在遇到了姚月娥的那一刻,才全都具体起来。

  她那么努力地想活着,而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便是在帮助千千万万个“姚月娥”活下去。

  对于他来讲,那就是所谓“百姓”的全部意义。

  绯色官袍随着他撩袍的动作猎猎。

  这是永丰帝登基后的头一次,在私下两人独处的时候,封令铎毕恭毕敬地跪在了他的御案之前。

  “陛下,”封令铎背脊凛直,拱手拜到,“我大昭建国两载,四京二十三路,幅员辽阔,生民万千。臣既为一国之相,受万民供养,有些话便不得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