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次日,姜幼安竟一觉睡到巳时才醒。此时萧无衍早已起身,并让萧陆备了笔墨在前院书房作画,待萧陆来前院将“长嫂醒了”的消息递给他,他的画也恰好进入尾声。
雪仍绵绵密密地在下。
甘州多雪连绵不绝,姜幼安在北地盘桓两年有余,对这副景象并不陌生。
用罢早膳,得知萧伍今日没有去军营而是在前院作画,她便让三娘往前院递了趟信儿,让他先回后院一趟,她要给他换药。
廊檐下的积雪早被清扫干净,可腹中胎儿已快九个月,这样紧要的关头,即便姜幼安从小就皮实也知道要小心行事。
萧无衍这会儿正在前院书房等画上的墨迹干透,外头陡然传来萧陆和顾三娘说话的声音,他听明其意,不由俯身仔细观察起墨迹,见只剩尾处的墨未干,便拿起本书轻轻扇了起来。
叫他回去换药只是娘子随口找的一个理由。
萧无衍心下清楚,娘子这是想听昨日那场攻城之战了,让他快些回去从头至尾的一一上禀呢。
没一会儿,外头传来萧陆的敲门声:“兄长——”
后头的话不等萧陆说出口,萧无衍便扬声道:“知道了。”
萧陆闻声瞬间住口,继而转过身朝顾三娘笑道:“兄长马上便回。”
顾三娘见状脸上便也堆起笑,略一福礼,转身回了后院。
与此同时,萧无衍从书房走了出来,手中拿着卷起一半的画。
萧陆见状凑上前来,瞧见另外半幅墨迹半干被侯爷捧在手上的画,双眼瞬间发亮:“喉……兄长,您这是将此次镇远军攻荣古之役画了出来给长嫂看?”
萧无衍微微点头,没计较他险些说漏嘴的字眼,轻笑道:“不止,等娘子看完这副画,我便将它裁成画册留给快要出生的孩子。”
留给小世子?萧陆一听更激动了,立马道:“兄长,我想出门去城中挑几副书封。”
府中纸砚笔墨都是不缺的,书房里也剩着几张当初侯夫人给守备营兄弟们做草药图册时用的黄绵纸,可萧陆觉得普通的黄绵纸配不上侯爷的画作,也配不上做未来小世子的第一本画册书封。
不过更重要的是……他也想在侯爷给小世子准备的第一份礼物上出一份力。
萧无衍当然看得出萧陆心中所想,闻言轻摇了摇头,笑着放他出门:“去吧,早些回来,别耽搁了用午膳。”
萧陆笑嘻嘻的应是,一路跑着去了马厩牵马。
萧无衍则大步走去后院。
姜幼安早就等得望眼欲穿,见人一来,立刻就让锦月和三娘回厢房歇晌了。
两人走后,萧无衍心领神会,甫一穿过屏风便将背在身后的画卷献宝似地拿了出来,看着顾幺幺道:“娘子叫我回来可是想知晓大军如何攻下荣古?”
这会儿房中连药箱都没备,见他识破,姜幼安索性坦诚弯眸笑了笑:“知我者,夫君也。”
说罢,她看向萧伍手中卷成一圈的画问:“这就是夫君今早在书房作的画?”
萧无衍点点头头,走到坐塌前将手中画卷放在横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继而推到顾幺幺身边,故作正经地清了清声:“正是,不知可否请顾东家掌一掌眼?”
“咳——”
姜幼安轻咳一声,配合地挺直腰身,拿起矮几上的画卷倨傲道:“本姑娘是药堂的东家,又不是画坊的东家,萧公子请我赏画恐怕是请错了人……”
话说到后面,声音却莫名越来越低。
萧无衍好整以暇地看着顾幺幺,见她的视线已然被画卷吸引,黑眸不禁弯起。
穆图早就因柔然王不肯救穆克而与其生下嫌隙,柔然王死后,他的两个儿子为争王位曾先后拉拢穆图,柔然王城的百姓皆知穆图最在乎弟弟,两个王子也不例外,纷纷许诺只要穆图助其登上王位,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向大燕赎回他的弟弟。
可别人的许诺,又怎能抵得上将权力握在自己手中?
当初镇远军攻夺甘州,消息传进荣古之初穆图就想带兵支援弟弟,可柔然王一旨王令发往荣古却令他动弹不得。
柔然王年迈力竭,早无称霸天下的雄心,亦不敢得罪大燕这头从沉睡中醒来的雄狮。
他的懦弱害穆图失去了突袭镇远军的机会,也让穆图失去了最佳救援弟弟的机会。
所以当萧无衍计诱穆图回柔然王城争夺王位之时,穆图几乎不曾犹豫,当夜便亲率七万兵马挥师王城。
镇远军正是趁柔然王城的三方兵马混战之际攻下荣古。
王城战事一起,不成功便成仁。
彼时穆图即便后知后觉猜到自己种计也已无力回天,只能将守备空虚的荣古城拱手让人。
但他知道,若想夺回荣古、救下弟弟,他别无选择,必须在这次王城之战中攻入大王宫,真正成为柔然之主。
是以这日午后,陈刚来村里除了将“萧伍升任先锋营校尉”的文书交给侯夫人之外,还悄悄向侯爷上禀了另一条消息——老柔然王的两个儿子战败被穆图斩于马下,穆图将于明日举办登位大典。
穆图正值壮年,满腔雄心,若真被他坐稳柔然王之位,将来绝对会成为大燕北境的心头大患。
因此姜幼安还美来得及为“萧伍成为校尉”之事向萧伍表达祝贺,便见这厮去马厩牵了马要与陈刚一起回军营。
萧陆买了上好的罗纹纸来做书封,姜幼安本也准备下午与萧伍一起将画卷裁成画册装订成书,如今却改了主意,在萧伍临走前对他道:“这画册是你送来孩子的礼物,我才不会帮你,等你回来,你自个儿裁订。”
萧无衍自是一口应下,轻轻亲了下顾幺幺的额角,继而转身离去。
到了军营,萧无衍直奔中军大帐,写下军函后命人送去官驿八百里加急,而后他又令写一封密函,唤来鹤羽卫,命其暗中递到长安顾兰丰手中。
穆图或许比老柔然王的两个儿子要难对付,却绝非铜墙铁壁。
只要圣上相信他,多给他一些时日,他定能率镇远军灭了柔然。
不过,萧无衍不会也不敢将希望全都压在圣上的信任上。
正如七年前,圣上虽信了萧山对先锋营的诬蔑之言,却也在攻夺云州失利后借故调萧山回长安,又一步步暗中派人扶植他将镇远军收于麾下。
虽久不在长安,但萧无衍对长安的局势却了如指掌——圣上早在多年前便谋划收回兵权。
只是外患未除,迟迟找不到机会罢了。
深夜,萧无衍回府后得知娘子已经睡下便没回后院,而是在前院熬了一个时辰一步步将画卷剪裁、装订成册,才拿着未题书名的画册回了后院。
沐浴更衣后,他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榻,从背后轻轻环住顾幺幺。
但萧
无衍睡不着,黑眸一闭,他脑中便会想起战事。
穆图是聪明人,定知晓刚刚经过内乱的柔然经不起与镇远军一战,所以最迟三日,柔然便会派人送来求和书。
按大燕律,求和书送到镇远军后,他应当命官驿之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长安,且等长安的回信。
而等待期间,只要柔然没有挑衅,萧无衍便不宜发兵,除非……他有把握在圣令下达前攻下柔然王城。
可娘子如今已有九个月身孕,镇远军想要完全掌控荣古城也需要一段时日,若想无后顾之忧的出兵,至少要等到年关。
思绪纷乱,萧无衍谋算千百诸事,眉头越蹙越深,一时是顾幺幺会何时诞下麟儿,一时是镇远军要何时才能完全掌控荣古。
没过一会儿这些猜谋又全都转成圣上究竟会不会答应他继续攻城……
只要圣上愿意信他,只需再给他三个月时间,他便有把握杀进柔然王宫。
*
三日后,如萧无衍所料,穆图果然派人送来求和书。
他将求和书在镇远军中扣了一日,次日晌午才命顾青树随官驿驿使带着“求和书”一起启程回长安。
原因无他,正是萧无衍想让顾青树在路上设法拖上一两日,如此,再让朝堂上那些“主战派”和“主和派”多吵上几天,那么不管圣上的旨意是战还是和,届时娘子肚子里的孩子应当都已出生了。
萧无衍其实并不惧圣意。
不管圣意如何,此次他都会率兵杀进柔然王城。
但他不能让娘子跟他一起涉险,也绝不允许自己在娘子生产前这种紧要关头不在她身边。
为此,萧无衍暗中谋划,早早派鹤羽卫潜入荣古在暗处寻了处宅院。
一旦长安传来的旨意是停战,他便会立即让人将娘子和医馆众人都送去荣古。
从塞河去荣古城只有一条路,那条路上有处山隘险关,最容易设伏,易守难攻。
萧无衍不会让任何人对娘子不利,届时他会封了那条路,若有人想强闯荣古,定会被鹤羽卫格杀。
转眼又是月底。
顾青树尚未回来,长安也一直不曾有消息,萧无衍养好伤后便在荣古和塞河之间奔波起来。
不过与往常相比倒不算忙,几乎每日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旬休日竟也能安安稳稳的待在家里,从未被镇远侯突然叫走过。
姜幼安腹中的胎儿已经足月,这几日随时都有可能出生。
是以次日黄昏时分,萧无衍回到家后便对顾幺幺道:“娘子,我已向侯爷告了假,在孩子满月前就在家中陪你。”
圣上旨意尚未到,但师兄怕他等不及,一路快马加鞭赶去荣古,今日一早就将圣上同意继续攻打柔然的好消息告诉了他。
心中大石落地,萧无衍便将军中杂务暂时交给顾老将军处置,回了塞河全心全意的陪顾幺幺。
姜幼安当然想让他陪着,听见他说这话,不由踮起脚在他唇边亲了一下,喜笑颜开道:“那太好了!”
胎儿诞生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暗卫早已做好撤离准备,留给她和萧伍的时间所剩无几,每一刻与萧伍在一起的时光她都分外珍惜。
萧无衍只觉得他的娘子似乎因为天越来越冷而变得越来越黏人,不管是夜里还是白日,时常一抱住他便不放。
不过,他求之不得。
萧无衍无比确定,无论有过多亲密的时刻,时至今日,每次娘子靠近,他的心跳仍会不受控制的激烈跳动。
就像战场上的擂鼓,纵使千军万马,亦往矣。
可惜这样平淡安稳的日子到底还是没能撑过两日,萧伍只在家中陪了姜幼安一天半,第二天下午,镇远侯便派了人传他和萧陆去军营。
彼时姜幼安完全没有要发作生子的迹象,倒是不介意萧伍往军中跑一趟。
她爽快放了人,只简单叮嘱道:“荣古离得远,夫君晚上别赶夜路,办完事后就在军中歇一晚,明天白日再回来。”
萧无衍颔首,轻笑应好。
他料想自己很快便能回来,也就没多说什么,只俯身亲了亲顾幺幺的耳垂便转身离开了。
第85章
报信之人涕泪横流
今日天色暗得比往日还要早些,申时还未过太阳便落了山,只留一抹霞光仍盘桓在漫无边际的黄土之上。
萧伍不在府中,用过晚膳后姜幼安便让众人各自回了房歇息。
锦月贴身跟在她身边伺候,锦盘则先回了西厢小憩,两人今晚轮流值守上半夜和下半夜。
姜幼安今晨醒得早,沐浴时便有些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