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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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水渍渐渐枯涸,却恍若千钧之重,压在尚盈盈心头挥散不去。
待听得皇帝轻轻唤她一声,尚盈盈这才猛然回神,丹唇翕动两下,小心试探道:
“万岁爷谬赞,嫔妾愧不敢当。”
“只是您若喜欢嫔妾性子柔顺,‘纯’字或是‘婉’字,都要更合宜些……”
尚盈盈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不确定,又像是温柔小意的讨好:
“万岁爷觉着呢?”
这话既是退避,也是撒娇,更藏着些姑娘家的小聪明,定要讨个明白示下。
晏绪礼闻言,原本柔情缱绻的眼底,忽地漾开促狭笑意。他故意不说清楚,仍旧半吐半露地反问她:
“你这是怕了?”
尚盈盈羽睫轻颤,如蝶翼扑簌,只哝哝道:
“嫔妾胆儿小,不禁吓,万岁爷是知道的。”
说罢,尚盈盈悄悄掀起眼睫。那眼神浑似滚了身泥巴的小狸奴,像是怕他恼,又像是盼他怜。
这番话可谓是十足不老实,真教人想伸手捏住狐狸尾巴尖儿,好生问一句:她到底哪儿胆小了?
“甭装可怜。”
晏绪礼轻哼说道,兀地扣住尚盈盈手腕。
尚盈盈小声惊呼,整个人跌进晏绪礼怀中。鬓间珠钗流苏轻晃,一闪一闪地晃出影儿来,映亮眼底彷徨楚楚。
“万岁爷,这条路忒难走。”尚盈盈绕着胸前青丝打转,好言相劝,“嫔妾安分惯了,没那么大的野心。况且您好不容易踏出来的康庄之衢,又何苦要择那嶙峋石径而行?”
晏绪礼却执起尚盈盈的手,低头垂吻她指尖,沉声道:
“朕能给你刻进青史的荣宠,盈盈,相信朕。”
“便把心放在朕这儿,好不好?”
尚盈盈浑身酥麻,禁不住微微战栗,心中既有些动摇,又有些不敢肖想。
见晏绪礼松开她指尖,尚盈盈似是不舍暖意褪去,反过来揪住晏绪礼衣襟,轻声哄道:“万岁爷若不信嫔妾的心,那嫔妾便再近些?”
话音未落,尚盈盈已软下腰肢,如一片轻羽般偎进他怀中。脸颊贴在皇帝胸膛上,尚盈盈能听见他沉稳心音,忙一味埋着脑袋,低低呢喃:
“如此……可算真心?”
见尚盈盈连直视他都不敢,晏绪礼倒也不恼,只复引那双柔荑按于己心,哑笑道:
“你就成日里骗朕吧……”
觉出尚盈盈打哆嗦,晏绪礼立刻抬掌安抚,慢悠悠地说完:
“朕心甘情愿挨你骗。”
尚盈盈憋得脸蛋儿绯红,这话说得,仿佛她很坏一般。
“嫔妾何曾……”
话未说完,尚盈盈自己先咬住唇瓣。那未尽的字句便化作一声轻哼,倒像是认下这桩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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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咨尔尚氏,秉性温恭,柔嘉淑慎,克勤克勉……着即晋为婕妤,赐封号‘宜’,钦此。”
尚盈盈听罢,心下微讶,不由抬眸飞快瞥来寿一眼。
她不是婉言辞过了?怎么旨意下来,竟还是……
听见来寿轻轻咳嗽,尚盈盈忙收敛心神,恭敬叩首道:
“嫔妾恭领圣谕,叩谢皇上隆恩。”
接旨时,织金绫缎触手生凉。尚盈盈顾不及同来寿寒暄,慌忙定眼瞧去——
原是这个“宜”字。
尚盈盈心头悬着的玉坠子方才落地,却又荡起些别样的滋味儿。
这才不到半年,怎能一晋再晋的?眼瞅着一步之遥,便要搭上主位娘娘的边儿了。放在从前,她哪里敢想?
来寿笑呵呵地打了个千儿,吉祥话儿张口就来:“奴才给宜主子道喜啦!您瞧瞧这圣眷优渥的,满宫里可再找不出第二份儿来,今儿是婕妤,日后还不知要怎么抬举您呢!”
尚盈盈眼梢儿微挑,压低声音:“大总管,您这可不够意思呀。昨儿个我推脱时,您老就在窗根儿底下站着,回头怎么也不帮着劝劝?”
“嗳唷我的宜主子,您这可是冤枉奴才啦。万岁爷那脾气您还不知道?怹老人家定下的事儿,谁能劝得回来。再一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来寿笑得见牙不见眼,腰杆儿挺得倍儿直,心里头那叫一个美:到底是御前出来的人,瞧瞧这本事!
劝是不可能劝的,他巴不得尚盈盈越爬越高呢。旁的僭越话自不敢提,只瞅眼前那贵妃位子已空了出来,可不是大有指望么?
“宜主子您可不知道,”来寿凑近半步,压着嗓子道,“内侍监那起子人精,一听是要给您晋位,个个儿都往前凑。这个说要孝敬上好的云锦,那个嚷着要进献南洋的珍珠——”
说着,来寿嗤笑一声:
“早干什么去了?”
“要奴才说啊,这宫里头的局面,打您还在御前当差那会儿就定下了。如今您独占圣心,连带着咱们都跟着沾光。”
仿佛想起什么来,来寿顿时憋不住笑:
“昨儿金保那老小子,在廊下撞见奴才。您猜怎么着?他那把子腰立马儿弯得跟虾米似的,一口一个‘寿爷爷’叫得亲热,连个响屁都不敢放!”
彻底降服金保,这可真够来寿乐到明年的。
许久不曾听来寿胡聊神侃,尚盈盈心头怀念又熨帖,只好笑叹一声,偏眸命道:
“辛苦大总管跑一趟,巧菱——”
来寿眼珠子一转,赶忙摆手推辞,又命小太监呈上个长条画匣子。
“婕妤主子且慢,请先瞧瞧画儿。这可是万岁爷御笔亲绘,上头还有题跋和钤印呢。万岁爷特地吩咐奴才给您送来,贺您大喜。”
这话说得欢天喜地,又透着那么点儿不寻常的促狭况味。尚盈盈略带疑惑地接下,盘算着过会儿仔细瞧瞧。
“有劳大总管。”尚盈盈莞尔道,“巧菱,取些金银锞子来,好生送大总管出门。”
“是。”
巧菱喜笑盈腮,忙脆生生应下,引着来寿去外间领赏。
这厢送走来寿,尚盈盈亲自抱着画匣子,做贼似的溜去炕桌边。
檀木画匣子搁在膝上,尚盈盈心跳怦怦,纤指轻轻搭上匣扣,“啪嗒”打开来。
缓缓展开那幅丹青,跃然入目的竟是片灼灼桃花。只见那桃花开得繁盛,粉瓣娇嫩,蕊丝纤细,仿佛带着春日暖阳的气息,直扑面颊。
尚盈盈眨眨眼眸,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犯起羞臊来。
嗐!不就是幅桃花图吗?来寿笑得那么暧昧,她还当是什么呢……
巧菱脚步轻快地自外头回来,抻头儿瞧见那画卷,也不由轻“咦”一声:
“宜主儿,眼下明明是仲秋时节,万岁爷怎地偏画一幅春日桃花送来?”
这话问得天真烂漫,却倏忽间点醒尚盈盈。她抚着桃花的手指不自觉蜷缩,心头那点儿别样的滋味儿,瞬间清晰起来。
尚盈盈眸光微闪,猛地将画卷一掩,那片灿烂春色便被尽数收拢。她面上故作随意,淡淡道:“许是万岁爷……念着开春儿的景致罢了,瞧着倒也热闹。”
尚盈盈随口敷衍两句,便忙将画卷递给巧菱,吩咐说:“仔细收起来,莫要沾灰。”
巧菱觉着奇怪,不禁询问:“既是万岁爷赏的,咱们不挑个显
眼地方儿挂起来?”
尚盈盈不欲多言,只抿唇道:“赶明儿再说吧。”
巧菱只好屈屈膝盖,去外间柜子里倒腾,殿内复又安静下来。
尚盈盈独自坐在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揉搓着袖边。《桃夭》里“宜室宜家”之语,蓦地撞进她心坎儿里。
她先前还想着,晏绪礼是依她所言,这才换了个封号。
可那“宜”字儿,再配上这桃花图,意思已昭然若揭。
晏绪礼虽未用那沉重如山的“仪”,却换了个更温软缠绵、透着儿女情长的“宜”,还不是以她为妻之意?
皇帝忒会拐弯儿递话,净拿她当面人儿捏鼓!
尚盈盈脸上忽地烫热,心口窝里像揣了只活兔子,扑腾得她都快坐不住。她没头没脑地扎进花廊子底下,来来回回走过好几遭,这才把心头那股子燥热劲儿给遛达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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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晋封婕妤,又得这个意味深长的“宜”字封号,尚盈盈心里更是憋着一股劲儿。旁的嫔妃得了晋封,少不得要四处走动,或是精心妆饰,盼着皇上能多来几趟。
尚盈盈倒好,一头扎进琴棋书画里头。每日里不是临摹碑帖,就是对着棋谱苦思冥想,再不然就是抱着瑶琴,一遍遍推敲拨弄。
这番闷头刻苦,连晏绪礼都瞧出些门道来。尚盈盈做什么都要勤勤恳恳,当宫女就苦练侍花沏茶,当嫔妃便钻研琴棋书画。她拔尖儿但不冒尖儿,仿佛只是图个心安理得似的,你若不点到她脑门儿上,她也不会自个儿掏出来炫耀。
这日傍晚,晏绪礼处理完政事,信步转来昭阳宫里。
一进门,便见尚盈盈挑灯夜读,面前摊着一本琴谱,眉头微蹙。仿佛是不欲半夜弹棉花吵人,她只抬指在空中虚虚地比划着,浑然忘我。
殿外天色已然是乌漆嘛黑一片,只余殿内灯火通明。
晏绪礼负手立在珠帘外,瞧着尚盈盈那副专注认真的模样儿,心里软塌塌地无奈。
其实晏绪礼极想劝尚盈盈,不必如此用功。他中意的是她这个人,又不是旁的什么,何苦这般熬灯费油?
可话到舌尖转了三转,终究咽了回去。
尚盈盈既把这当作立身根本,他便也只好由着她去。珍重都来不及,怎忍心破坏?横竖有他在,总不会教她白费心血就是。
只是……
目光黏在那截儿芙蕖细颈,又暗暗滑下,放纵地钻去衣襟里。晏绪礼攥拳忍耐,掌心发痒,不住怀想她柔软丰腴的滋味。心里头那点儿旖旎心思,活泛得快把人烧着。
这大晚上的,正该是红袖添香,软玉温存的时候儿。
尚盈盈倒好,一门心思扑在琴谱上,连他这个皇帝杵在这儿半天,都没分个眼神儿来搭理。
晏绪礼抵唇轻咳一声,踱步入内,明知故问道:
“盈盈做什么呢?这般专心致志?”
晏绪礼低沉嗓音落入耳畔,尚盈盈惊得手一抖,差点儿把琴谱碰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