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梨
“许是这几日骑马累着了……或是这帐子里头,到底不如宫里暖和,嫔妾总觉着身上发凉。”
尚盈盈哼哼唧唧的,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明儿个往林子里猎山鸡,她怕是去不成了。
听着尚盈盈软绵绵地诉苦,晏绪礼顿时心疼俯身,轻吻她眉心,而后竟陡然生出个念头。
他方才正与顾小王爷密议停当,这几日便要寻个由头,将那蠢蠢欲动的康王党一网打尽。
这当口儿上,盈盈身子不适倒也好。免得她掺和进来,瞧见些不该瞧见的,或是被什么腌臜事儿冲撞。
晏绪礼沉吟半晌,心底计较过后,语气愈发温和:“朕瞧你许是住不惯这外头的帐篷,到底不如殿里安稳。”
“既如此,”晏绪礼临时起意说,“不如朕送你去云鹊皇庄上休养几日?”
“那庄子离这儿不远,坐马车半个时辰也就到了。里头屋舍齐备,地龙也烧得暖和,比这帐子里头舒坦许多。”
晏绪礼把尚盈盈搂在怀里,垂眼瞧着她,好脾气地询问。
尚盈盈听罢这话,眼底瞬间掠过欣喜。
云鹊皇庄?那敢情好,直接远离这是非窝子,岂不妙哉?管他什么惊马图,先躲个清静再说。等巧菱她们打探出些眉目来,再回围场也不迟。
尚盈盈眼睫微颤,面上故作犹豫,实则心里早已乐开花:
“如此……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
见尚盈盈意动,晏绪礼当即拍板儿:
“这有什么劳烦的?朕吩咐底下人套辆马车,来回也就一个时辰,犯不着惊动旁人。”
两人各怀心思,一个欲避祸,一个想布局,结果竟是一拍即合。
晏绪礼当即便传下旨意,命人备好马车,送尚盈盈往皇庄养身子去。
夜色沉沉,寒星寥落。
尚盈盈戴着白貂昭君套,站在车辕边,仰脸儿瞧向晏绪礼,柔声劝道:
“万岁爷,您就甭跟着折腾了。这儿既离皇庄不远,遣几个得力侍卫护送妾身过去就成,何苦劳烦圣驾,冒着寒夜奔波?”
晏绪礼哪里肯依,他这会儿心里头装着事儿,总觉得让尚盈盈独自离开,哪怕只半个时辰的路程,他都不踏实。
伸手将尚盈盈扶上马车,晏绪礼自个儿也跟着弯腰坐进来,沉声道:
“无妨,朕亲自送你过去才放心。”
说罢,晏绪礼便不再多言,只吩咐外头赶车的侍卫:
“走吧,稳当些。”
“是!”
赶车侍卫一甩缰绳,拉车的牡马忽地打个响鼻,喷出两道白气,在夜风里倏地飘散,像是庙里烧的香头子。
旁边那匹听见动静,也立马跟着抬蹄,却不想踩进雪窝子里,惊得耳朵一竖,鬃毛上的雪簌簌抖落一脖颈。
许是晌午过后,尚盈盈心里头便发沉,不自觉地坐在帘子前遥望半晌,真吃了些冷风。这会子她是真真儿觉得头重脚轻,身子发软。
炭盆里埋了两匙檀木粉,烧得暖香融融。晏绪礼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气,又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
迷迷糊糊间,尚盈盈竟有些支撑不住,脑袋一歪,便安心地倒去晏绪礼怀里眯盹。
晏绪礼见状,忙伸臂将尚盈盈揽得更稳些,低头眷恋描摹着她恬静睡颜。
马车行得不快,车前悬挂的八角宫灯,也跟着慢吞吞摇晃,在黑暗中投下两团昏黄光晕。
正当尚盈盈睡得朦胧之际,忽听得车帘外传来一道极轻微,却又异常迅疾的“噗簌”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贴着车壁飞快掠过。
尚盈盈眼睫微颤,下意识地顺着车帘窄窄缝隙,往外瞥了一眼。
只见茫茫夜色中,一道模糊的白色鸟影,倏忽闪过,快得几乎叫人以为是错觉。
脑海里忽而浮现出安久英说过的话,那只“仁义”白鹘,冬夜里会出来捉些野雀儿来煨爪。
难道是它?
就在尚盈盈念头闪过的这一刹那,前头拉车的骏马,像是骤然受惊,兀地扬起前蹄,发出惊恐至极的长嘶:
“唏律律——!”
紧接着,马儿竟如同脱缰一般,疯狂地朝前奔逃起来。
马车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力一带,猛地向前一冲,又剧烈地左右摇晃,简直像惊涛骇浪里的一叶扁舟。
尚盈盈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被颠得差点飞出去,幸好晏绪礼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死死摁在怀里。
“出了何事?”
晏绪礼脸色骤变,猛地一掀车帘,厉声喝问外头的侍卫。
车厢外同样是一片混乱,侍卫死命拉拽着缰绳,却根本驯服不住失控的马匹。
“万岁爷恕罪!方才有只白鹘飞过去,将马……将马惊了!”侍卫头领的声音带着惶恐和喘息,自帘外传来。
晏绪礼眸光一凛,当机立断,扯下车厢里一条帷幔,探身出去,甩盖在那领头疯跑的马头上。
按理说,马儿一旦瞧不见路,便会惊惧不安,多半会放慢蹄子,甚至原地打转。
可邪门儿的是,那马像是根本不受影响,反而愈加狂躁。它们如同受到什么指引般,直直朝着黑黢黢的林子里冲去,竟将那沉重的厚布都甩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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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此时,远处缓坡土丘上,几点火光随风跳跃。
顾令漪带着几个侍女,正与嘉毅王府诸人一道,手擎火把,兴致勃勃地在草原上燎猎。
她眼神儿极好,远远便瞧见那顶不甚起眼的马车,摇摇晃晃地闯进密林当中。
顾令漪眉头一蹙,觉得很不对劲儿。
这深更半夜的,谁家的马车会跑到林子里去?
莫非是惊了马?
顾令漪当即勒住马缰,扭头寻向三丈开外的顾绥,扬鞭指东,高声喊道:
“哥!你快瞧那边!”
第59章 唯闻彼此心跳相和,天地……
这马竟连障目都不惧,其中显是有鬼!
尚盈盈陡然惊觉,莺时传来的信儿倒是没错,的确有人对马匹动过手脚。
但今日拉车的马,乃是特地从御厩牵来的。那人不是要算计她,而是奔着刺王杀驾!
会是谁?康王吗?
车轱辘轧过冻得铁硬的土坷垃,颠得人五脏六腑都快挪位。挂在车围子四角的金铃,早已叮铃当啷响作一团。
见晏绪礼探身出去控马,尚盈盈不欲叫他分心,顿时咬住唇,半声都不吭。十指死死扣着窗棂,指骨上皮肉泛起青白。
车窗外光影飞掠,路旁老桦枯枝似鬼爪一般,唰啦唰啦刮过车壁,听得人浑身起栗。
忽然间,车轮子不知撞着什么埋在雪里的硬物。整个车厢猛地向左一栽歪,那歪斜势头,险些将里头之人甩将出去!
尚盈盈顿觉身子一轻,整个人扑去车壁,亏得晏绪礼回身接住她。可她额头正磕在晏绪礼下颌上,两人俱是吃痛,顿时闷哼一声。
饶是这般光景,晏绪礼箍在尚盈盈腰间的手臂竟纹丝未松,反将她更紧地按进怀里,低声安抚:
“没事儿盈盈,朕没事儿……”
织锦车帘早被横七竖八的树枝扯得稀烂,只剩半幅残破地挂着。凛冽北风卷着雪粒子,“呼”地灌进来,迷得人睁不开眼。
晏绪礼单手护住尚盈盈,觑眼去分辨外头景象,心里陡然一沉。只见那拉车的畜生们彻底发了疯,再这般跑下去,不消撞着什么,马车自个儿就要散架。
眼看马车在林中
愈奔愈远,晏绪礼眸色骤变,对着前头那徒劳拽缰绳的侍卫,抬脚便把他踹了下去。
“万岁爷!”
侍卫只顾得上慌叫一声,便骨碌碌滚下车辕,转眼没入风雪。
晏绪礼趁势一个箭步蹿上车辕,手臂青筋如虬龙暴起,使出浑身气力勒住马辔。
马儿吃痛,前蹄高高扬起,发出凄厉嘶鸣。
可受惊的畜生们发了性儿,轻易拽止不住,落地后仍撒开四蹄,刨得雪沫横飞,拖着整个车厢斜刺里窜将出去。
借着林间雪光,晏绪礼瞧得分明。前头有条巨蟒似的老树根,在雪地里横亘隆起。照这势头冲去,马匹或可跃过,但车厢定要撞个粉碎!
“盈盈——”
电光石火间,晏绪礼猛然回首。目光锁住尚盈盈的刹那,嗓音却蓦然转柔:
“信朕,莫怕。”
在晏绪礼灼灼注视中,尚盈盈心音狂乱,片刻都不曾犹豫,勇敢地扑去他怀里。
晏绪礼立马拦腰抱住她,足尖在颠簸车辕上一点,朝侧方雪地纵身跃下。
“咚!”
晏绪礼垫在尚盈盈身下,与她一同砸进雪窝子里。
俩人在地上翻滚数圈,直到晏绪礼脊背撞上覆雪树桩,这才彻底停住。
碎雪扑簌簌掉在头顶,晏绪礼将尚盈盈护得严实,自个儿臂上却已被尖石粒扎出血口,鲜血汩汩浸透玄色衣袖。
怕尚盈盈瞧见会哭,晏绪礼默不作声地拢起墨狐大氅,只作若无其事。
那边厢,骏马嘶鸣声忽而撕破雪夜。两匹疯马竟当真跃过树根,可后头车厢却没这般造化。
“轰——!”
一声巨响震彻山林。
车厢被掼在树根上,登时掀个底儿朝天。
惊魂甫定间,尚盈盈忙从晏绪礼臂弯里探出头,朝前头响动处望去。
只见马车仰栽在树墩子前,辐条间缠满枯枝断绳。四个轱辘朝天,犹自吱呀呀地空转。
寒风卷起碎木渣子,打着旋儿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