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玉 第28章

作者:长青长白 标签: 古代言情

  何三被他几句话骂得头往后一缩,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心道:这是哪只王八点了阎王窝,害得我在这儿挨骂。

  心里燥归燥,但他嘴上却依旧应得快,扬起嗓子冲着李鹤鸣的背影道:“属下领命!”

  李鹤鸣没理会,伸手摸了摸怀里还剩着的一百两银票和几块碎银,他拿钱时爽快,眼下才发觉这一百两怕是不够用。

  出了牢狱,他在衙门里随便找了张桌案便提笔给林钰书了封信。

  不像前几封长篇大论乱写一通,这回别的什么也没提,就五个字:萋萋,没钱了。

第0068章 (68)重逢颜

  何三盯着罗道章等罪臣接连审了十来日,将他们肚皮里百八十年前的腌臢事都挖出来清了一遍,该招的不该招的,在一道道严刑下全都吐了个干净。

  白纸黑字垒了一大摞,何三越审越心惊,这劣迹斑斑的供词都不知道该怎么呈给李鹤鸣。

  李鹤鸣让何三自己拿主意,倒真半点没插手,趁这时间走水路跑了几趟临县,受崇安帝的令,将附近临水一带、往年遭过水患又重建民房的县都查了一遍。

  好在罗道章此等贪官污吏终是少数,临县百姓未受汲县之苦。

  李鹤鸣在外风尘仆仆没日没夜奔波了十数日,回到汲县,见驿馆内外栽种的几棵梨树都开了花,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离家已是一月有余。

  昨日下了半天蒙蒙春雨,湿了泥地,李鹤鸣急着办完差事,路上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洗,眼下飞鱼服的衣摆和黑靴靴面沾着几点污泥,除了那张俊脸,不见半点锦衣卫的英姿。

  李鹤鸣就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回到驿馆,在门口忽然被人怯生生地叫住了。

  “李、李大人……”

  李鹤鸣转身一看,见门口避水的石阶上坐着个衣着素净的年轻姑娘,正是那日见过的骆善那十五六岁的女儿,骆溪。

  县里长大的女儿,这辈子见过最厉害的人也就是知县,显然没怎么和李鹤鸣这等官差打过交道。

  他一身锦绣飞鱼服森寒绣春刀,此前又带人无缘无故将她家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几日,眼下骆溪独自在这人来人往的驿馆前与之交谈,叫她本能有些畏惧。

  她似乎在这儿坐着等了他许久,手忙脚乱地猛站起身时,眼前骤然一花,脚下都浮了两步。

  李鹤鸣看她快摔倒在地,伸手在她小臂处轻扶了一把,等她站稳便松开了手,低声问道:“骆姑娘找李某何事?”

  骆溪倒是没想到李鹤鸣会伸手扶她,她下意识摸了摸手臂被他碰过的地方,微红着脸瞟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纸信封,紧张道:“阿、阿爹叫我将这贵重之物还给大人。”

  信封微鼓,里面不像是装着信,李鹤鸣垂眸扫过,猜到里面装着的是他那日留下的银票,他道了声:“不必。”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平常骆溪一家一年到头顶天也只花得了五两银子,一千八百两足够她们一家四口几辈子衣食无忧,这钱太烫手,她爹叫她一定要把钱还给这位大人,她不能揣着这钱又回去,不然多半要挨一顿数落。

  那日她来驿馆听说李鹤鸣不在,又不知他何时回来,是以为了还钱,这些日白白跑了好几趟。眼下见李鹤鸣要走,她有点急了,没想别的,下意识去扯李鹤鸣的衣袖,慌忙道:“大、大人,您等等,您、您还是收回去吧。”

  察觉袖口被人扯住,李鹤鸣转过身看她,骆溪对上他那双深黑的眼,立马松开了手,但却没退让,愁着眉头道:“您若不收下,我回去会挨我爹骂的。”

  当地百姓大多质朴淳厚,骆善忠义,教出的孩子也自然懂事,万不会坦然接受旁人赠予的如此大一笔钱财。但李鹤鸣也不会把送出去的东西又拿回来。

  他思忖了须臾,面不改色地撒谎道:“这钱并非由我所出,而是朝廷发放,姑娘不必觉得负累,骆大人当年从军伤了腿脚,将钱安心拿去给他治病吧。”

  提起父亲的腿伤,骆溪面色松动了几分,李鹤鸣接着道:“况且你家中不是收养了一个孩子,你爹娘年迈,你又尚且年幼,以后少不了用钱的地方,更该收下。若骆大人仍不肯,你便与他说若故人在世,必不愿见其部下到老病痛无医,潦倒度日。想来他不会再拒绝。”

  县中的官员衙役在百姓面前从来是耀武扬威端着不可一世的姿态,骆溪没想到眼前从都城来的官员会如此平易近人,听得李鹤鸣这样说,她嘴上支支吾吾,找不出半句拒绝的的话来。

  她犹豫不决地看着信封,又看向李鹤鸣,好一会儿才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她弯腰对着李鹤鸣生疏而恭敬地行了个礼:“多、多谢大人,大人的话我会转告给阿爹的。”

  说完就揣着信封离开了,李鹤鸣还听见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回去不会挨骂吧……”

  送走骆溪,李鹤鸣转身走向驿馆,但就在此时,他突然鬼使神差感应到什么,缓缓停下了脚步。

  而后幻听似的,背后忽然传来了一个梦中思极的声音,轻柔动人,宛如泉音。

  “李鹤鸣。”

  一朵梨花悠悠飘落在肩头,李鹤鸣身形一顿,随后猛抬起头,回身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他身转得急,腰间挂着的腰牌跟着一甩,“噌”一声重重撞在了刀鞘上。

  街边马车旁娉婷立着的身影映入视野,李鹤鸣瞳孔微缩,那一瞬间,周遭所有声色都消失不见,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本该在六百里外都城里的林钰,不自主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好半晌才说出话来。

  “……萋萋?”

第0069章 (69)有没有想我?颜

  梦中苦苦思念的人突然远赴山水出现在自己面前,李鹤一时连同身体都随着激荡的心绪震在了原地,怔忡地站在驿馆门口看着衣裙翩跹朝他走来的林钰,僵住了似的也不知道主动迎上去。

  他素来事一副不苟言笑的沉稳模样,眼下心中翻江倒海,这抹怔愣也并不显于面上,林钰只从他握紧刀鞘的手此等细枝末节里才辨出来一星半点,着实呆得很。

  林钰远行,泽兰与文竹自然跟着,与之一同的还有李鹤鸣留在都城暗中保护林钰的一小队锦衣卫,若非李鹤鸣这些日跑去别地难寻见踪影,也不至于林钰眼下都到汲县了他才知情。

  林钰走到他面前,见他只顾盯着自己却不开口说话,从袖中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在他腰上轻轻戳了一下,忍住了在这大街上直接抱住他的想法,憋着笑问道:“傻啦?”

  她在忍,李鹤鸣何尝不是,他按下心中奔涌的思绪,握住了她作弄的手,将她手掌拢进掌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看了好片刻,才出声否认:“……没有。”

  他说这话时也不拿铜镜照照自己是什么样子,剑眉下那双黑眸都粘死在林钰身上了。

  沉沉目光扫过她灵动的眉眼,又在她润红的唇瓣上滞了一瞬,若不是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怕是要低下头来吻她。

  当真是嘴比刀硬。

  “我收着你的信了,总叫我念你。”林钰仰头看着他,似在埋怨,但声音却又十分温柔。

  她抬手拂下他肩头梨花,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他:“我听二哥的话,每日都念了,只是不知道二哥有没有想我?”

  她说起情话是信手拈来,明净双眸含笑看着他,李鹤鸣被这一眼瞧得心头发酥,颈上喉结滚动,他沉声道:“想了。”

  没想林钰听罢却不大满意,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轻轻“哼”了一声,摇头道:“迟疑这样久,我看是在诓我。”说着便扔下他转头往驿馆里去。

  林钰似在逗他又像是说得认真,李鹤鸣还没从她突然出现在汲县这件事反应过来,脑子粘得像浆糊,一时竟没能辨清楚她这话有几分真。但好在没呆过头,还知道抬腿紧跟上她。

  他又答了一遍:“想。”

  但有多想却不说清楚,日夜思着她有时睡都睡不安稳也不讲,只单单一个“想”字,的确是个不会哄人的。

  林钰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他,蹙眉道:“当真吗?我看方才你和别的姑娘聊得可开心了。”

  李鹤鸣看着她:“我并未开心,你看错了。”

  林钰明摆着在同他撒娇吃醋,可李鹤鸣却像是看不懂,连多开两回尊口解释一句那姑娘是谁都不会。

  反倒抬手从高高的梨树枝上摘下一朵梨花,安静跟在林钰身后,将雪白清香的梨花细枝簪在了她的乌发间,与她头上的碧玉簪相映衬,倒有种别样的美感。

  林钰察觉到了,抬手抚上头顶梨花,但并没摘下来,只是用两指小心捏着嫩枝,往发间插深了些。

  和当初她替他挂回姻缘牌时一样,她伸出一根手指拨了拨梨花,还检查了一番簪得稳不稳当。

  绣着云鹤青纹的月白色宽袖顺着匀称纤细的手臂滑下,露出一截雪白的细腕,在她放下手时,李鹤鸣突然握住她的手,低头旁若无人地在她指尖亲了一下,还发出了“啾”一声轻响。

  堂中便有两名锦衣卫坐在一起闲聊,左右还有好几名役夫在忙碌,也不知道他得馋成什么样,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般出格的事来。

  林钰惊得一颤,蓦然红了耳根,她匆匆缩回手,下意识将被他吻过的手指藏在袖中,羞恼地小声道:“做什么呀,不要胡来……”

  李鹤鸣没说话,全当没听见。他色迷心窍使完下流行径,面色却坦然依旧,甚至见林钰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时,还能在身后平静地给她指路:“住所在后院,环廊最里‘月天阁’那间。”

  泽兰与文竹拎着行李跟在李鹤鸣与林钰背后,将整个经过看了个清清楚楚,两人抿笑对视一眼,感叹夫人与姑爷真是如胶似漆。

  他们自认善解人意,打算待会儿进了房间放下行李便走,不打扰二人,没想李鹤鸣压根没打算让他们进门。

  四人穿行在环廊上,李鹤鸣随手推开一间无人休息的住房,扔下一句“你们在此处歇息”,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砰”的一声,李鹤鸣已将林钰带去他的房间,利落地关上了门。

第0070章 (70)咬死你算了颜

  驿馆的住房并不宽敞,李鹤鸣住的月天阁应是最好的房间,却也比林钰想象中褊狭一些。

  但胜在环境清幽静谧,门一掩,房内便骤然安静了下来,连动作间衣裳轻微的摩挲的声音都听得分明。

  入门左侧,墙上一扇圆窗半开,明净春光淌过房中漆木桌椅,静静流照在林钰裙边,她正打算仔细瞧瞧李鹤鸣这些日住的地方,没想才看了两眼,背上突然沉沉压下了一道重量。

  李鹤鸣伸手从她臂下穿过,环住她的腰身,一言不发地从身后将她抱了个满怀。

  他抱得有些紧,炽热的体温穿过布料熨贴着皮肤,脑袋也跟着埋进了她的颈窝。仿佛走失的狼犬终于寻回了主人,他闭着眼,认真地深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以前他也常这样嗅她,林钰虽然不太能理解他在嗅什么,但每回都任着他,等他闻得馋了想往下亲,林钰也乖乖任他剥了她的衣裳。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肩头,林钰稍稍扯松他的手臂,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抬眸看他:“你今日不用忙吗?”

  李鹤鸣自然有差事要办,但眼下这情景,除非皇上亲临,不然他必不可能从林钰的温柔乡里抽身。

  “不紧要。”他道,说罢便低下头来想亲她。

  然而林钰却是往后一躲,捂着他的嘴不给他碰:“做什么?事情都还没说清楚呢。”

  这话听着像是要翻账,李鹤鸣垂眸看了眼嘴上捂着的手,伸出舌头在她掌心舔了一下,林钰手一抖,缩着想躲,没想竟被他低头一口含住了食指指尖。

  他含得松,然而林钰将手往外抽时,他又立马换了尖利的牙齿咬上来。

  他生性属狼属虎,惯喜欢咬人,林钰怕李鹤鸣咬她,伸着手不敢动了,微微蹙着眉心:“你又闹我。”

  林钰舟车劳顿数百里来到汲县,眼下李鹤鸣性子驯顺得不像话,柔软湿热的舌裹着她纤细的手指舔了一口,便将她湿漉漉的手指吐了出来。

  他顺着她的指尖吻上去,低声问:“你是来看我,还是特意千里迢迢来训我。”

  林钰将手指擦过他的唇,不答反问:“你做了什么该挨训的事吗?”

  李鹤鸣动作一顿,想起自己怀里仅剩的几块碎银,硬撑着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林钰掏出荷包,从中取出了一张折得规整的信笺,是李鹤鸣寄给她的最后那封信。

  她展开信,认真将上面他亲手写下的那句话读给他听:“萋萋,没钱了。”学的还是他平时说话无甚起伏的语气。

  李鹤鸣本来还希冀林钰从都城出发时没收到信,眼下侥幸破灭,想起自己送出去的那一千八百两,避开视线不吭声了,但手却还不肯从她腰上松开。

  他在外从来威风凛然,少有处于下风不敢出声的时候,林钰扳回他的脸,问他:“你做什么了?这样短的时间便将银子全花光了。”

  李鹤鸣难得动了恻隐之心当回菩萨,但他不管账,一下子挥霍出去近两千两银子,心里难免有点虚,毕竟他一年的俸禄也才百来两闲银。

  别的官员放纵或是靠贪污受贿,李鹤鸣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行事,贪是没法贪,他也学不来那勾当,偶尔的奢靡之风全靠办事得力的赏赐和李家积累下的产业顶着。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了片刻,同林钰道:“不是说好给我花?”

  这话算是点了火,林钰气得咬他的唇:“你是三岁稚子吗?给你多少你便花多少,半点不知节俭。我给你两千两银子,是担心你一人在外需得着钱,却也没叫你这样乱花。”

  李鹤鸣乖乖受下这一口,忍不住想吻回去,但还没碰到,便被林钰推开了:“不给亲。”

  他行事稳重不假,唯独涉及钱银时估不着数,虽然需得着钱的时候不多,可一旦用起钱来,多半是挥金如土,眼都不眨一下。就像他幼时拿本该买酒的钱去给林钰买栗子糕,成亲后本打算给林钰买两包糕点却心一热便搬空了小半家店。

  林钰知他这毛病,所以眼下才会审犯人似的训他:“花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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