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玉 第7章

作者:长青长白 标签: 古代言情

  这边林钰还在编谎向林靖解释这伤是如何摔的,她柔声道:“这两日山上落了雨,我回禅房时不小心踩空了台阶,便摔了一跤,不妨事的。”

  她话说得慢,像是怕自己遗漏了什么叫人听出不对劲来,但表情平静,看不出异样。

  她在人前哄骗自己的亲哥哥不心虚,但身后跟着个知她在撒谎的李鹤鸣却叫她有些紧张。是以她说着说着,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

  漆黑的眼眸对上她的视线,李鹤鸣沉默着没出声。林钰怪自己多想,他那性子,显然并非爱嚼口舌之人。

  但这莫名的一眼落在林靖眼里却有点变味,他皱了下眉,心道:瞧李鹤鸣干什么?难不成是他推的?

  李鹤鸣帮林靖从灵云寺带回了林钰,林靖并非忘恩负义之徒,必然不在这时候找李鹤鸣的不快。

  他拱手朝李鹤鸣认真地拜了一礼:“多谢李大人护送小妹下山,林靖感激不尽。”

  李鹤鸣态度依旧没什么变化,他淡淡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他一拉缰绳:“李某尚有要务在身,先行一步。”说着也不给众人反应,直接驾马离开了。

  行过杨今明身旁时,李鹤鸣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杨今明抬眸对上他的目光,站直身恭敬道了声:“李大人。”

  李鹤鸣没应声,目光从他年轻的面容上扫过,直接越过了他。

  杨今明的心思李鹤鸣不会看不明白,但他并没把杨今明放在眼里,理由和林靖的一样:杨今明太年轻。

  大明男子十八才可婚配,杨今明若想娶林钰,便得白白让她再蹉跎两年。女子年华何其珍贵,哪能就这么像守着新树结果似的等他长大。

  况且李鹤鸣心里清楚:林钰不喜欢乳臭未干的少年人。

第0016章 (16)二郎

  林家当初退亲,李鹤鸣背地里是找人查过缘由的。

  他心高气傲,断不能忍受林家无缘无故废了这门亲事,是以有一阵子派人日夜盯着林府。林家接见了什么人,拜访了哪位官,锦衣卫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了他。林钰出门在外的一举一动他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林钰那时爱上看话本,每回出门都会买好些话本子回去读。她上午买,下午那些情情爱爱的本子便会呈至李鹤鸣的桌案上。

  他翻看了几页,没看得下去,把书扔给了手下的人。

  从前罪臣勾结,有过以坊间书本传递讯息的案例,是以他手下的锦衣卫误以为这些看似由酸儒书生写的话本里藏了不为人知的讯息,读得尤为认真,阅后提炼出书中内容写作呈文递到了他手上。

  有几个想巴结他的甚至多花了几分功夫将坊间传阅甚广的话本一并集纳了送到他案前。

  话本里,男女身份千变万化,人鬼妖怪样样俱全,但林钰读的却有一点从未变过,那便是书中的男人都过了正当婚配的年纪,多是成熟稳重之辈,没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李鹤鸣难得以权谋私一回,却没谋出退亲的头绪,只查到这点没用的东西,查案查成这样,真是难为他坐在北镇抚使的位置上。

  后来卫里忙起来,他也就撤了监视林府的人,只是那些书现在还用箱子装着放在了他的书房里,足足装了大半箱。

  每看一眼,都好似在诉说他的无能。

  与林家兄妹告别,李鹤鸣进宫奏报过反贼一事,又紧赶着去了趟诏狱,亥时才回府。

  李鹤鸣兄长战死疆场时,兄弟俩还没分家,是以如今徐青引仍住在李府。李鹤鸣每日事忙,府中事很少理会,徐青引便自发接过了管家一事。

  只是她这家管得有些束手束脚,因李鹤鸣并未将财权放给她,她若需用大钱,还得从李鹤鸣手里支。

  不过只要她要钱,李鹤鸣从来不会拒绝,甚至从不过问,素来是直接叫陈老领着她去账房拿银票。就连她娘家的弟弟要借三千两本金经商,李鹤鸣也是痛快答应。

  日子一长,徐青引心里便将自己当作了这偌大李府的女主人,但她也明白,若李鹤鸣成了亲,她便得放权让位给他娶进门的妻子。所以她才会背地里使软刀子,搅黄李鹤鸣的婚事。

  夜色昏暗,李府门前高挂着两只引路的大红灯笼。李鹤鸣行过庭院,便见徐青引提着只灯彩站在月洞门前等他。

  明黄色的烛光照在她身前的青石路上,她看见李鹤鸣的身影,笑着迎上来:“二郎回来了。”

  徐青引今年二十有九,容貌妩媚,身段丰腴,在这都城里有不少人对她有意,她娘家也劝她趁着年轻早日改嫁,奈何徐青引心气高,她宁愿在这李府里做个掌家的寡嫂,也不愿嫁到他家去做看人脸色的妻妾。

  徐青引打完招呼,却见李鹤鸣不似从前那般问她一句“阿嫂找我有事”,而是手架刀柄表情冷淡地看着她:“阿嫂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想问。”

  林钰在山上同李鹤鸣说的话他记得清楚,他本想等明日再问徐青引,可不料她自己深夜撞上门来。

  两人到了大堂,李鹤鸣将刀放在桌上,一撩衣袍在椅中坐下,也不等徐青引落座,径直道:“我今日在灵云寺见到了林家的二小姐,她让我问问阿嫂,当初私下和她说过什么。”

  徐青引没想到李鹤鸣会突然说起这事,她愣了一瞬,很快便想起了当初在宴上同林钰说过的那番话。这话若被李鹤鸣知道,以他的性格,她怕没有好果子吃。

  但观他此刻做派,想来并不清楚谈话的内容。徐青引心中慌乱,面上却不显,笑着道:“我与林家二小姐鲜少见面,二郎为何忽然这般问?”

  她给沏茶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立马识趣地退了出去。徐青引接过侍女手里的活,倒了杯热茶放在李鹤鸣手边,李鹤鸣没动,而是盯着徐青引的眼睛道:“林家与我退婚前,阿嫂曾在杨家的席宴上见过林家二小姐一面,那日你们说了什么?”

  他问个话像是在诏狱审罪犯,徐青引也察觉到他态度冷硬,蹙眉道:“二郎这是将我当犯人审了吗?”

  李鹤鸣端起茶抿了一口,语气冷淡:“若是将阿嫂当犯人,眼下已经招呼上刑鞭了。”

  李鹤鸣刚从诏狱回来,身上还萦绕着一股驱之不散的血腥味,徐青引听得这话寒毛一竖,忙背过身去,她道:“时间太久了,我哪还记得。左右不过是说些女人家的无趣私话,这家的胭脂水粉,那家的茶糕酥点之类。”

  李鹤鸣在狱中听过太多谎言,徐青引语气里的慌乱逃不过他的耳朵。他知她在撒谎,但她并非罪臣,而是他兄长明媒正娶迎过门的妻子,李鹤鸣没法逼问。

  他站起身:“既如此,那没什么好说的。”

  徐青引心中一喜,以为此事已经翻篇,却又听李鹤鸣道:“兄长曾为阿嫂在东街置办了一处宅邸,阿嫂这月便搬出去吧。”

  徐青引脑子一空,茫然道:“二郎这是何意?”

  李鹤鸣哪是好糊弄的人,他冷冷看向她:“我李鹤鸣身边不留背后捅刀的人。”

  徐青引难以置信地道:“你不信我?却信林家的二小姐吗?!她都与你退亲了啊二郎!”

  李鹤鸣面无表情地睨向她:“既然你提起此事,那你敢说林家退亲之事与你无关吗?”

  “有何不敢!此事就是与我无关!”徐青引扬声道,说罢又放柔了声音:“二郎,你当真忍心不管我了吗?”

  这话语暧昧,李鹤鸣眉间深拧,“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徐青引看着他与自己死去的丈夫三分相像的脸庞:“你将府中事交予我管,钱财之上对我从不吝啬,我不信你当真这般无情无义。”

  李鹤鸣似觉得她这话荒唐可笑,沉下声音:“我待你的情义是因兄长,而那些钱也都是兄长生前所留和朝廷发的抚恤银,除此外,何来情义一说。”

  徐青引听得这话,愣了好片刻:“你支钱给我时为何不说?”

  李鹤鸣不解地看着她:“若非如此,阿嫂觉得为何我会把银钱予你?大大方方地让你那素未谋面的兄弟拿去经商。”

  徐青引听得这冷血无情的话,摇头道:“我不信!我也不搬!我生是李家人,死作李家鬼。我无幸再侍奉你哥哥,也愿、也愿……”

  她像是忽然找到留下的理由,眼神一亮,朝李鹤鸣迈近两步,急切道:“我愿作二郎的妻,受你管束,样样依你。”

  边疆多战乱,多得是死了丈夫无依无靠的女人,弟娶兄嫂之事在百姓间屡见不鲜,李家有何不可效仿。

  李鹤鸣抬刀猛抵在她胸口,听得这话如看疯子般看着她。

  徐青引抬手抚上刀鞘:“二郎,这么多年,你难道看不出我对你……”

  “住口!”李鹤鸣打断她,他一转刀身,鞘底抵上她胸口,用力一顶,瞬间便令徐青引面色痛苦地往后退去。

  他神色厌恶地看着狼狈摔倒在地的徐青引,语气冰寒:“我竟不知你心思龌龊至此,何以对得起我兄长!”

  徐青引抚着钝痛的胸口,面色苍白地说不出话。

  门外的侍女听见动静跑进门来,看见屋中情景,又吓得立马跪了下去。

  李鹤鸣压着怒气:“念在兄长的面上,这话我今日就当未听见过,我限你三日搬出李府,否则休怪我无情!”

  说罢不再多言,面色冷硬地转身离开了此地。

第0017章 (17)【加更】逗狗

  李鹤鸣将徐青引的事交代给了陈老后,当夜便回了北镇抚司,看样子在徐青引搬离之前,不打算再回府。

  他夜里在北镇抚司的塌上合眼将就歇息,白日便下诏狱审人,到了饭点,只能上街随便找个地方吃点热食,有家不能回,不可谓不凄惨。

  这日午时,李鹤鸣从诏狱出来,在街边的馄饨摊上点了碗馄饨。

  诏狱里血气重,冷腥气仿佛浸入了衣裳的料子里,他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往摊上一坐,刀随手往桌上一放,本来生意兴隆的馄饨摊上很快就只剩零星两三个人。

  摊主有苦难言,又不敢赶人,只好颓丧着脸连忙煮了一碗馄饨给他,心里求着这阎罗王早点吃完早点走,不然他剩下的馄饨怕是要卖到明日。

  不久前李鹤鸣才在诏狱里动过刑,眼下袖口还沾着血,他没碰桌,端着馄饨坐在矮凳上吃。

  手肘撑在膝上,背微佝偻,看起来和卖完力气坐在街边台阶上吃饼的老百姓没什么两样。

  馄饨皮薄,煮熟后透过皮儿能瞧见里面淡红色的馅,和着汤一口咬下去,汤鲜肉香,将空了一上午的冷胃熨贴得舒服至极。

  他从早上到现在也就喝了口凉茶,还是昨日留在诏狱里的隔夜茶,眼下饿狠了,囫囵便吃了大半碗馄饨。

  也不知道是他身上的腥味浓还是碗里的馄饨香,不多时,竟引来了一条模样凶猛的黑犬。

  脖子上套着项圈,铁制的牵引绳拖在身后,朝他跑来时一路“叮当”响。不知道是谁家的畜生,一身皮毛养得顺亮。

  这狗看着凶,但却没怎么吵闹,就坐李鹤鸣跟前眼巴巴看着他手里的碗,漆黑的眼珠子咕噜咕噜随着他筷子尖上的馄饨转。

  它鼻子嗅了嗅,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张开嘴喘着气,哈喇子流了一地。

  李鹤鸣咽下嘴里的馄饨,慢吞吞夹起一个递到它面前,也不放地上,就这么勾着它似的杵在它黑亮的双目前。

  这狗养得放肆,见他不放下来,张嘴就要去咬他筷子上的馄饨。可它的速度哪里比得过李鹤鸣,他手腕微微一抬,狗嘴就咬了个空。

  李鹤鸣看着它,把馄饨放碗里蘸足了熬得发白的浓香大骨汤,扔进了自己嘴里。吞之前,腮帮子还嚼了两下。

  那狗见此,前肢烦躁地动了动,它讨食不成,本性暴露,鼻子里喷出热气,喉咙里发出低吼,嘴边松垮柔软的嘴皮跟着颤动。

  若是旁人被这么条猛犬盯着,怕是早心惊胆战地放下碗,趁着它享用时手脚发软地跑了。

  可李鹤鸣在真龙手下做事,气正胆肥,世间少有令他畏惧的东西。他见这狗气急败坏,神色都没变一下。

  他这两日窝在诏狱里,终于把几名反贼熔了硬铁的嘴撬开条缝,心情不错,难得有兴致,是以故技重施,又夹起一只鲜香的馄饨开始逗狗。

  但也只是逗,仍不赏它一口吃的。

  来来回回几次,这狗肉眼可见地躁怒起来,威胁地冲着他低鸣。一旁的摊主看得心慌,生怕这位官爷在他的摊上出事。

  摊主认得这狗,来头不小,林府养的猛犬,爱他这小摊上一口馄饨,林家的小姐和家仆时不时会牵着它来买一碗热馄饨吃。今天这狗许是跑脱了手,人估计还在后边追。

  摊主正想着要不要提醒这逗狗逗得兴起的大人一句这狗主人的身份,还没想明白,就见那狗猛地站了起来。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这狗也不知道从哪习的鬣狗手段,张开嘴一口就朝李鹤鸣的腿间咬了过去。

  若非李鹤鸣反应快,连人带凳子往后撤了一步,今天怕就得去司礼监报到了。

  而这一幕,恰被前来寻狗的林钰瞧见。

  林钰那日淋了雨,在家又是发烧又是发寒,足足躺了两日才终于好转,见今日日头好,牵着“三哥”出来晒晒太阳,没想却撞见它竟不知死活地去咬李鹤鸣。

  林钰吓得一颤,忙提声唤道,“三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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