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青长白
李鹤鸣听见声,抬眸看向快步走近的林钰,她风寒尚未痊愈,吹不得风,衣襟上围了一圈柔软的白狐毛,白皙的脸颊贴着软毛,发间簪着两只碧玉簪,衬得眉乌肤白,远胜冬雪。
李鹤鸣一年四季也就这身官服换来换去的穿,冷极了不过在内里加件袄子,外边再披件大氅,眼下见这还没到十二月林钰就穿上了皮毛,不由得想:等到了隆冬最冷的时日,她又该如何过活?
难不成学冬日里长一身厚毛的猫,用皮毛把自己裹成个球吗?
第0018章 (18)脏东西
李鹤鸣盯着林钰,林钰却只顾着瞧自己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狗。
她着急地唤了好几声“三哥”,“三哥”却没回头看她一眼。它眼下正又怒又馋,李鹤鸣的肉和他碗里的肉,它总要吃到一口。
林钰捡起地上的牵引绳往回收,可却拽不动它。她隔了两步站在李鹤鸣面前,眼光瞥见他衣摆上的点点血迹,顿了一瞬,低声道:“李大人,是我没看住它,冒犯了。”
李鹤鸣没应,他手里端着馄饨也不吃了,就这么瞧着她,那模样似在看什么稀奇东西。
林钰追狗追了一路,误以为自己弄乱了发髻,下意识伸手往发间的玉钗摸去,手落下来时,指尖又轻轻碰了碰耳上戴着的南海粉珍珠。
李鹤鸣视线追着她的手,在她粉润的耳垂的定了一瞬,才慢慢转回到她脸上。
他目光锐利,带着一份说不出的攻击性,林钰有些不自在地蹙了下眉,不知他在看什么,好半晌,才听他问了句:“林小姐管一只畜生叫三哥?”
这话多少带了点轻视之意,可“三哥”是林家悉心养了十年的爱犬,在林钰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她有些不满地呛了一句:“李大人若想,我也可叫李大人一声二哥。”
这是把他和她的狗比的意思了。
不料李鹤鸣放下碗,抬眸睨她,“叫吧。”
林钰一愣,又听他语气淡淡道,“叫啊,不是要叫二哥吗?”
他那模样不像在开玩笑,似要真从她嘴里听见一声“二哥”。林钰实在没想到李鹤鸣会一本正经地接她这话,她怔怔看着他,嗫嚅半晌,却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可李鹤鸣却一副正耐心等着的模样,深潭般的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看得林钰脸上泛起抹透粉的红晕来。
什么二哥!这人分明出身将门,怎么尽学了身登徒子的作风。
林钰叫不出口,她也没那胆量当真将李鹤鸣和她的狗比作兄弟,只能装聋子当没听见。
她犯了难,可三哥却没脑子看不懂局势,也不管自己的主人正被眼前这男人一句话堵得落了下风,只顾盯着桌上飘着肉香的碗。
它哈着气,迫不及待地将脚搭上桌子,伸长了嘴想去吃李鹤鸣没吃完的馄饨。
可李鹤鸣自己不吃,也不赏给它,手一动,把碗推开了。也不远,恰在三哥爪子碰得到但吃不着的距离。
三哥见此,紧皱着鼻头盯着李鹤鸣,喉中发出怒鸣,气急败坏地又冲着他吠了两声。
若非林钰在后面拽着,怕是又要一口咬上去。
“三哥!”林钰斥道,她埋怨它贪吃,又觉得李鹤鸣是故意在碗里留了两只馄饨勾它。
三哥不听,还在用爪子去薅碗。林钰见吼不住它,火气上头,伸手便在它脑门上拍了一掌。“啪”的一声钝响,直扇得三哥脑子发懵,眼神一瞬便清明了过来。
她一把提气它的项圈,气道:“再叫就将你炖了煲狗头吃!”
它显然不是头一次被林钰训,挨完揍立马便安分了下来,他下了桌,低着头偷觑她两眼,讨好地贴着她的小腿蹭了蹭。
李鹤鸣见此,莫名想起自己当初在街上唤了她一声“萋萋”,也是被她此般厉声训了一句。
林钰伤寒本就没好,此刻被气得头疼。她牵着这丢人现眼的狗,颔首对李鹤鸣行了一礼:“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便不打扰李大人了。”
说着也不等李鹤鸣回应,牵着狗绳把三哥拽走了。可怜它一口馄饨没吃到,还挨了顿揍,尾巴都搭了下来。
李鹤鸣见林钰离开,从怀里掏出块碎银放桌上,打算回诏狱继续办案,可还没上马,忽然听走出几步的林钰小声训狗,“什么脏东西就去咬!”
李鹤鸣听得这话,以为她说的“脏东西”是他碗里没吃完的馄饨,但下一秒又听她道,“下次再去咬男人腿间那东西,我叫人拔了你的牙!”
街头吵闹,她声音刻意压得低,以为李鹤鸣听不见,可不知李鹤鸣一双狼耳,在她背后一字不落地听得清清楚楚。
他转过身,眯眼盯着林钰的背影,凉飕飕地冷笑了一声。
呵,脏东西?
第0019章 (19)好一个情根深种、两情相悦
李鹤鸣回到诏狱,何三正拿着刚审出来的供词急匆匆在寻他。
狱里湿寒,一脚踩在地面上仿佛能感受到长年累月积下的血腻子,哀嚎惨叫日夜不绝,没几分胆量的人在这儿怕是连一个钟都挺不过去。
李鹤鸣接过连薄薄四张纸都没写满的供词,大致扫了几眼,问何三:“都招了?”
“招是招了……”何三面色古怪:“但问题是没招出什么东西来。先前兄弟们以为这窝子反贼嘴严,捂着身后的人不肯说,可用完刑还是一问三不知,一个个怂得脑子流脓,根本不像是有胆识的刺王杀驾之辈。”
李鹤鸣仿佛早已知道这结果,他往关押王常中的牢狱中走去,道:“遮人耳目之徒罢了。”
何三没听懂,思索了片刻,问:“什么意思?”
李鹤鸣解释道:“锦衣卫拿了无数谋逆之徒,你何时见过纪律散漫至此的反贼?他们不过王常中编造的借口,好让贪污的赃款有个合理的去处,实际养这帮人用不了你两年俸禄。”
何三算了算自己每年到手那点钱,和王常中贪污的巨款一对比,怔了一瞬:“那户部贪下的几百万两雪花银岂不是不翼而飞?”
李鹤鸣把供词递还给何三:“总不会凭空消失。”
何三将供词卷了收好,忙问:“那这供词还往上边呈吗?”
“先压着。”
“好。”何三应下,随后他又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一事。”
“说。”
何三谈起正事口齿伶俐,这下忽然又犹豫不决起来:“那日在山上被您断了根的那人,刚才没受住刑,嘴里吐了点东西,和……和林小姐有关。”
李鹤鸣脚步一顿,侧目看他,何三一见李鹤鸣这神色就有点虚,心头一紧张,有点不知如何说起,支支吾吾道:“说是林小姐那日在石屋里同他说,说什么您对她,呃……对她情根深种……”
李鹤鸣听罢沉默了两秒,盯着何三把这四个字又念了一遍:“情根深种?”
何三喉结滚了滚:“是、是情根深种。”
李鹤鸣屈指敲了下刀柄,收回视线,继续若无其事往前走:“还说什么了?”
何三瞥着李鹤鸣的神色:“还说林小姐称您与她、呃……两情相悦……”
严刑下的供词一般做不得假,这话听着不靠谱,但十有八九确有其事。李鹤鸣大概能猜到林钰和那反贼说这话的原因,无非是借此拖延时间,不得已的保命之策。
平日见了他恨不得退避三舍,背后倒学会借他的恶官名声保命,真是好一个情根深种、两情相悦。
何三见李鹤鸣不作声,斟酌着问他:“镇抚使,这话我没让人记,要写进供词里吗?”
话音落下,换来一道看蠢货似的眼神。
何三见此,立马了然地闭了嘴。
看来是不必了。
冬寒卷过长街,满城梅花渐渐露了花苞。杨今明的母亲这日借了个赠花的由头来拜访林母,有意无意地提起杨今明属意林钰之事。
林母满意杨今明这个女婿,林钰却觉得他年纪太轻,是以她借病躲在院中,并未去大堂拜见。
杨母赠的是一棵檀香梅,说是走水路从襄阳远远运来都城的,檀香梅是蜡梅上品,开花早,蜜香浓。用来赠人,算是出手阔绰。
文竹遣人将花搬进林钰的院里时已是黄花满枝,浓郁香气随风涌入室内,林钰从书中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问泽兰:“哪里来的花香?”
泽兰放下手里绣得七歪八扭、不知是鸳鸯是水鸭的荷包出去询问,片刻后拎着文竹的耳朵火气冲冲地进来:“小姐!这小子擅作主张,将杨夫人送的花给您搬进来了!”
“松开、松开!疼呢泽兰!”文竹捂着耳朵直叫唤,他歪着脑袋对椅中端坐的林钰解释道:“小姐,我没有啊,是夫人让把花放您院子里的。”
林钰让泽兰松开他,起身往屋外去:“什么花?闻着是蜡梅香。”
泽兰手劲重,文竹可怜巴巴地揉着被揪得通红的耳朵:“是蜡梅,说是叫什么檀香梅还是什么磬口梅的,我也不识得,听着倒很名贵。”
林钰站在门口看着院中那棵一人多高的腊梅树,蹙眉道:“不能要,叫母亲退回去。”
文竹一时聪明一时笨,不解道:“为何啊小姐?闻着好香呢,比一般的蜡梅都浓呢。”
泽兰气得踹他:“你听夫人的还是听小姐的,你明日去夫人院里侍奉算了。”
这话说得重,都骂上他不忠了,文竹没再多问,忙叫人把树又抬了出去。
文竹走了没一会儿,林府看门的小厮又匆匆将一封信送到了林钰跟前。
今日难得热闹,半刻不得清净,林钰将书收了起来,心道今日怕是看不成了。她问小厮:“谁的信?”
厮回道:“不知,是一个小孩送来的,说是一名非亲非故的人。”
非亲非故……
林钰一怔,低头看了眼信上封口完好的漆,她松了口气,对小厮道:“有劳。”
她说着看了泽兰一眼,泽兰见此,熟练地从荷包里掏出打赏用的碎银,小厮欢喜地接过银钱退下了。
待人离开,林钰忙拆开信件,等看清信中内容,她忽而变了神色。
泽兰见她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小姐?”
林钰没答,她将信扔进屋中火炉烧了,道:“去叫人备马车。”
泽兰茫然道:“去哪儿?”
林钰抿唇:“……李府。”
ps:蜡梅这段源自明王象晋的《群芳谱》
第0020章 (20)我的确是在等你
寻常人拜访,按礼数该是要提前呈上拜帖,但当林钰敲响李府紧闭的高门时,开门的仆从像是知道她要来,直接将她请了进去。
比起寻常高官名门,李府可谓门可罗雀,冷清至极,府中山水俱全,却静得连鸟鸣都听不见一声。
林钰头顶帷帽,帽檐薄纱垂落,遮住了她的面容。她默不作声地随着引路的仆从往里走,片刻后,领路的陈老停在一扇月洞门前:“姑娘,到了。”
林钰抬眼看去,门后是一弯透彻的清湖,围着一座静谧的院子,湖上一条石板小径,小径尽头便是院门。
林钰头一次来李府,不识得路,也不知这儿通往何处。但看这院前布局,显然不是一般人住的地方。
她出声谢过陈老,在月洞门前立了一会儿,才孤身往里去,瞧着有点以身伺虎的味道。
林钰还未进院,先闻到了一股浅淡的梅香,抬头一看,一棵三人多高的梅树从院墙支出一道苍劲粗壮的褐枝,枝上点着几只深红的梅花花蕾,因还没开,香气也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