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怂怂的小包
之前从前线递回来的几封书信无一例外都很简短,除了一句平安,几乎再无其他。狄将军和她解释说这是为了防止书信被有心之人截获。
与之相对,薛含桃每次递过去的信也只有寒酸的两句话。
平安,真的平安吗?她每日问着自己这个问题,不敢去探究。
可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一次的书信和以往不同。
对,他们战胜了金人,不必再担忧有人拦截,摸起来也比之前厚了一些。
薛含桃将信纸展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卷小画。
寥寥数笔,勾勒出苍茫的戈壁和零星绿色的草原,与都城截然不同的北国风景跃然纸上。
崔伯翀仿佛在用一幅画告诉她,神明并非虚假无用,他做到了百年来所有人杰都渴求的一件事。
“嗯,世子比狄将军还要厉害。”
定定地看过画卷的每一处,她的目光停留在一行字上,熟悉的笔迹让她浑身颤抖。
“吾妻,信仰吾一人足够。”
那日,他追到青石县抓住一颗逃跑的桃子,同样说了这句话。
他可以是冷漠的,疯魔的,也可以是温柔的,仁慈的,但不管是何种模样,他只会是她心目中唯一的神明。
救下她一个人,也可以救下她眼中的每一个人。
他会护着她,和她扎根生活的地方永远平静安定。
“可是,我只愿你平安。”
一滴泪水落在信纸上,薛含桃再次往下翻开,意外地看到了孙大夫洋洋洒洒写下的一番话。
他的字迹略微潦草,不过大致意思她能够读懂。
孙大夫在信中写道,崔世子的身体虽有大幅度的损伤,但他心力强盛,寿元或许可以撑住。
“十年内,寿命无忧。”
“无忧……”薛含桃呆呆地念着这两个字,眼睛里含着水光,又哭又笑,“可以吃到桃树长出的桃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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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果儿伸了个懒腰,将房门打开。
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她就被不远处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大跳。
“娘子,您在这里做什么?”果儿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一手拿着锄头,一手拎着木框,这里刨一些土,那里捡两片叶子,迷惑不解。
“给桃树挖土,施肥,它可以长的更高更快。”薛含桃老老实实地和果儿解释,又小心地分出一撮泥土放到一个陶罐里面。
果儿瞥了一眼,认出陶罐是上个月新买的,娘子用来熬煮过款冬花,之后送进宫
里还得了陛下和贵妃的赞赏。
款冬花的止咳效果明显,听说陛下吩咐太医们每日熬煮,半个月来,他的咳疾好转许多。
果儿撺掇,“娘子要不再往宫里送一次?”
如今,外头的勋贵哪家不知宁国夫人!果儿再见到宫里的姐妹得到的都是羡慕的目光,她心中畅快的要命。
“不了,太医定然比我熬煮的妥当。”薛含桃的眼神停留在褐色的泥土上,重复道,“陛下是最尊贵的人。”
尊贵的天子从未去过乡间,哪里知道有些东西他沾不得。
款冬花的根茎很难洗的干净,永远都会带一些泥土。寻常人不会受到一丝影响,但天子,便说不准。
薛含桃抬头,看向天空,一片明亮,她陷入了沉思。
果儿见此,问她在想什么。
她低声回答,“想稽夫子的话,想我与世子和离。”
薛含桃很谨慎,但万一事情败露,她会把和离书拿出来。
闻言,果儿脸色微变。
第79章 她也不要他了。
“飘雪,不要害怕,你还记得你吃过的肉干吗?便是薛娘子亲手做的。”
一只毛发雪白的猧子被稽韶抱在怀里,一人一狗进入前后共有四进的宁国夫人府。
稽韶为了回报恩情而教学的地方在第二进的西厢,他跨过一道游廊,迎面遇上模样警惕的果儿。
圆脸的侍女面对他,态度和从前截然不同,眼睛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叫稽韶以为自己在无意中得罪了人。
“稽夫子来便来了,怎么还带着一只白毛小狗?”果儿双手叉腰,一脸不客气,好你个长的人模人样的夫子,心思可真是阴险,故意用自己家的小狗吸引娘子的注意力。
竟然还敢怂恿娘子和离,不可饶恕!
“我不在家,飘雪一只狗恹恹不乐,我担心它生病,带来和阿凶一起玩。果儿姑娘若是觉得不妥,下次我不带了便是。”稽韶的脾气很好,当即同果儿赔了不是。
果儿冷哼一声,忍不住想说最好他下次也别来了,文玑走近发现小狗,惊喜不已,“好可爱的猧子。”
“稽夫子,您快请,夫人已经在西厢房等着您了。”
稽韶对着文玑含蓄点头,将怀里的小狗放下,刚好大黑狗嗅到了同类的气味,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
“汪!”
“呜。”
两只狗时隔数月,居然还记得对方,互相嗅了嗅气味,摇着尾巴在院中奔跑着玩。
“以前在村里,阿凶也有一个白狗朋友。”薛含桃听到狗叫声,从西厢房中走了出来。
“飘雪倒是第一次交到一位狗朋友。原本,我进京时没想带着它,可是它偷偷钻进了我的书箱里面。”
稽韶和她解释小狗的狡猾行径,不出意料又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明媚的笑容。
他心念一动,问薛含桃之前那种肉干还有没有。
“有。”薛含桃眼睛微亮,再度返回西厢房找来了两块肉干。
这是准备喂给阿凶的,紧接着她呼唤大黑狗的名字。
大黑狗不仅体型大年龄也比小白狗长了很多,它见主人拿出了肉干,大方地叼走一块请小白狗吃。
小白狗嗅到了肉味,毫不客气地用嘴巴和爪子啃咬抓挠。一块肉干下肚,它对大黑狗的态度变得热情亲近,朝着大黑狗摊开了肚皮和四肢。
谁知,凑上前的却是一个眼睛发光的小姑娘。它偏了偏脑袋,没有躲开。
薛含桃轻轻地抚摸小白狗柔软的长毛,模样肉眼可见地开心,从知晓崔世子离开都城那一刻起,她已经很久没有露出纯粹的笑颜。
快乐其实很简单,她一点都不贪心。
果儿在一旁将这一幕收到眼底,心中的滋味有些不好受,稽韶自是比不了世子,但倘若娘子可以天天这般笑……
“阿凶的前腿上似乎扣着一个东西,是有什么寓意吗?”稽韶微微俯身,笑着指向大黑狗,假若内有讲究,他也会为飘雪做一个。
薛含桃摸了摸小白狗,又去摸大黑狗,暗暗比较之后,心里正道要继续给阿凶喝熬好的芝麻茯苓水。
猛一听到稽夫子问起金环,她张了张口,“金环是世子送给阿凶的认主礼,里面刻着阿凶的名字,世子说,狗仗人势,别人看到阿凶身戴黄金,便不敢凶它赶它。”
他的每一句话自己都记得很清楚,根本不必仔细去想。同样,他们之间的一点一滴她也一直牢牢记着。
酸的,甜的,以及痛到麻木的。
被她信仰的神明就要归来,她的心里欢喜,兴奋,激动,可是小小的角落里面也有一丝疼,一丝累,一丝悔。
不确定,在之后的时间里面会不会又有意外突然出现,将她整个人重击到粉碎。
再有……薛含桃知道自己无法承受了,一定会死掉。
“崔世子考虑周全,不愧是人中龙凤。”稽韶附和着称是,抬眼看到她怔然的神色,放轻了呼吸。
又一次,他感受到了她的难过,尽管当中有细微的不同。
“稽夫子,假如将来你的夫人是一位绝世无双的巾帼英豪,而你却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变成了丑恶的坏人,要怎么办呢?”
稽韶的表情比之前有所触动,他静默片刻,像是担心吓住她,张开唇的声音轻不可闻,“薛娘子若问我,我便如实回答。”
“其实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两人成婚相爱,我不负她,她不负我。除此之外,家世声名甚至善恶全无关紧要。我的自私在于我更加看重自己的感受,如果有一天,在两个人的相处中,我感到疲累,尽管还爱着,我也会停下来重新思考还有没有必要再和她走下去。”
“身份上,人与人多有不同。但对于爱恨情仇,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相爱也未必都要在一起。”
“自私一点没有什么不好。”
他暗含鼓励的目光落在薛含桃的身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久到第二日,薛含桃仍记得。
她心不在焉地进宫,听到薛贵妃询问她的身体调养的如何,随口回答喝过孙医圣开的药,已经没有内患。
薛贵妃松了口气,说,“崔世子大捷归京,等到他回来后,小桃,你要尽快怀上他的孩子。”
她和德昌帝以及绝大多数人都以为崔伯翀寿命无多,大喜过后便是大悲。
薛含桃抿着唇摇头,目前的她脑中一团乱麻,还想不到孩子。
“不行,怀上孩子才更稳当,”薛贵妃的态度却很急切,当薛含桃面带不解地看过来时,她压低了声音,和心思单纯的堂妹透露了原因,“陛下年岁长了,阿姐怕太子年幼,你我撑不住局面,一个崔世子的孩子能用来笼络朝中的武将。”
薛含桃愣了愣,反应过来阿姐口中的年岁长了是什么意思,陛下的身体恐怕露出了衰败之象,虽然之前也不甚康健,但现在只会更糟糕。
也许,其中便有她的缘故,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薛含桃的心中一时翻江倒海,陛下残害功臣,放任蔡存等人祸害百姓,外敌入侵也只想着送钱求和弃城而逃,但他仍是自称真龙的天子……或许报应会落到她的身上。
“阿姐,不会有孩子,我不想为世子守寡,便让他离京之前写了一封和离书。”她终于下定决心,将和离书拿出来给薛贵妃看。
薛贵妃从头到尾地将和离书看过一遍,蓦然失言。
“从前我与世子的婚事并非我二人所愿,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都觉得我配不上世子。可是,现在的我不欠他,我…我想自己做主一次。
“阿姐你放心,我会和你一起保护太子。陛下那里,劳阿姐帮我一次。朝中诸公正热火朝天地讨论战后事宜,我与世子和离应该不打眼。”
薛含桃耷拉着脑袋,认真地说出了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依然深深地爱着,但桃子累
了,想要暂时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