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怂怂的小包
她根本没事,罗大哥身上的血迹也是别人的。
从一开始,她就盘算好了。
“世子的信中从来不提他有没有受伤,我也不想让他知道,而且,他即便担心我也不可能回京,反而耽误战事。”她的话不仅对狄恒说,还有玉蘅等人。
狄恒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生生压制住。
他只得叹气,背过身去。
守卫京畿的重责担在他的身上,他脱身不了,也比谁都清楚,此时,无数人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伯翀的身上,前线绝对不能出现半点差错。
“罢了,小桃你好好休息,我和老匹夫改天再来看你。”最后,吴国夫人拉走了沉默纠结的枢密使狄大人。
薛含桃默默地望着他们离开,心下微有歉意,但无法宣之于口。
她只是,用低若蚊鸣的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
如世子从前所言,她不再是一颗老实的桃子,学会了算计,也学会了隐瞒。
“阿凶,你的窝让我挤一挤吧?我只敢对你说,我变坏了。”人都走了,薛含桃偷偷摸摸进去了大黑狗的偏房,和它小声说着连果儿姐姐都不能听到的话。
月光如水,大黑狗的身上暖烘烘的,她和从前一样依偎着它,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果儿领着房间里面的小丫头来看,发现她挤着睡在阿凶的窝里,倒是安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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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宪一死去没多久,何焕终于如愿所偿,成为了内务省的副都知。
头上只压着一个人,他的心情无比畅快,暗中对薛贵妃和薛含桃两姐妹更加殷勤。
那封“密旨”,他与薛含桃两人全都讳莫如深,再不提起。
而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德昌帝愤怒之后惊出了一身冷汗,也断了插手前线的心。
他怕再生事,自己底下的皇位都坐不稳。
无人干扰加上狄恒等人在朝中使力,粮草前所未有的供应及时充足,前线不断传来大胜的消息。
三月春暖花开时,崔伯翀和大军将边境线推进了金国百里。
只差一步,曾经沦陷百年的河山就能重回大周的怀抱。
人人欣喜若狂,都城已经数次解了宵禁。
院中,薛含桃比划了一下长到她脚腕那么高的小树苗,垂眸一笑。
“夫人,门外有一年轻男子递来一封拜帖,言他姓稽,特来上门感谢。”
玉蘅拿着一封拜帖,走过来说道。
第78章 “吾妻,信仰吾一人足够。……
稽韶跟在罗承武的身后,一步步走进这座气势煊赫的公府,心情复杂。
数月来,他的心里始终怀疑自己收到名帖的真假,那个用敬畏的目光仰望他的小姑娘居然会是一品的国夫人。
犹豫,疑惑,以及被戳到伤口的痛楚让稽韶变成了一个懦夫。
他开始逃避,用酒来掩饰自己的软弱不堪,强迫记忆遗忘那一场惊鸿一瞥的邂逅。
然后,他收到了一封好友从京城递来的书信,蔡存遭到弹劾,刑部和大理寺开始复查蔡党上下数百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稽韶如在梦中,蔡存和礼部侍郎身死,他父亲的旧事重翻,青石县县令直接被剥夺官职功名,流放琼州。新的县令很快到任,第一天便与他见面,客气地表示新科将开,并亲自为他写下保荐信。
也是从新县令的口中,他才知晓诛杀蔡存的人是崔世子,而崔世子的夫人正是贵妃之妹,陛下封赏的宁国夫人。
她姓薛。
稽韶的脑海中重新浮现出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她迎着日光一眨不眨地朝他看来,整个人仿佛晶莹剔透的露珠。
干净,明亮。
那当日他见到的男子便是名满天下的崔世子,一位惊才绝艳只可高山仰止的郎君,果然与她十分般配。
同崔世子相比,他确实是一个不要脸的玩意儿。
但纵然自惭形秽,稽韶也不能对这一份恩情视而不顾。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大仇得报背后有薛娘子的帮忙,所以在进京的第二天他便带着名帖上门拜见。
认出领他入府的男子是薛娘子的“表兄”,稽韶心中先是怅然接着便是愈加强烈的羞愧。她根本不需要自己的赐福,崔世子说的对,他才是真正需要方相氏面具庇护的那个人。
稽韶啊稽韶,你多可笑啊,扮着神明却连认清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他走到会客的厅堂,心中的自嘲仍未停止。
薛含桃一眼看到他,连
忙唤他稽夫子,并请他入座吃茶。
“草民拜见宁国夫人。”稽韶略微恍惚地望着她,脑海中的记忆很快被推翻。
在他的眼中,此时眼前的薛含桃更像是一颗清亮柔美的珍珠。
光华愈显。
“不不,稽夫子还是唤我薛娘子吧,宁国夫人听起来不太像我自己。”薛含桃忙不迭地摆手,身上的汗毛都尴尬地立了起来,她虽然在慢慢适应自己的身份,但仍无法接受别人对她异常恭敬的模样。
她说到底只是沾了世子和堂姐的光,要变成名副其实的国夫人还差得远呢。
吴国夫人出身同样平平,但她年轻时杀过敌人,安置狄将军手下受伤的部属及家人也尽心尽力,不像自己成为国夫人运气占了大半。
“好,薛娘子。”稽韶笑笑,可恭敬的举止没有变化,下一刻他撩开衣袍,神色肃穆地朝着端坐的女子行了一个大礼。
“天理昭彰,我与父亲的仇怨终于得报。今日稽韶便立下誓言,将来凡薛娘子所请,我必义不容辞拼命而为。”
“不必这般客气,稽夫子你的事,我只是在陛下的面前提了一句话而已。”薛含桃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亲自上前扶他起身,和他解释自己的作用微不足道。
奸人作恶,或迟或早都会受到惩罚。
闻言,稽韶体内五味杂陈,若等着上天的报应,蔡党等人恐怕现在嚣张如夕。
“我人力微薄或许帮不上薛娘子什么,但此恩若是不报,我心难安,日后见到父亲也无法同他交代。”
稽夫子态度坚决地表示要向她报恩,不报恩便寝食难安。
薛含桃理解了他的心情,迟疑一瞬,问他可不可以教导自己读书。
“父亲在世的时候,我只和他学习了千字文,百家姓,诗经几本书,稽夫子是在学塾教书的夫子呀,便把我当作孩童教导吧。”
“娘子想学什么?”稽韶面带微笑地询问。
“四书五经都可以,对,学史,我更想学史。皇族世家,朝廷官吏,我要知道地更清楚。”薛含桃回道。
稽韶看出她眼中的坚定,没有考虑便答应下来。
“夫子,请喝茶。”看到他点头,薛含桃很高兴,端起茶盏递给他。
两人心有默契,并未提起之前梅园相约的差错。
稽韶不曾准时赴约,她也未对崔世子说的那些伤人的话做出解释。
约定好每隔一日两个时辰的授课,稽韶作为夫子简略地问了她几个问题后,告辞离开。
“等到后日,稽夫子再上门,便去隔了和这里一条街的宁国夫人府吧,那是我自己的府邸。”
稽韶临走前,薛含桃抿了抿唇瓣和他说道。
明明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然而,稽韶敏锐地从她的神色中感受到一缕难过。
为了什么而难过呢?他不得其解,崔世子大胜金兵,用不了多久便会带着满身的荣耀归来。
稽韶觉得,应该是他看错了。
然而,后日,稽韶如约去到宁国夫人府,又发现他的直觉很准确。
她认真地端坐听他讲史,时不时露出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根本遮掩不住。
“夫子,怎么才能不让君王对一个有功之臣起猜忌之心啊?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史书上比比皆是。”薛含桃问道。
稽韶神情微顿,有些明白她担忧着什么,斟酌字句回道,“使君王有容人之量,或功臣聪明自晦,再有,君弱臣强。”
是啊,天子比任何人都尊贵,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薛含桃默默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稽韶为她讲史的次日,她便背着一个陶罐进了宫,陶罐里面装满了用款冬花熬好的汤水。
款冬花是玉蘅派人从城中的一个药铺买来的,薛含桃取下花蕾和根茎熬了许久。
到了宫中,她将陶罐交给何焕,接着就去了薛贵妃的柔仪殿。
近日来,因为她时常进宫,小皇子和她的关系越来越亲近,看不到她的人一双眼睛还会滴溜溜地找她。
何焕听说陶罐里的汤水可以止咳,先让一个小太监喝了几口,没有察觉问题,等到德昌帝咳嗽不止之时,他便试探着提了这件事。
“宁国夫人今日进宫带进来的,让太医看过了并无问题。”
“人试过了吗?”
“也试过了,说喝下去很舒服。”
德昌帝嗯了一声,让人端上来,他喝下一碗,没多久,喉咙的痒意确实得到了缓解。
“乡野方子倒有些用处,吩咐太医院的太医,让他们多去民间寻些方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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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又过去,金人彻底战败,被赶回了北荒之地。
胜利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笑脸上,薛含桃无论去到哪里都能听见欢呼的声音。
她也在笑,可笑容之下是难以控制的焦虑。所有人都在为战胜的英雄赋上耀眼的荣光,可没有人提起他的身体怎么样了。
直到狄恒找过来,笑容满面地告诉她不日大军就会回朝。
“小桃,伯翀可以圆满地回来了。”狄恒神色难掩激动,眼中隐有泪光,多少年了,北伐的夙愿终于成真,他差点忍不住嚎啕大哭一场。
可是太不体面,狄恒硬生生地维持住了镇定。
他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已经愣住的小姑娘,识趣地将空间留给了她一人。
薛含桃紧紧地捏着书信,用牙齿啃自己的指尖,用所有的力气拼命呼吸,许久,她才恢复平静,打开了所谓命运对她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