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烟
第44章
外面传进来稀稀拉拉的鞭炮声,来自褚姨娘院子的方向。
正月初一那日,褚姨娘被诊出有了身孕,詹韶康很是高兴,给人赏了不少东西,抽空便会过去。而这大清早的鞭炮声,不用说也知道,是褚姨娘的恃宠而骄。
詹老夫人皱皱眉,明面上她把后宅的事情交给纪氏管,可哪能真的放手?
这份家业是给詹铎的,别人代管几日可以,但是不容真的占为己有。
她的手往小几上一捞,抓起那把檀香佛珠,指尖捻了两下:“瑶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袁瑶衣低着头,敏锐的察觉到詹老夫人的语气变化:“知道,我其实一早便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我生在普通人家,并不懂高门中的规矩,也不敢说。”
“一早?”詹老夫人看她,“你就这么不稀罕留在世子身边?”
说实话,她有些不信。就连自己一直信任的樱儿都能生出心思,更何况这个平头女子?
她是欣赏袁瑶衣,也感念着那一份对她的心意,但是任何牵扯到詹铎的事,她都会多想几分。
袁瑶衣抿唇,而后点头:“不想。老夫人对我好,会护着我,所以我自然不能说假话瞒着你。”
之前脑海中准备了好多说辞,可真临到现场,却发现那些准备早已忘得干净,根本用不上。
“你说吧。”詹老夫人道。
袁瑶衣小吸了口气:“世子现在入了枢密院,正得官家重用,以后定然是仕途锦绣。国公府是他的家,与家人间,他需得和睦。相信老人夫人知道那晚我来念安堂送药,碰到了回府的二公子。”
“知道,后面国公罚他跪了祠堂。”詹老夫人淡淡道。
袁瑶衣点头,转而又道:“可是这件事并没过去,竟是生出些流言来。”
她不再说话,低头看着眼前的方寸地方。那些风声她不说,相信詹老夫人也多少听过,便是詹钥惦记着自己兄长房中的女子,趁夜里将人堵住
詹老夫人转着佛珠,良久才道:“既是流言,压下了便好。”
“可是兄弟俩之间的隔阂会更大,”袁瑶衣道,声音清浅通透,“包括夫人,世子称呼她一声母亲,后面不管大小事情,还是得夫人帮着办,近在眼前的议亲也是。”
屋中又是一静,这次詹老夫人没说话,而是看着袁瑶衣若有所思。
见此,袁瑶衣继续说道:“还有世子的议亲,并不是我去了庄子就能解决。只要我在,就还会被接回来,做这些表面文章,或许表现为看重新嫁娘,但是她不过是晚几天见到我罢了。”
她清楚的把事情摆出来讲。
之前她得罪过纪氏母子,两人往后自然还是针对她,他们和詹铎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差;而议亲,虽然传得沸沸扬扬,但是詹铎未来妻子到底定了谁,没人知道,可见詹家极为重视,更证明那女子的不一般。
所以,综合利害,把她送去庄子解决不了根本。彻底的让她离开,才是一劳永逸。
外头的那串鞭炮早已放完,晨光从窗纸透进来,两只家雀儿站在外面的窗台,正叽叽喳喳唱着。
“瑶衣,”詹老夫人终于开口,此时的目光中几分陌生,“我没想到你能说出这般话。以前只觉你乖巧懂事,今日听你这样说,发觉你的见地不浅。”
便是一个在国公府长大的姑娘,恐怕也不如眼前这女子看事深。明明一双眼睛清亮,却将一层层的腌臜看透。
谁能说她讲得不对呢?
“瑶衣只是说出心中实话。”袁瑶衣微微抬头,看向詹老夫人。
这时的老人家眼中戒备减少,竟浮出些许悲哀。
詹老夫人在后宅斗了一辈子,见多踩着别人往上爬,争名夺利,却少见袁瑶衣这样主动退开一步的。自然,退这一步,就能保全她自己。
“你想好了?”她又问了句,也像是在问自己。
袁瑶衣轻轻往前走了两步,去到老人家跟前,然后朝着低下头去:“求老夫人给瑶衣这个恩赏。”
她腰身落得极低,绣着藤花的桃粉色抹胸跟着往下一松。
“你这”詹老夫人骤然眉间蹙起。
她看见了袁瑶衣锁骨上的齿印,女子皮肤娇嫩,都过了一夜还如此清晰。是谁留下的,她如何不清楚?
昨夜落雪,听闻詹铎回了德琉院,后来进了袁瑶衣的房里,说是熄了灯,应当是将人给要了
袁瑶衣抬头,对上老夫人惊诧的目光,小声道:“没有成,我来了月信。”
詹老夫人听了,眉头却是更紧。
这并不是成没成的事儿,而是自己那一向性子冷清的孙子动了情。
不由,也就开始细想詹铎对袁瑶衣的些许细节。新嫁娘没进门,他便要给她名分,公然去纪氏的正院要人,还有他咬在袁瑶衣锁骨上的牙印子
他,何曾是这样的没有分寸过?除非就是,他在意袁瑶衣。
詹老夫人心口一沉,手里攥紧了佛珠,突然就想到了周氏和纪氏,那么多年前的事,与现在倒是微妙的重合。
她自知,当时的确苦了周氏,人就那么早就走了。所以,她护着詹铎,而她的孙儿也是真争气。
眼看詹铎大好前途,决不能让当日之事重演
“你心里不觉得苦吗?女子声誉重要。”她开口,手过去拉上袁瑶衣的,让人站到自己身旁来。
袁瑶衣过去,不知是不是屋里光线暗,她发现老夫人的脸似乎又苍老了些。
“不觉得,”她摇头,嘴角勾出一抹淡笑,“人活着,总会有各种磨砺。”
詹老夫人沧桑一笑:“你这丫头的心思就是明朗,反而让我觉得更心疼。”
“瑶衣一直知道,老夫人心疼我,”袁瑶衣顺着对方说,而后道,“所以,会给我这个恩赏吗?”
“会。”詹老夫人点头。
袁瑶衣走出念安堂的时候,浑身轻松。
虽然詹老夫人没有明确说什么,但是既然应下,那便是这件事情定下了,她等着便好。或许很快,她就可以离开这里。
至于姨母,她到外面后反而更方便寻找。
她还有些银钱,能撑出正月去。等上元节后,她便寻一处作坊做工,相信很快就能打听到芙蓉织。
化雪天冷,府中家仆拿着各式家什正在扫雪,有那不抗冻的,跺脚又搓手。
袁瑶衣也感觉到寒冷,身上这套桃粉色衣裳偏薄,因为抹胸低她才选的,可以让詹老夫人清楚看到锁骨上的牙印。
她拉了拉领口,想遮挡点儿严寒,小指不经意抠上锁骨,不禁一疼。遂在脑海中想起了昨晚的事儿。
其实,他不仅咬了她的锁骨,还咬过她的后脊,只是她看不到后面。彼时,他从后压着她跪在妆台上,手探进衬裙握上她的腰,她拿手去拍打窗户,希望能有人听见进来。只是没有用,下雪的夜晚,谁会在外面呢?
她不经意看去铜镜,上头清晰的映现出两人画面,恰如张妈妈给的那本书。她披开落下的发,堪堪挂在身上的衬裙,早已经被层层堆叠起,露出一截纤背细腰,镜面上便是她清清楚楚的趴在那儿,一只手正在勾开她腰间的系带,手指沿着腰侧下滑
“咳咳!”她猛的吸进一口凉气,不让自己再去乱想。
过去了,这次是真的过去了。詹铎不在京中,这段期间她肯定会离开。
不是被送去庄子,是真的离开。
袁瑶衣回了德琉院,静静的呆在自己房中。
期间连婶进来过,知道昨晚虚惊一场,心中松了口气。只问袁瑶衣想吃什么,她去准备。
袁瑶衣说不用,说想休息会儿。
可能是前些日子神经绷得太紧,又或者是昨晚没怎么睡好,总之现在身子乏得很,只想好好睡一觉。
“娘子来了月事是得好好休息。”连婶帮人搭好被子,然后放下床帐,这才出了门去。
这一觉睡得安稳,再醒来时已是过晌。
袁瑶衣起来后,问是否有人找过自己,玉莲说没有。
她知道,是詹老夫人已经开始安排,这件事纪氏自然是不能插手的。恐怕纪氏没想到,当日想办法修理自己,却反被她抓住了这个机会。
太阳还未落山,积雪亦未溶进,褚姨娘院子的方向,偶尔还是有鞭炮声传来。
袁瑶衣正想换下那身桃粉色衣裳,却听是尤嬷嬷来了德琉院。
她双手一攥,首先便想着是自己要离开的事儿,便快步迎出西间去。
正巧,尤嬷嬷也走进正屋来:“袁娘子。”
“嬷嬷快请坐,我昨日炒了梅花茶,给你泡一壶尝尝。”袁瑶衣笑,边想回西间去拿茶罐儿。
“娘子莫要忙,”尤嬷嬷叫她拉住,而后道,“我过来是有件事儿与你说。”
袁瑶衣看去对方:“嬷嬷请说。”
屋里就她们二人,尤嬷嬷便笑了声,拉着袁瑶衣去桌边坐下:“今儿初四,彭家先生和元悟公子来给老夫人拜年,过晌来的,现在还在念安堂说话呢。”
“路上的雪还没化吧,这样从厚山镇来,应当路上不好走。”袁瑶衣道声。
“说的是,只是他们每年都是初四过来,成了习惯,”尤嬷嬷笑,放在桌上的两只手搓了下,“这不,彭先生正和老夫人说元悟公子的亲事。”
袁瑶衣瞧着尤嬷嬷笑得略显尴尬,便笑着说:“也便是不用老夫人操心了,他们家自己定下了?”
话到这里,她隐约觉得奇怪,彭家人来府中拜年,说与她听做什么。
尤嬷嬷抿抿唇:“倒也不是这样,老夫人给元悟公子说亲的事儿是早就说下的。今日彭先生过来,有拜年,也有商议这件事。”
“是这府里的女子?”袁瑶衣问,詹老夫人能做主的女子,定然是府中的。
彭家门第不高,詹家的姑娘是不可能,但是婢子的话,倒不是什么难事儿。
“所以说闹了个乌龙,”尤嬷嬷往袁瑶衣脸上看眼,“说想到,彭先生提了娘子你。”
“我?”袁瑶衣吓了一惊,着实没想到会是这样。
事情说出来,尤嬷嬷便简单讲了经过。大概便是詹老夫人许诺过彭家,给彭元悟说一个妻子,只要是府中没出嫁的婢子她都能做主,凭彭元悟喜欢就成。
也就是年前那次来送药,彭元悟遇到了袁瑶衣。
“彭先生说,元悟公子回去后总会提到娘子你,便问他是否中意,也就有了今日这桩事儿。”尤嬷嬷讲着,“想来,你去给老夫人治头疾,他是把你当成念安堂的人了。”
事情始末如此,袁瑶衣也觉荒唐。原以为彭元悟是进府送药,却不想原是老夫人安排的一场相看,只是看错了人而已。
“那事情事情说开了吗?”她问。
尤嬷嬷摇头:“事情牵扯到娘子,老夫人让我来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袁瑶衣蓦的一愣,心中思忖着这话的意思。突然就联想到了早上她与老夫人要的那个恩赏,离开公府。
见她不说话,尤嬷嬷笑笑平静道:“娘子早先与我提了句想离开,就今日这件事来看,彭家其实算一个选择。”
话说得简单,但是包含了许多。
袁瑶衣能听出意思,只是她并不熟悉彭元悟,而且她曾与詹铎有过肌肤之亲,或者对方知道了,也就退却了吧。
“来娘子这儿之前,我与元悟公子简单说了你的事儿,”尤嬷嬷继续道,“老夫人的意思是,你有什么话,便亲自与他说清楚。他如今在念安堂西面的暖阁,娘子想想怎么说,便过去就好。”
说完这番话,人就离开了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