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一只喵
身后,郑嘉挣扎着,艰难躲避着杂沓奔逃的马匹,一个突厥兵挥刀砍来,眼看躲不过,郑嘉下意识地闭眼,听见箭矢飞过的声音,突厥兵惨叫着摔下马,前面一人一骑飞奔而来:“夫人!”
是王存中,一霎时奔到眼前,拉她上马。郑嘉定定神,指着前面:“王焕往那个方向逃了。”
却在这时,听见扑通一声,王焕从马背上摔下,倒在路边。
有惊马踏过,踩得身体骤然弹起,惊马离开,便又恢复了原样。郑嘉默默看着。这下,应该是真的死了吧。几十年的噩梦,终于是,亲手了结。
“王留后!”远处有人喊,李孝忠抬着裴恕,扶着薛临,“裴相重伤,快找大夫!”
王存中飞奔上前,看见裴恕紧闭的双眼,血染红半边身子,毫无声息。
***
裴恕沉在一片漆黑寂静之中,时间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唯有那片漆黑,永恒不变的归宿。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仿佛有亮光,那样轻盈,让人本能地知道,只要走过去,便能解脱。
□□仿佛已经不复存在,神魂漂浮着,向着亮光而去,却在这时,听见极远处隐约的唤声,裴恕,裴恕。
这么熟悉,这么依恋,是谁呢,为什么想不起来?那浓沉的黑色仿佛在瓦解,亮光在诱惑,而那个声音,一直在召唤。
是谁呢?想不起来,却本能地知道,那个声音,
很重要。
裴恕聆听着,极力回想。
***
“裴恕,”王十六打了条热毛巾,伏在床前,细细擦干净裴恕的脸,“军报来了,二弟在阴山抓到了浑末,正押解返程。突厥的主力军一大半被李节帅歼灭,还有一小半逃往东边,平卢军正在追击。”
他浓黑的睫毛低低垂着,安静的睡颜,喉头哽住了,王十六沉沉吐一口气。
整整七天了,他还是没有醒,简直让人绝望。
可她不能绝望,她决不能失去他。定定神,轻柔着声音,像情人间的低语:“裴恕,你是不是累了?好好歇歇吧。”
一定很累吧,她极少见他休息,总是在忙碌,在筹划,她一直都觉得他无所不能,可她到现在才意识到,他也是血肉之躯,他也会累,会受伤。
今后,她再不会忘记了。
“阿潮,”帘幕动处,薛临拄着杖走进来,提着药罐,“药熬好了。”
细细的水声中,他倒好药,试了试温度,递到她手中。王十六含泪抬眼:“谢谢哥哥。”
薛临帮着她扶起裴恕,看她拿一把小小的银匙,一点一点,将药汁喂进裴恕抿着的双唇。
这样轻柔,这样细致,夫妻之间,该当如此吧。心里泛起淡淡欢喜,掺杂在苦涩中,薛临轻声道:“吴大夫说,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阿潮,不要怕。”
她不怕,她若是怕了,谁来找他。王十六又喂进一勺,看见裴恕漆黑的睫毛微微一颤,惊喜着再看,却又不动了,也许只是错觉。
让人一颗心高悬起又落下,在难言的爱恋渴盼中,轻轻伏在裴恕耳边:“裴恕,该醒了,我还等着你呢。”
***
漆黑之中,那声音似天籁,如此清晰,深刻,裴恕心里突地一跳。
他想起来了,王观潮,他的妻子。她在等他。
亮光消失了,那片漆黑一点点变淡,裴恕听见了更多的声音,世界,一点点回来了。
***
夜色渐渐低沉,王十六回头,薛临还守在边上,脸色苍白,显然已经疲累到了极点。
连忙过去扶住他,轻声道:“哥哥,你回去歇着吧,你身子不好。”
“好,”薛临没有坚持,依着她慢慢起身,“阿潮,我有件事,须得托付你和妹婿。”
王十六怔了下,妹婿两个字如此陌生,让她陡然生出悲怆,极力忍着泪。
“将来,送我回南山吧,和父亲在一起。”薛临低头,抚了抚她的脸,“阿潮,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眼泪再忍不住,王十六拥抱住他,哭出了声:“哥哥。”
“不哭,阿潮乖。”薛临抚着她的头发,像儿时那样,“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长大了,有了可以相伴的爱人,他可以安心离开了。
松开她的手,带着笑:“阿潮,去吧。”
他扶她在床边坐下,王十六回头,他清癯的身影穿过庭院,一步一步,没入夜色。
***
漆黑的颜色变成浅灰,灰白,终于完全消失了,裴恕觉到了阳光的暖意,嗅到了汤药的苦味,还有淡淡的甜香味,他熟悉爱恋的,爱人的气味。她在这里,她在等他。裴恕用力睁开眼睛。
朝阳从窗边斜照,照着他,也照着床边的她。她睡着了,睡颜不太安稳,眉头紧紧蹙着,散不开的忧愁。
他睡了多久?一定让她很担心吧。裴恕觉得歉意,努力想去握她,没能碰到,太虚弱了,近在咫尺,却如隔天涯。
然而这小小的动静已经惊醒了她,裴恕看见她突然明亮的眼睛,那么欢喜,像燃烧着两团小火苗,让眸子里他的身影,也跟着欢喜起来:“裴恕,你醒了!”
她扑过来,抱住了连忙又松开,是怕弄疼他,她眼中带着泪,却又笑着,一声声唤他:“裴恕,裴恕!”
她在等他,她这一次,只是在等他。最后一丝阴霾散去,裴恕在明亮的晨光中,慢慢握住她的手:“观潮。”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