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美人翻车了 第156章

作者:柯染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古代言情

  又想问她她当真不知那夜来的死士里,有元颀的,也有新帝的。

  也或许是知道,只是想问那一句为什么。

  可又怎么忍心道破,陆宴牵着她手臂,让她在石桌旁坐下,已是入了秋,公孙树树叶金黄,遮住夕阳斜照,本该是一派秀美的景色,她却不曾睁眼看一看。

  夜夜睁眼至天明。

  陆宴压着心底酸涩,握了握她泛凉的指尖,“等你伤养好,我陪你一道入京,自可问他。”

  他将她的指尖圈在掌心,轻轻摩挲着,柔声道,“你曾同我说过,幼年时你曾跳下过一条河,那时便已发誓会惜命,再也不轻易放弃……”

  他轻声责备,“你怎能站着一动不动,等着那箭射向你喉咙呢……”

  他连怒意责问都放得很轻,宋怜心底竖起的倒刺没有继续疯长,还顾念一二,指了指自己,又摇了摇头,告诉他以后不会了。

  陆宴点头,心底却暗生警觉,若她执意要北上,便说明她是孤注一掷,去是为了送死。

  他道,“林霜下午能到江淮,她会来见你。”

  宋怜摇摇头,又摆手,写道,“我这次只是去说几句话,什么也不做,带着她反而不方便。”

  陆宴知她是不想再连累任何人。

  那双眼只有这时,方才清凌凌有些原来的样子,其余时刻,她只是看着傍晚的夕阳,树上飘零的落叶出神。

  院子里的林木他已让人移了出去,只种上常青藤。

  他道,“不管你去哪儿,在伤养好之前,你哪里也不能去。”

  宋怜知他爱重自己,这几月为寻她四处奔波,又要顾及江淮政务,休息的时间及少,麻木的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一时自悔当年不当不信任他,赌气与旁人有了首尾,一时又后悔,当年若不执着复仇,带着母亲和小千,同他一道辞官归隐,说不定母亲还活着,受天地山林的灵气滋养,小千的病慢慢的也就好了。

  也后悔牵绊着他,叫他这么多年更改志向,沉浸尔虞我诈的政务里,恐怕没有一日是开怀的。

  宋怜写下一句,“阿宴可否成亲,阿宴辞官归隐,去过自由的生活。”

  陆宴知她是想了却最后这一点牵挂,是好意,却也叫她的话气得心口发疼,“你是好意,可若你的好意要用另一位姑娘的不幸做代价,便不是真的好意,只是为了叫你自己安心。”

  他惯常一幅澹泊恒宁的模样,生气时言辞却又十分厉害,宋怜叫他说中心底隐晦的心思,一时没了言语,只是脸色苍白的立在远原处,远远看见张青在院子外张望,知道必定是有事寻他,朝他比划,“你去忙。”

  陆宴要让王极进来回话,宋怜知他是要等她一句承诺,便道,“我答应你,伤势好全以前,我哪里也不去。”

  陆宴并不是真的放心,叫张青差人守着院落,叮嘱道,“她可能会想方设法逃走,随她兴致,莫要伤到她便好。”

  张青应是,倒是不怎么头疼,若想说如何训练斥候营文斗的战力,非是与宋女君斗智斗勇莫属。

  接连半个月里,清梧院里没有动静,斥候们渐渐倦怠,放松了警惕,中秋节这日,本该坐在院子里发呆的人不见了,张青急出一脑门的汗,好在街上哨塔上的哨兵是女君故旧,认出了女君,信报来得及时,方才没丢了女君踪迹。

  江淮安平和乐,因着没有战乱,百姓们富足,与京城的百姓相比,寻常百姓脸上,更添了些自在笑容,中秋时节,街上人潮拥挤,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天上人间也不过如此。

  宋怜被拦住去路,男子一袭青衣,减去了几分武将的杀伐,行走于青石路上,行人不自觉避开两边,他宽袍广袖,倒似自山上下来的圣贤隐士。

  宋怜手腕被握住,拉到一旁,下颌被掐住,她被迫张开口,有光亮在眼前亮起,他修长似玉的手指间竟握着一枚足有婴孩一拳大的夜明珠,照着她的喉咙。

  高邵综给她探脉,比起一月前翠华山,她身体好了很多,掌心里依旧有疤,但好歹结了痂,嗓子似乎并没有被损坏,却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他做这些事时,她竟也不反抗,到后头,甚至不用他掐着她下颌,自己张着口,叫他检查。

  她虽没带包袱,但身上带了不少不显眼但有货值的东西,鞋子也是方便走山林用的,袖中藏着一枚小匕首,分明是要离开广陵府。

  要离开陆祁阊。

  高邵综将人抵在墙角,垂首用额头贴着她眉间,掌心锁住她的腰,声音沙哑,“是要去寻我么?”

  宋怜看着他面容,他生得极好,眉深目邃,肤色冷白,没有一点瑕疵,宋怜眨了眨眼,看着他眉目,渐渐出了神。

  高邵综箍着她腰的手臂收紧,在她眉心落下一吻,眼睑,鼻尖,脸侧,几乎要将她嵌进骨子里,“阿怜在看什么。”

  宋怜不答话,只是在他逼迫得紧索吻的时候推了推他的胸膛,表示自己透不过气来了。

  高邵综下颌埋在她颈侧,独属于她的馥香在怀,他片刻也不想放手,他声音暗哑,“抱歉。”

  他话说的简单,只短短两字,宋怜却懂了,他在为当初郑州那一场兵战道歉,便是那一场兵交,吓破了李珣的胆子,才叫他生了背叛之心。

  万事皆有意外,不亲自确认过,便不可下定论,宋怜心里没有太大的实感,当初冶铁的工坊已经有了切实的成效,也查到了北疆锻造营的位置,拥有神兵利器指日可待,李珣怎会被一场战役就吓破胆。

  宋怜指了指外面的街道,拉起他的手心,写下想看看的字样。

  高邵综知她恐怕不是真心想去寻他,说要看街景热闹,也只是伺机要逃走,心底方起的甜意顷刻被打散,此时却也不想忤了她的心意,将她指尖圈在掌心,点头应了。

  从街巷阴影里迈步出去的时候,宋怜迟疑了,她停住脚步。

  高邵综停下看她,声音压着压抑的克制,“怎么了,阿怜反悔了么?不想同我一道过中秋么?”

  宋怜摇头,指了指远处准摊子上的面具,示意要面具,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懂,比着手语,“我在江淮待过很多年,今夜人多,恐怕有人认出我是平津侯夫人。”

  她心有郁结,说是心神俱散也不为过,竟还记得顾念陆祁阊的颜面和心情,妒色涌上墨眸,他克制着直接将人掳回北疆的念头,问,“若我执意要这样呢,光明正大。”

  宋怜站在阴影里,沉默以对,一动不动。

  高邵综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收紧,“愿意同我一道出游,却不肯陆祁阊伤心,你究竟心悦谁?”

  宋怜看着他,微微偏了偏头,旋即重新拉起他的手腕,在他手心写道,“你二人两个我都要——”

  她字还没写完,便被桎梏住了手腕,他额角青筋暴起,杀意逼近,显然已是怒不可遏,掌心圈着她脖颈时,尚未收力,先落进她安静清凌凌的目光里,待见他清醒,那双杏眸里竟有失望一闪而过。

  他骤然色变,旋即握住她肩膀摇晃,“阿怜,你——”

  “世子还请松开手,她大病未愈,凡说的话皆做不得数,无需动怒。”

  宋怜见了陆宴来了,下意识想后退,又止住脚步,心底犹豫挣扎,最终不愿见他难过失望,从那巷道里出来,跑到他背后站定

  。

  手心被握住,对面那男子尚立在阴影里,周遭已是疯长的妒色,她一再利用他的情意,以高兰玠如今的脾性,将来指不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那目光盯着他二人,又沉又冷,似要将他二人抽筋扒皮。

  陆宴微微侧身,将她遮在身后,朝他略拱手,“今日是中秋节,世子既来了江淮,江淮没有不招待的道理,也有同京城相关的事和世子商量,不妨移步茶楼,她许久没能出府,正好可看看河灯街景。”

  高邵综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她正目不转睛看着陆祁阊,目光沉静,深情又专注。

  他胸膛起伏,心口似被匕首挖出一团血肉来,喉咙冒起腥甜,竟是硬生生叫她气出一口血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沐云生在远处遥遥看着,将这几人之间暗涌看得分明,实在忍不了,掌中折扇一合,人未至声先到,“女君好手腕,一出美人计,叫两人争锋,非死即伤,如此倒看不出女君的心究竟在谁身上,又或者从来只在那宝座上。”

  宋怜闻声回头,只见一名褚衣男子,许是因为节庆,衣裳上绣着繁复的大花牡丹,偏他眉眼生得端方俊秀,穿这样一身衣裳,反倒像是天子跟前的门生,风流倜傥。

  宋怜对其已是久闻其名,这便是北疆的大生意人沐家的当家人沐云生。

  宋怜比划道,“久闻沐公子名声,不想大名鼎鼎的沐家家主,竟是这般惹人眼的样貌。”

  她略见了见礼,“当年还未谢过沐公子放在郑记的舒痕膏。”

  两双眼的视线骤然落来身上,妒忌和警惕戒备已翻成了双倍,沐云生惊出一声冷汗,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展扇摇晃着,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虽是第一次在近处得见这位女君的真容,也不敢再多看,只是道,“舒痕膏是兰玠从外域带回的旧物,我只是跑个腿罢了,女君不必挂心。”

  旋即不等答话,道,“兰玠我还有友人要访,先走一步,改日清江水边再聚。”

  宋怜便静静看着他似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便想起了林霜,姑娘是个好姑娘,若除掉蜀中斥候这样一个身份,想必可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徐州一行分明已是陷阱,倘若遇到的不是林江,大约也陷落在里面,丢了性命。

  宋怜慢慢在街上踱步走着,一时竟忘了另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闲逛,渐渐走得远了。

  她旁若无人的离去,走很远似乎都没想起来,还有人等着她,景策从她身边走过,停下欲同她打招呼,她并未发觉两人。

  她似游离于人世间的孤魂野鬼,仿佛再惊才绝艳的人,也不再入得她的眼。

  陆宴心底酸涩,半晌压住心间弥漫开的失魂落魄,回应周围认出他的百姓,从摊贩处买了两枚面具,追上前去,拉了拉她的手腕,如墨画般的眉目里带着些笑意,“只是摔倒一次,以阿怜的智谋,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阿怜等一等,总会寻到复起的时机。”

  宋怜知他的好意,看着他为情所困,失了自在的一生,心底涌起愧悔歉意,又知劝不动他辞官娶亲,得一心人白头相守,数一数,竟觉没有能偿还他的,一时无言。

  不知道她能做一件什么事,能宽慰他,叫他开怀一二。

  她心底已住了一只恶兽,难以控制,她不知何时还会再做出似方才那样,伤害他叫他难过的事来。

  本身他没有错,非但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反而极好,高兰玠亦无错。

  她只是心有怨愤,无处发泄,他二人待她容忍,她便肆无忌惮伤害他们罢了。

  宋怜取过他手里的面具,给他带上,自己带上另一个,重新牵住他的手,指了指远处的栗子,表示要买。

  她从不提以往的旧事,若非吃不下咽,寝不得寐,与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陆宴买了栗子,又买了些她寻常爱吃的山果甜糕,带着她去了河堤边茶楼,一边给她剥栗子,一边给她数河灯。

  她接过吃了一些,靠在窗边,托腮看着河里的花灯出神,陆宴看着她侧颜,道,“新帝虽有仁德的名声,实是阴险狡诈,毫无品格之人,江淮不能交到他手里,我已联系京城的几名臣官,若高兰玠同意,便会另扶持幼主,以高兰玠为摄政王,如此可天下安平,日后皇帝不仁,摄政王取而代之,也不会牵连无辜百姓。”

  她出神的听着,似已不感兴趣,陆宴知她要的东西始终只有那一样,倾身在她脸颊落下一吻,“我有一事要做,此事若成,阿怜你可借此做傍身,去追寻你心中所想,我的确如你所言,已厌倦这世间,厌倦为情所困。”

  见她终于侧头看他,陆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并无欲色,只余珍重,“上巳节之前,你留在江淮陪我,上巳节以后,我会剃度出家,自此以山水为家,我得了自由,阿怜自此,也无需再牵挂于我,自去寻那座高峰,我当阿怜是友,自此山川四海间,偶然得见太平盛世,知是阿怜的功劳,我心底亦宽慰。”

  宋怜不把他那些虚无的幻想当回事,听到了他要剃度,意外吃惊,比划着,“婆母怎么办。”

  陆宴苦笑,“半年前母亲已仙去,如今我同阿怜一般,已是孑然一生,了无牵挂了。”

  宋怜震惊,她竟不知这样的消息,半年前战事刚过,她忙于冶铁术,无暇顾忌其它,连与江淮的生意也如数交给了万全打理。

  她对陆母没有太多感情,却知失母之痛,呼吸一时凝滞,侧身拥住他,下颌搁在他肩上,一时竟想起先前服下的药来,他有些这世间男子没有的怪癖,既心悦了她,便不可能再同旁的女子有染,她不能给他子嗣,他便也没有儿女亲眷了。

  如今后悔亦没有了用处,宋怜只静静抱着他,瞧着河里的莲花灯,想起清莲清荷,不觉已是泪盈满睫,他大约察觉背上的润湿,并未动,也未出声询问,只安静回抱着她。

  待平复了,宋怜方从他怀里退出来,陆宴看了眼河灯,一时后悔懊恼,关了窗户,阻隔了湖光天色,取下她腰间悬挂的药囊,从里面拿出一粒药,喂到她唇边,“药囊上绣着每日一粒的字样,足有三十日的量,流霞看过这些药丸,制作极精细复杂,她一片心意,你放久失了药效,凡辜负了她,只留下一粒做个念想,可好。”

  宋怜嘴唇动了动,将药丸含进口里,陆祁阊见她听得进去,宽了些心,便不去想世事纷扰,只是安静看着她容颜出神,听得外头有鹰隼啼鸣,知此生此世,高兰玠绝不可能放手。

  指腹擦过她脸侧,温声道,“世间男子多薄幸,阿怜最好似现在这样,永远不对谁动心,将来若掌权,似沐云生那样风流倜傥的男子,寻来作伴便可,便是不掌权,不动心,也好过受伤难过。”

  宋怜吃惊看他,陆祁阊是最计较真心真意,至情至性之人,竟说出这样一番离经叛道的话来,她怔怔看着他,竟似不认识似的。

  陆宴叫她的神情逗笑,心下却是丝丝缕缕的痛意,不知是因为那毒烈性,还是因为伤及肺腑一蹶不振,自从翠华山回来后,她反应极慢,以往极怕痛,这次上药时十分麻木,林流霞给她治伤,数次都心惊她是不是已经失去了知觉。

  反应也极迟钝,似乎神魂经常悠悠荡荡,不知归去了何处。

  体内分明堆积了许多烈性的药物,对以往热衷的情事也不再有兴趣,陆宴指腹轻抚她脸侧,“阿怜可否为我取一个道号。”

  宋怜仔细看他眉如墨画,温声问,“阿宴真的要出家么?”

  陆宴用指腹描摹她的眉眼,“阿怜同意么?”

  宋怜点头,“阿宴想的话。”

  耽误这许多年,他也当解脱了,她心底其实知晓,他之所以江淮起势,是想要给她一片求告有门安宁平和的天,想护她周全,之所以一直到现在还未离开,是为了做她的后盾

  依托。

  宋怜老实道,“我现在脑子里很空,想不出好的,需得翻一翻古籍,好好想一想,方才能起出好的道号。”

  陆宴看着她,没控制住笑起来,笑得牵引旧伤,咳嗽起来,心底带上刀割血肉的痛意和焦灼,不知是因为伤怀,还是因为毒药,她以往只一眼便可看透人心,这会儿竟看不出他的本意。

  她竟是真心想替他起一个配得上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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