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仙苑其灵
皇帝摆了摆手,挥退身侧潜龙卫,重重地咳了一阵,才咽下那口中血腥,低低叹道:“就是不知,朕这身子,可还撑得到那日……”
年底,皇帝病重,一连多日未曾早朝,浓烈的药味从紫宸殿朝内朝外蔓延。
晋王得令在殿前日夜侍疾,朝中诸事则交于秦韩两王暂理,然那韩王着实胆怯,便有太子旧党投靠,也不敢与秦王正面交锋,表面看似两王共事,实则已是秦王一人独揽大权。
可越是如此,秦王心中越惧。
他不惧韩王的顺从,也不惧百官的观望,最为惧怕的,还是那日夜守在紫宸殿外的晋王。
饶是有那谋士与他道,晋王傻名在外,所谓这一年中的那些声望,根本不足为惧。
可他还是怕,怕就是这般一个手无实权的老六,在父皇临咽气前,得了一纸诏书,那便足以翻盘。
来年开春,少陵原上景色宜人。
御史中丞夫人张氏来原上游玩,误遭那毒蛇所咬,被一名女子所救,此女心地纯善,又极得张氏眼缘,再加上有这救命恩情,张氏便将其收为义女。
柳惜瑶闻得此事时,神情颇为恍惚,“我与她素未谋面,怎就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又怎会与她有眼缘,更别提被她收为义女……”
这一年来她始终如此,神情淡淡,好似已是坦然接受,不再去提出逃一事,与宋濯在一起时,也看似十分和谐,平静万分。
可秀兰却知她并非真的如此。
秀兰深吸一口气,将方才的那份激动压下,看着两人面前这封张氏亲笔所写的信,猜测道:“可能是……是公子的主意吧?”
“嗯,应该是他。”柳惜瑶回过神来,缓缓颔首,毕竟能被送到她面前的书信,应当都是得了宋濯应允的。
他近日太过繁忙,每每回来已至深夜,他在翰林院入职,又是那最底层的职务,时不时便要夜里当值,
有时候三四日才得空回来一趟。
这一年中,他待她从未变过,还是那般温润又疼护,只是柳惜瑶这边,好似在较着劲一般,会在两人最为欢愉之时,陡然说出那句,“表兄应过我的事,可还作数?”
而宋濯会在她双颊绯红,神魂摇荡之际,明明又痴又狂,却又是用那极为平静的声音与她回答,“若不作数,我当在你面前自戕。”
她咬在他肩上,含含糊糊地颤声道:“嗯、嗯……那、那我便啊……便等着表兄……啊……”
她说过,死也不做外室。
她并非是真心信了他,而是她认清了现实。
在这宅院中,她不仅逃不脱,还没有任何能与他相较之能,她不觉得这是自己的过错,但若有一日,她得知他要娶妻之时,她也知自己没有那能耐逼他自戕,更何况他自不自戕,又与她何干。
总之,那一日若是到来,她会去寻娘亲。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胆小,却没想在下定决心之时,她反而会如释重负。
第78章 金弑君篡位
阿福在暗中随护,驾车之人也是宋濯手中功力极高之人。
柳惜瑶与秀兰坐在车中,这是她们头一回从原上下来,踏入这无比繁华的京城。
在行至一处极为热闹的地段时,秀兰终是忍不住,得了柳惜瑶应许后,将那车帘拉开一角,朝着街上看去,然很快,便见她面色煞白,赶忙将帘子落下,紧张到唇瓣直颤。
在那马车外,宋澜牵着峻岭与马车擦肩而过。
峻岭突然停下脚步,调转马头便要朝那马车追去。
宋澜朝那马车上看了一眼,认出为刘御史府中的旆,便用力拉了缰绳,让峻岭调过头来,沉声责了两句。
马车内的秀兰,手帕都已被汗浸湿,柳惜瑶也是心跳如鼓,她许久未曾这般怕过,怕到眼眸已是微红。
直到马车停在刘府门外,仆役轻唤两人出车,柳惜瑶才长舒一口气,慢慢稳住心神。
两人皆已幂篱遮面,随着仆役步入府中。
张氏是位将近五旬的妇人,面容和善,笑容可掬,没有半分摆谱之意,反倒是闻声亲自来院中相迎。
两人见面,柳惜瑶与秀兰皆将幂篱摘下,恭敬地朝张氏行礼。
张氏抬手缓缓将柳惜瑶扶起,将她从头至脚打量了一番,却并不让人觉得冒犯,反而那眉眼间尽是长辈才有的温厚慈爱。
入堂之后,张氏挥退婢女,只留她在身前说话。
“莫要害怕。”她轻声安抚着柳惜瑶,“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
所为他们,便是御史中丞与宋濯,早在多年前,刘御史便在弘文馆授课,他一眼便看重宋濯之才,料定此子日后必能有番作为,且两人心性皆是那能容忍之人,便这般多年来单从表面来看,并未显出关系紧密,然暗中一直在齐力未晋王谋划。
这些事在今晨宋濯离开之前,也与她一一道明。
柳惜瑶面对张氏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见她颇为局促,张氏又慢慢笑道,“你的事我皆知,不必害怕,孩子,我肯收你为义女,与他们有关,但我若是不愿,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柳惜瑶缓缓抬眼,朝面前之人看去。
张氏牵住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可这世道若只是好,那可不够。”
“那还应当有何?”柳惜瑶下意识顺着她的话问出声来。
见她终是松口,张氏脸上笑容深了几分,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这些话我可不会随便与人说,你得先唤声母亲。”
柳惜瑶抿了抿唇,闷闷地唤了声,“母亲。”
“瞧,你明明心中对你亡母思念极深,不愿唤我这声母亲,但你为求安稳,还是唤出声来。”张氏说得极为通透,笑着朝她点头,“这就是其一,你如今已是能够做到。”
“孩子啊,人活于世,有的为风骨,有的为传承,有的为家国,有的为情义……”张氏轻抚着她手背,语气慈爱又深远,“至于你,但求安稳,这本无错。”
柳惜瑶愣了一下,随后唇角慢慢弯起,“原来他连这些,都告诉你了母亲。”
“可并非是那容慎所言。”张氏摇头笑道,“我活了半百,若连这些都猜不出,这御史中丞夫人之位,怕早就是旁人来坐了。”
说罢,她松开了手,朝柳惜瑶轻轻挤了下眼睛,“说到容慎,你可知长公主有意将兰阳县主指给他?”
柳惜瑶心头咯噔一下,倏然抬起眼来。
“但他为了你,拒了个干脆。”张氏说道。
柳惜瑶那紧攥的双拳,缓缓松开,用那极低的声音道:“更是为了他自己……”
她不信宋濯这般运筹帷幄之人,会感情用事。
“呵,说得不错。”张氏被她的直白逗笑,可转而神色又有了一丝微凝,“那兰阳县主可是长公主捧在手心里娇养的孙女,这才刚及笄,就封了县主,若他应了这门亲事,与后面之事多有相助,便是不应……倒也无妨,只是惹了长公主不悦。”
张氏说至此,垂眼喝了几口茶,又缓声与她道:“月底为长公主六十大寿,京中百官家眷皆受邀出席,她听闻我收了义女,便特地嘱咐要我将你带去。”
张氏当日得了消息,就已是出言帮柳惜瑶婉拒,说她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长公主,然长公主却说,府内奇珍异草应有尽有,还有太医坐诊,不管是何疑难杂症,皆可去她府中来看。
张氏在提及长公主时,神态并未露出不悦,可那脸上的笑意却是隐约淡了两分。
“为何非要我去?”柳惜瑶疑惑道。
“你莫慌,你的身份她们暂查不出。”张氏低哼了声,“只是这京中有无数眼睛,我这府中每日往何处去信,那暗处皆有眼睛盯着,不难猜出你与容慎的关系,又或者,他也没想瞒了。”
到底还是年轻人,聪极至此,也还是会有所冲动。
纵是长公主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宋濯却还是想要推拒,不允她去寿宴。
师徒俩这么些年来,头一次在一件事上有了纷争。
张氏叹道:“那高处的人,向来强势惯了,并非是非你不可,可若你不去,便是驳了她的面子。”
柳惜瑶明白了,就如那时在宋家一样,荣华县主一旦开口,不管有无道理,是何缘由,她也只能照做。
“有些事,我亦是不能说得太过,但你需知道,容慎是不愿你去的,打心里来说,我也不想去。”张氏说至此时,声音比方才又低了几分,“但已至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丝一毫都容不得错处,所以我必须去,你也得去。”
张氏说罢,再次将手落在她手背上,那力道不重不轻地捏了一下,“太过谨慎,必定会打草惊蛇。”
回去的马车上,秀兰得知此事,忍不住冷哼,“得罪长公主的人是公子,长公主心中再有不瞒,寻公子麻烦便是,干嘛非要寻娘子,这人啊,都是逮软柿子捏。”
柳惜瑶垂眼道:“无碍的,那日我会跟在夫人身侧,好歹我已是张夫人认得义女,看在她的面子上,长公主也不会太过为难与我,至于你和安安……那日就不必去了。”
秀兰心头倏然一紧,照常理来说,柳惜瑶即便不带安安,也会带上她,可今日却是连她都不愿带了。
“
娘子,可是会出什么事?”秀兰压低声问道。
张氏并未与她彻底挑明,但那语气与神态,分明是有所暗示,柳惜瑶沉默着没有回答。
片刻后,秀兰自顾自道:“安安毛躁些,便不叫她去了,但我那日必定是要陪在娘子身侧的,总归娘子莫要忘了从前答应我的,若有一日你做了正头娘子,至少也要让我坐到一院的管事。”
“我有说过吗?”柳惜瑶抬眼朝她看来,眉眼中带了一丝隐隐笑意。
“怎就没说过呢?”秀兰当即急眼道,“当初在幽竹院的时候娘子便说过的。”
“好啦,我知道的。”柳惜瑶难得逗她,轻笑着道,“那便与我一起等吧,若真有那么一日,秀兰姐姐这样能干,一院的管事哪里够啊?”
“那可不。”秀兰也得意地杨了唇角。
有那么一瞬,柳惜瑶仿若回到了幽竹院,在那巴掌大的小屋里,两人便时常这般说话。
“没有想过嫁人吗?”柳惜瑶忽然问道。
秀兰闻言,那原本还在含笑的眉眼,顿时便嫌恶到快要扭曲,“别!我才不要嫁人呢!”
“可我看你与阿福,总是在一处。”柳惜瑶道。
“哎呦喂!”秀兰连连摆手,“我只是请教他功夫罢了,若要我嫁人,不管是谁,那都得折我半条命进去!”
恍然间,柳惜瑶又想起许久前的自己,那时她也未曾有过嫁人的念头,只一心想着凭借抄书赚来的银子,去侯府外可置一处小院,往后余生便可安稳度日。
可如今再看那时的自己,便觉实在过于天真,单是从抄书这件事,就已有宋濯的介入。
柳惜瑶也曾问过宋濯,若荣华县主并未给她指婚,她也攒够了银子去置办宅院,那他会如何?
宋濯说,她若买了院子离开,他出手的机会只会更多。
柳惜瑶明白了,她和安安两个人想要买个院子容易,但若想后半生安稳度日,便如同痴人说梦,到时便是她没有机会再去塔楼寻他,他也会寻她来助。
事情的走向可能会发生变化,但结局还是一样,他会挣扎,会犹豫,但最终依旧骗不过自己,还是会将她据为己有。
而她也依旧没有抵抗之力。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柳惜瑶默了许久,忽然出声对秀兰道。
秀兰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娘子羡慕我什么呀,我这是奴婢的命,跪这个,跪那个,成日里干活不说,还要忧心,稍不留神又要被打杀发卖。”
“咱们不能光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啊!”秀兰说至此,深吸一口气,朝柳惜瑶看来,有些话她也已是憋了许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与柳惜瑶开口,今日可算让她等到了,这些话她可当真是不吐不快。
“我知道娘子这两年过得糟心,可娘子还记得当初为何要走这条路?那是为了推掉婚事,更是为了日后的安稳啊。”
“我从前其实还忧心公子身底不好,可这一年多,我看他身体梆绑的,伺候娘子不成问题啊。”
秀兰说了一连串,稍微喘了口气,又道:“旁人我不知,我就单说我自己,是要住在那金丝笼里哭,还是茅草房里笑?我肯定是选金丝笼,因为我住在金丝笼里,未必会哭,可我若住在那茅草房里,我、我……我也笑不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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