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s腊肠
将福生送到后,他赶忙调转马头,果不其然,门房告知,公子已然独自回府。
临近书房,香墨等人便候在门口,给他使了个眼色,看来公子心情不佳。
他无比谨慎地走近公子的书案,掏出了那封烫手的信,双手奉上:“公子,您罚我吧!”
这信看不看已无甚意义,顾陵川未接,而是反问道:“罚你什么?”
“罚我在您不在之时懈怠,竟对章小姐来京城一无所知,就连她搬来隔壁也未曾察觉。”
说着,孟青便自责地跪了下来,明明知道如今形势紧张,公子去了北境数月,却将他留了下来,他原本应当更加细心观察周遭变化,却如此的疏忽大意。越想越自惭形秽,头垂得便更低了。
顾陵川之前因梁玉娇的缘故,不得不中断与章韵竹的对话,他知道这样下去,误会只会越来越深。然而等他摆脱了梁玉娇后,章韵竹早已不见踪影。
回来后,他便一直坐在书案前思考,梁玉娇既然能从街上将他拦下,这绝非巧合,必定是有人在他身后盯梢。如此一来,医馆便不能再去,修言馆也最好不要再路过。
那么,他要如何才能再见到她?
他要如何才能确保无人盯梢的情况下见到她?
回府之后,他便这样坐在书案前思考着这些,然而久久没有对策。
没想到孟青负荆请罪的一番话,居然轻巧地解了他的难题。
只听啪的一声,他单手撑于书案上,倏地站起了身,他命孟青掌灯,又令香墨去取钥匙,自己则将挂在书案一侧的剑取了下来,便往后院大踏步走去。
当年老夫人买下这两处宅邸后,特意命人修了一条通道,用于家人往来。这条连接两个府邸的通道,实则是一道花径。只是头些年,那宅子租了出去,暗门处便种满了爬山虎。如今藤蔓蔓延,门已几乎与围墙融为一体,若不细看,难以察觉其中机关。
只见顾陵川提剑,利落地将爬山虎斩断,一道暗门终于现了出来。
香墨拿着钥匙及时赶来,孟青则将灯照于暗门之上,只见暗门的铁锁锈迹斑斑,可见此路早已荒废多年,本以为打开此锁必要费些功夫,未曾想锁芯完好,咔哒一声,便轻易地打开了。
顾陵川紧蹙的眉头终于在此刻微微舒展,他将剑递给孟青,没让他们跟着,而是独自推开暗门,迈步而入。
暗门的另一端,同样是条花径,他每走一步,便能听到脚踩叶片的沙沙声。可想而知,这条花径已多年未曾打理,杂草早已蔓延至青石板上。
前方是一道曲折游廊,游廊未曾点灯,黑夜的寂寥如潮水般向他涌了过来。
他就这样无所畏惧地踏上了游廊,只是不知这条路是否能带他找到他想见的那个人。
沿着游廊前行,刚过转角,眼前忽地一亮。不远处,一座凉亭静立夜色之中,亭内灯火朦胧,微光流转,似在指引,又似在召唤。
他大步朝亭子走去,只见亭中的石桌上摆着一座铜制烛台,她静静地坐在石凳上,背对着他,纤细的身影映在烛光之下,恍若剪影。
就在此刻,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娇嗔而带着几分埋怨:“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他心头一震,脚步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
她声音温软,又带着几分嗔怪:“你要是能说出来就好了,每次都这样让我猜来猜去,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是在问他吗?
顾陵川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似乎是没有得到回应,她轻叹了一声,话中带着些许失落,道:“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我以后就不见你了。”
顾陵川一惊,生怕她再误会下去,不假思索便大步走上前去:“韵竹,我心悦你已久!”
“喵!!!”
一只猫被突然来到的顾陵川吓得猫毛炸起,不甚撞翻了亭中摆放的若干食碟,窜出凉亭。章韵竹万万没有想到,顾陵川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更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她的心不受控地怦怦直跳,两只手垂在身侧,微微发抖。
而一旁的顾陵川,目光落在那只仓皇逃窜的猫儿身上,又扫过地上翻倒的食碟以及七零八落的吃食时,面色微滞。
他立刻明白了,自己误会了,误会得彻彻底底。
原来方才章韵竹的一番话,根本就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那只挑食的猫儿说的。
顾陵川面上微热,恐怕这是他人生中头一回如此莽撞。
他见章韵竹脸色煞白,顾不上尴尬,忙屈膝蹲至她身前,情急之下,伸手覆上她苍白的面庞。
“怎么这么凉?”
话音未落,他又握住她的手,掌心一触,更是冰凉得吓人。
他心头一紧,急声道:“是我吓到你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更加冰凉的话语:“原来顾大人惯会哄人。”
“怎么,今日哄得还不够,还要来我这儿再过一遍瘾?”章韵竹的双眼始终未曾看向他,而是望向远处漆黑一片的夜色。她不知道顾陵川是怎么来的,她也不想知道他为何要来。今日的所闻所见,已经足够。她不愿再有任何牵扯。
她不再顾忌他手上的伤,猛地一挣,强行抽回自己的手。接着,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将两人的距离彻底拉开。
“顾大人,您此次前来若是担心我将定亲一事传扬出去,您大可放心。虽然国丧之后才能正式退亲,但您承诺我的事,已一一兑现。顾大人如此信守承诺,我自然也会遵守我的诺言。在我心里,退亲已成,只差毁了那份婚书而已。”
她轻摇了摇头,似在笑他,又似在笑自己:“您实不必来的。”
她的话字字句句透着防备,顾陵川听得心中一涩。
他怕她不听自己解释,急着离开,便先一步挡在她身前。
“在书院时,刘野曾同我说过,你心思细腻。若我有什么事,务必直言相告。显然,在直言上,我没有做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开口继续说道:“我自幼便比同龄人稳重,凡事必先思三分。向来以为后悔二字,是为人太过轻浮所致。在我看来,若事事思虑周全,又何来后悔?”
他一面说着,一面看向她的眼睛,话语无比真诚:“可那日,你来我书房,写下一言为定之时,我便已经后悔了。”
“起初,我只是觉得心口时常堵得慌,尤其是同你一起的时候。直到那日,我翻身上马,连夜离开开原,赶往京城。”
“我才明白,那是后悔。”
“我知道,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我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我的真心交予你。”
“韵竹,我心悦于你已久,愿娶你为妻,白首不离。”
第50章 真心
“顾陵川。”
这是她恢复说话以来,第一次亲口唤出他的名字。
自舌根伤口愈合后,她每日都在努力练习发音。从声母、韵母,到声韵组合,她一遍遍的重复,不厌其烦地寻找相近的词汇,帮助自己适应口腔的变化。
比如之前教浩儿,他会发“的”、“特”,却发不出“哥”、“科”,那么她就会找一些混合词,比如“蛋糕”、“德国”,让他习惯两者的区别。
语言是随机的,练习亦应打乱顺序。只有不断变换发音顺序、重复地练习,才能真正帮助恢复语言功能。
然而,每当她自己练习时,总是不自觉地从喉音、舌音、唇音组合开始,比如“光亮处”、“颗粒状”。
这明明有违她自己的专业知识,可心底却有一种莫名的倔强,她固执地认为,这是最难的部分。所以才要日日将这一发音组合作为练习的第一步。
久而久之,她便连自己都蒙骗了。
直到今日午后,当她听到那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娇嗔地唤出她每次都要拐弯抹角练习的那三个字时,她承认,她受不住了。
数月间的委屈与心伤,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决堤爆发。
“顾陵川,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凭什么你说退亲就退亲,你说要娶我,我就得答应?”
“凭什么你说走就走,想来就来?”
她浑身颤抖不止,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不清。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觉他身形高大,沉沉地立在她的面前,挡住了所有去路。
此时的她,就像是一只被猎鹰盯上的小雀儿,势单力薄,展翅也难逃。
可她还是自欺欺人地伸出双手向他推去,想要争个逃离的机会。
一瞬间,只觉眼前那高大的身影突然迫近,她的双颊一暖,一道柔软触上了她冰凉的唇瓣。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尽管视线已被泪水蒙住,可他那动情的双目却还是对上了她的眼眸,她想逃也逃不开。
他,在吻她?
顾陵川心中酸涩已到了极致,他看不得她如此心伤。尤其,他是她情绪崩溃的始作俑者。
见她伸手推他要走,情急之下,他双手覆上了她苍白冰凉的面庞,贴身吻了上去。
她的唇好凉,他心疼。
于是他又吻了一次,还是好凉。
他又继续吻着,一下一下地轻触她的唇瓣,像是轻抚,又像是给她温暖。
渐渐地,暖意攀上了她的唇,他才不舍地停了下来。
他稍稍放心,双手缓缓地沿着她的双颊、颈侧、肩头,一寸寸下滑,最终落在她的腰间。随即轻轻一拢,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她靠在他的颈窝处,他则低下头,一遍又一遍地用侧脸磨蹭她的发丝,像是在确认她是真的在自己怀中。
他承认,这样的美好,他想要很久了。
“我什么都没答应。”
良久,怀中之人终于发话,鼻音浓浓,带着倔强与不甘。
与之话语相反的,是她依旧在他温暖的包围之中,没有挣扎,亦没有逃离。
“好,你没答应。”
他宠溺地附和着,声音带着胸腔的震动,温柔得仿佛夜风拂过湖面,晃得章韵竹有些晕。
“小姐,那只猫儿吃了吗?它到底是喜欢吃鸡肉糜,还是鱼肉糜?”
小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刹时打破了两人之间脉脉流转的情意。章韵竹心头猛地一颤,仿佛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慌乱间,她一把推开了顾陵川,手忙脚乱地低头四处寻找被猫儿打翻的食碟。
夜色沉沉,四周静得厉害。
小雪这一路走来,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便再听不到其他声响,她的心里早就毛毛的了。若不是手里提着盏灯,又念着要唤小姐回去,她是绝不敢走这夜路的。
脑子不受控地浮现出各种精怪异事,她越想越怕。于是,还未走到凉亭,她便抢先喊出了方才那番问话,为自己壮胆。
可待她走近亭前时,忽然瞧见小姐身旁赫然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吓得灯都差点甩出去,脱口惊叫:“小,小姐,猫,猫,猫儿成精了?!”
原本还因尴尬而四处忙活着的章韵竹,听到小雪这么一喊,身形一顿,忍不住轻笑出声。
顾陵川见她终于展颜,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他轻咳一声,转身面对小雪的方向,沉声道:
“小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