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放鱼
第39章 来访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若是梨姑娘愿意,便对外宣称本座远赴应天游学,遇到广成伯府家的表小姐,对其一见钟情,便乔装了身份借住广成伯府,以期近水楼台先得月。”
谢枕川垂下眼,长而浓密的鸦睫遮住幽深眼眸,“你若是不愿,也可以拒绝。”
清透的声线仿佛月夜下金石坠地,明明说的是拒绝,一字一言却透着莫名的蛊惑。
梨瓷还未来得及细想,已经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我愿意的。”
她答应得太快,谢枕川不得不提醒道:“梨姑娘,今日之后,应天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本座的动向,你若是应了,恐怕少不了闲言碎语。你若是不愿,也不必勉强。”
“谢大人不必多虑,”梨瓷歪了歪脑袋,清澈的眸中透着几分稚气与执着,对他所说的“清誉”一点儿也不在意,“难道您忘了么,我是要招赘的呀,而且也迟早要回山西的,不怕他们说。”
谢枕川微微一怔,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勾了勾唇角道:“你说得是,是本座多虑了。”
难得有一次自己比谢枕川思虑周全的时候,梨瓷挺直了腰杆,又问道:“那我应该如何做,才能配合谢大人演好这一出戏呢?”
“你什么也不必做,循常即可,”谢枕川嘴角的弧度没什么变化,一本正经道:“若非要说的话,不如先将这敬称改了吧。”
梨瓷原本还在想她若是不称呼“谢大人”,应该如何称呼,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立刻点点头应道:“都听你的。”
只是她如今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若是徐掌柜问起,反而不好回应了。
谢枕川告诉自己的实话自然是还不能说的,徐玉轩言语开罪之事也不能说,毕竟她还向徐掌柜请教过如何让谢枕川入赘呢,若是真要寻根问底,自己也脱不了罪。
谢枕川见她一脸苦恼,轻易便猜到了她的心事,反客为主道:“你如今既已知晓了事情经过,若是徐掌柜问起,你打算如何作答?”
梨瓷如今已经不会奇怪谢枕川怎么猜到这件事了,她咬着下唇想了想,干脆将此事都推给他,“……我就说你不肯告诉我。”
谢枕川望着娇嫩唇瓣上被咬出来的一点白痕,慢条斯理道:“可如今我心悦于你,若只是得罪了我这等小事,我既不相告,又不肯放人,是不是演得不太像了?”
他生得一双清贵凤眼,眼尾狭长而上扬,即便说的是逢场作戏的戏言,也能叫人生出一点温柔的错觉来。
梨瓷听得懵懵懂懂的,只觉得他说什么都有道理,“那我该怎么说呢?”
南玄偷偷看了一眼梨姑娘的表情,心道这哪里是一点小事,世子连查案这等大事都据实相告了,这谁还分得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莫说外人了,便是他也深深被世子的演技折服。
谢枕川不紧不慢道:“你便说你将先前那幅梅先生的《玉堂兰石图》赠给了我,我怀疑此画印识有误,正在向梅先生核实,待确认无误后便会放人。”
梨瓷将这段话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确认自己没记错,大义凛然道:“好,我记下了。”
两件挂心之事都被谢枕川轻轻松松地解决了,自己甚至还平白多喝了一碗甜汤,梨瓷心满意足地朝谢枕川告辞了。
送走了梨姑娘,南玄让婢女进来收拾了桌椅碗碟,自己则跟着世子进了书房。
世子已将先前的那幅《丹柿图》作好了,寥寥几笔浓墨勾勒出枝干,枝叶疏朗,几颗丹柿点缀其间,色泽鲜艳不一,有藤黄朱砂,饱满欲滴,一只锦背白腹的小松鼠伏于枝头,已将树枝压弯了,仍然不管不顾,双爪捧着一颗啃了一半的柿子,双颊鼓鼓囊囊不说,眼睛里还盯着不远处的另一颗。
南玄看得惊叹不已,看来世子的画技又精进不少,立刻谄媚道:“世子,可要将这幅画送去装裱?”
谢枕川懒洋洋“嗯”了一声,又着意嘱咐一句,“立轴装。”
南玄连忙点头应是,世子虽然爱作画,但留下的画作却很少,也多为卷轴装裱,看来世子对这幅画着实得意,才想要立轴装裱以便悬挂起来日日观赏。
他将这幅《丹柿图》收好,准备送去装裱,又瞧了眼砚台里的墨汁儿,殷勤道:“世子,这墨有些干了,奴才为您重新换过吧?”
“不必。”
谢枕川已经铺开一张宣德纸,用狼毫蘸了砚台里的焦墨,先在画纸上勾勒出轮廓,再慢慢开始填充细节。从足底祥云开始,然后是迎风舒展的衣冠、微微交叠的双手……他用笔看似粗简,实则遒劲流畅,轻重提按中已有吴带当风之意。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画上人物已经初具雏形,南玄却越看越觉得心惊,这焦墨勾线的手法,这幅画的内容……怎么那么像是苍云子的那幅《观音菩萨像》?!
他低头看了看世子笔下那张宫廷御用的宣德纸,感觉心中那个不靠谱的猜测已经成真了。
谢枕川垂眸看着画纸,衣冠已有八分相似了,惟有观音的面相,他怎么看都不满意。
他不信神佛,更无菩萨心肠,自然画不出苍云子那般悲天悯人的笑意。
“罢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谢枕川也不强求,随手将画撕成两半,把笔搁在了玉环笔洗里,笔尖触水的瞬间,墨色如烟般迅速散开,在水中晕染出一片淡淡的灰黑,灰黑的墨迹逐渐化开,像是一幅未完成的画。
南玄心惊胆战地将画纸投入焚香炉中,守着它化为青烟,将灰烬细细埋好了,还是没忍住,颤巍巍问道:“世子,那幅苍云子所作的《观音菩萨像》不会是在方才那场火里……”
谢枕川言简意赅地打断了他的话,“是。”
“这……”南玄刚想要斥怪广成伯府保管不力,又想起那位梨姑娘已经为了世子的画奋不顾身冲进了火场了,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喃喃自语道:“看来梨姑娘对世子的确是真心实意的,为了那幅画,差点连命都不要了,可惜啊,这一片痴心终究是错付了。”
谢枕川面色稍霁,只道:“广成伯府为此案出力颇多,本座日后自有考量。”
这时听得门房来报,“启禀谢大人,南京守备冯大人来访,如今正在府上会客厅与广成伯叙话,稍候便来方泽院拜会,大人可要见?”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谢枕川眼底划过一丝讽意,冯睿才的大名,濯影司早已心中有数了,他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交锋的机会,“不必如此多礼,本座如今借住广成伯府,自然是要客随主便,去府上会客厅见面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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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成伯府的门庭往日里虽也不算冷清,但今日可谓是真正的车马填门,本以为白日的雅集已是盛况了,不想谢枕川的身份暴露之后,想要登门拜访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周则善不堪其扰,将大部分的帖子都拒了,唯独将冯睿才的拜帖留了下来,邀其进府一叙,又派人去请了谢枕川前来。
他才令人奉上了热茶,便见冯睿才满脸堆笑,朝自己拱手道:“周大人,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听闻今日府上雅集,可是汇聚了不少文人雅士,我原本也想前来凑个热闹,可惜府衙里诸事缠身,这才来迟了。”
“冯大人客气了,”周则善也拱手还了礼,自谦道:“不过是小辈们的小打小闹罢了,未必能入冯大人的眼。”
“这苍云子的《观音菩萨像》若是还不能入眼,恐怕这天底下没有可以入眼的东西了,”冯睿才连连摆手,又不怀好意地打探道:“只是我在来的路上见贵府上空青烟袅袅,人声杂乱,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
不待周则善作答,谢枕川已经大步迈入会客厅,凛声道:“冯大人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冯睿才连忙起身行礼,“下官见过谢大人。”
谢枕川状若无意地摆了摆手,“本座此次前来,并无公务在身,冯大人不必如此多礼。”
“谢大人为本朝殚精竭虑,尽心尽力,也该好好休假一番了,”冯睿才连忙奉承一句,又听他自言此番并无公务,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旁敲侧击道:“下官久闻苍云子大名,却一直未能有幸得见其真迹,深以为憾,如今得知谢大人今日携其《观音菩萨像》至广成伯府雅集,供众人观赏,如此风雅之事,可惜下官却因事来迟,失之交臂了。”
谢枕川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若无其事道:“不巧,今日雅集后府中走水,本座担心此画,已经将其封存入箱了,到底是有些年头的古画,夏日又炎热,总不好来来去去地挂画,冯大人不如七日后再来罢。”
冯睿才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已是个察言观色的人精了,只是他此刻仔细观察谢枕川面上神色,竟然分辨不出真假。
罢了,不过七日时限,苍云子号称古今第一人,若是此画当真被毁了,便是七十日,有心也仿不成的,谢枕川出身显赫,官职也比自己高,自己便给他个面子,多等七日罢。
“那便多谢谢大人了,”冯睿才退让一步,又挤出一个笑来,“谢大人此番来应天,既然并非公干,不知所为何事?下官毕竟虚长些年岁,又在南京任职已久,若是有能帮上忙的地方,谢大人尽管吩咐。”
谢枕川作出思索模样,沉吟片刻,不慌不忙道:“如此说来,当真有需要麻烦冯大人的地方。如今乞巧节庆将至,本座预备七月初七那晚在金陵河畔放一夜烟火,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否请冯大人行个方便,若是能解了那日宵禁,便再好不过了。”
听闻谢枕川此言,冯睿才先是惊讶,随后又露出了然的神情,拍马道:“谢大人果真是翩翩公子,跌宕风流,不知是哪家的千金,有幸得了谢大人的青眼?”
“咳咳…”周则善清咳两声,虽然此事已经事先商议过了,但见谢枕川演得如此自然而高明,他心中还是暗暗吃了一惊。
为了自家外孙女,他不得不强行打断道:“不瞒冯大人,你方才所见青烟,便是府中天干物燥,不慎走水所致,好在并未造成什么损失。老夫认为这烟火和宵禁事关百姓安宁,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见周则善如此反应,冯睿才心中已有了猜测,听闻广成伯府的表小姐生得一副倾国倾城貌,今日谢枕川便是为了回护这名女子才当众亮明了身份,恐怕谢枕川看上的就是那位周则善的外孙女了。
“这七夕佳节燃放烟火,取消宵禁,商贾夜市繁盛,百姓喜闻乐见,何乐而不为嘛,”既然知道了谢枕川心有所好,冯睿才干脆把殷勤献得更足一点,“不瞒谢大人,下官本就有意在七夕佳节举办灯会,折子都已经拟好了,明日就向朝廷请批,谢大人尽管放手去做便是。”
谢枕川勾了勾唇,慢悠悠道:“那便提前谢过冯大人了。”
“谢大人言重了,”冯睿才自觉今日之事已了,又寒暄几句,这才拱拱手向两位大人告辞道:“既然如此,便不打扰谢大人和周大人了,七日后,下官再来府上拜会。”
见冯睿才走远,周则善不免忧心道:“谢大人,这冯睿才来者不善,你那幅先帝御赐画作,可当真无碍?”
谢枕川面色平静,从容不迫道:“周大人放心,在下自有分寸。”
周则善轻叹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先前谌大人所言之事,阿瓷可是已经答应了?”
谢枕川微微一笑,颔首道:“梨姑娘浩气凛然,巾帼不让须眉,实在让人心生敬佩。”
周则善却笑不出来。
这谢枕川若光是家世、容貌、才干好也就罢了,便是连演技也如此精湛,方才见他侃侃而谈燃放烟火取消宵禁之事,说得跟真的一样,连自己都要开始怀疑他是否真心心悦自家阿瓷了。
他想了想,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便是豁出去自己这张老脸*,也必须把为阿瓷相看赘婿一事尽早提上日程了。
第40章 第40章
◎翌日。明媚的阳光蒙蒙透过窗纸,落在梨瓷的碗里,在袅……◎
翌日清晨,明媚的阳光蒙蒙透过窗纸落在梨瓷的碗里,和袅袅升腾的热气纠缠在一起,翠绿清淡的荷叶粥也显得更为诱人了。
梨瓷望着碗里的粥,脸色也和这粥色一样泛着青了,小声嘟囔道:“怎么又是荷叶粥啊?”
“这是顺时应季的药膳,薛神医特意嘱咐的,小姐应多用些才是,”绣春笑盈盈劝了一句,又道:“小姐趁热喝吧,府里二姑娘和三姑娘都说了,今日等您用了早膳,便要来拜访呢。”
听到两位表姐要来,梨瓷总算提起了精神,舀了满满的一勺荷叶粥送入口中,虽然寡淡微苦,也还是勉为其难地喝掉了,她吹了吹碗里的热气,催促道:“我很快就吃完了,你快让人去请吧。”
绣春立刻差人去将两位姑娘请来,等到梨瓷差不多用完早膳,正好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周泠与周滢一前一后推门而入,又一左一右在她身旁落座。
梨瓷放下瓷勺,与二位表姐问候了一声,一脸期待地问道:“泠表姐,昨日雅集最后如何了,咱们的诗册印好了吗?”
周泠连忙摆了摆手,“快别提诗册了。”
“可不是嘛,昨日那位大人忽然现身,谁还有心思管诗册的事,毕竟濯影司指挥使可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别人家的雅集上,大家现在都对此事讳莫如深,”周滢嘴上虽然说着忌讳,语气却满是兴奋与好奇,表情明显比梨瓷更为期待,“你还是快给我们说说,那位谢大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从谢徵变成谢——”
她原本想要直呼谢枕川的名字,划到嘴边,又改口成“谢指挥使”了。
虽然梨瓷今日已经托人向徐掌柜带了话,对此早有准备了,但她想起自己和谢枕川她串通好的口径,实在是有些为难。毕竟前不久,自己还想让谢枕川答应自己入赘呢,她本来就不会撒谎,何况这谎话与事实相去甚远,现在更是没有想好要怎么与自己交好的两位表姐说出口。
见梨瓷低着头,恨不得将脸埋在眼前的粥碗里,周滢促狭地笑道:“我听说,他是在外对你一见钟情,才改换身份借住在咱们府上的?”
……没想到流言比自己的谎言传得更快。
不过听滢表姐主动提起,梨瓷反倒在心底轻舒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虽然早有预料,两位表姐还是同时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惊叹了一声,“真的?!”
她们二人虽然惊讶,但心中并不怀疑,毕竟小表妹单纯貌美又惹人恋爱,她俩甚至觉得谢枕川如果不是占了阿瓷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的身份,纯白如纸的阿瓷才不会对他多看一眼。
周泠率先反应过来,笑着道:“怪说不得,那位谢公子先前便对你颇多照顾。”
“那阿瓷怎么想呢?”周滢摸了摸梨瓷的头,一反常态地露出担忧之色,“他昨日暴露身份,不会是想要以权势强行逼迫你答应吧?”
“没有没有,”梨瓷用力地摇了摇头,“谢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她也还没有弄明白自己的想法,只知道自己是要招赘的,不管是谢枕川的出身也好,还是自己的意愿也罢,都注定不会答应这桩婚事。
没等到梨瓷的回答,两位表姐已经如火如荼地讨论了起来。
“这位谢大人家世、容貌、才学俱是上乘,年纪轻轻便官至濯影司指挥使,可称得上是前途无量,”周泠细细数了数谢枕川的优点,语气中肯,“的确堪称良配。”
“就是太好了,反而不好,”周滢依旧皱着眉头,对他隐瞒身份之事还心存芥蒂,“两人初识便是弄虚作假,日后若是骗起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