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 第39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女扮男装 朝堂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男人胜负欲上来,那是不论年龄的。

公孙桓被激起了斗志,早将之前怕欺负后辈的那套想法抛之脑后。作为常年掌管三军后勤的人物,他最精术数经验老道,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刁钻如何来,很快就杀得沈砚节节败退。

不过好在沈砚酒量还行,应该还能再撑一阵。

可鹿衡玉撑不住了。起先他虽醉酒,但好歹还存份理智,谨记着那人在座,一刻不敢停歇的死命警醒自己千万莫闹洋相。但后来又输了几杯酒下肚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抵唯一还能记得的,就剩哭着找陈今昭了。

“今昭啊,今昭,我命好苦啊……”

他大着舌头哭诉,习惯性的就去拽她袖子,可还没等拽上,就被刘顺招呼着宫监给搀扶了下去。

“今昭,今昭啊一一“鹿衡玉被搀走时还在喊,可刚喊了两声,就突然没动静了。陈今昭疑惑的伸脖子张望,却只能看见两壮硕宫监飞快搀扶人离开的背影。知道鹿衡玉的常随在门外候着,她亦不担心他,所以也就将目光重新放在了其他二人身上。

上天没听到她的祈祷,在又经过小半刻钟的来回后,输多赢少的沈砚也倒下了。值得一提的是,公孙桓虽赢面多,但架不住酒量差啊,在沈砚倒下后,他也开始摇摇欲坠。

依旧是刘顺招呼宫监过来,将他们全都搀扶了下去。

陈今昭起先还劫后余生的拍拍胸口,舒口气庆幸了会,毕竟遇上公孙桓这般的术数狂魔,任谁也架不住啊。

可待那三人依次被搀扶下去,而周围伺候的宫监也随之都无声退下、又悄无声息关了房门后,四周骤然的寂静令她后背瞬息发凉僵直,这一瞬她才后知后觉的乍然回神。

人都走了,她、还在这里干什么?

此时此刻,她焉能再忽略旁侧存在感极强那人?那人背对着灯光而坐,指腹摩挲着杯沿不言不语,时而低眸啜饮一口,却也只是浅尝辄止,仿佛只是过来赴宴的寻常宾客。

身后稍远处的立柱灯盏发出的光很亮,照亮了他那身宝蓝色锦缎的后背,却映照不进他隐在暗处的面容。

陈今昭僵坐在那里,宛如个木雕,也恨不得自己此刻是个木雕。如此,她便也不必面对,这等让她束手无策的场景。

对方不言,她亦不敢语。

但内心却在狂呼,公孙桓都走了,这位千岁怎还不走啊?

“别隔那般远,过来坐。”

正在她都要坐不住了,正待要硬着头皮起身告退时,却听到对方突然开口道。他语气并不严厉,反倒温和的都似有些温柔了,却不知为何,她此刻头皮发麻,有种想立刻拔腿就逃的冲动。

既然对方开口,她遂也只能起身过去,还在对方的提醒下,将她的酒盏也一并给捎带上。

姬寅礼将一壶郎官清推到她面前,语气轻柔道,“刚才也净见着他们胡闹了,瞧你也没用上几口饭菜。你斟杯酒就着吃着罢,人瘦的太过,就会让人瞧着可怜。

从在紧挨着他的那张座椅上落座起,她的身体就一直都是僵着的。此刻见他与往常见的都不一样,态度异常亲切又随和,好似对待个备受重用的朝廷公卿,人也怪,说话也怪,她焉能头皮发麻?

尤其是他明明前一刻还寂沉沉的,怎么这一刻又和善善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是个人都怕。

“微臣谢过殿下关怀,只是之前已经用过不少饭,现在着实是用不下了。”陈今昭低着脸只看自己搭在膝上的双手,说着暗自咬咬牙就要起身告退,“殿下,时候不早了,微臣……”

“不,时候还早。”他直接打断,笑语里挟着强硬,“坐下,陪我饮上几杯。”

甘冽的郎官清从壶口被倾倒而出,两人面前的酒盏很快就再次溢满了酒汁。

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她不得不又一次的拿起了酒杯,只是刚才重新落座后被他连斟了两杯酒吃下,此时连个缓和时间都没有,又要跟他吃这第三杯酒,着实是有些吃不消了。

“殿下见谅,微臣实有些不胜酒力……”

“莫要谦逊,爱卿频频外出与人饮酒作乐,汝之海量吾焉能不明。”姬寅礼凤眸含笑,懒散的语调中又带着无形的逼迫,“是不欲给吾颜面,还是席中少了趣味?”陈今昭心中咯瞪一下,对方是暗指她太过享乐了?

可是,她也就前段时日小聚吃酒的频次才多了些。

来不及细思,她赶紧请罪,“是微臣酒后失言,望殿下恕罪。”

姬寅礼的眸光沉沉落在身侧那低首请罪的人身上。

约有一月的时日,未见此人了。唯恐内心的火将人焚了,他压着性子不去见,想着待那件事淡淡再说,怎料对方却宛若无事之人,照样在外逍遥快活,招蜂引蝶。

好似被人轻薄于此人而言,风过无痕,无关紧要。

的确,男儿之躯,抚之何妨?呵,怕是对方已无甚所谓了。

“大抵是与吾吃酒是少了点席间趣味。那,本王与你亦行那酒令如何?”他暂搁下酒盏,挽起了袖子,笑说,“探花郎才思敏捷,一会可要多让让本王才行。

陈今昭听着袖摆掀起的细微风声,有心想挣扎一下。

“殿下,微臣认输。”

“在吾军中,不战而降,当斩不饶。”

她还能如何,遂也只能搁下酒盏,半挽起袖口。

眸光在那清瘦白皙的腕骨上流连而过,他半敛着眸色,声低了三分,“你先来。”

陈今昭也不含糊,既然是对方的要求,她也只能奉陪了。

略过了鸡鸭鹅等简单的题目,她直接上《九章算术》。

“今有共买物,人出八,盈三;人出七,不足四,问人数物价各几何?”

上的题目是,《九章算术》的盈不足篇。

姬寅礼听着那干净清泠的嗓音,看着对方细密浓长的睫毛掀开视他一眼后,就低眸细数时间静待答案,这般谨严认真的模样让人不免几多失神。

倒也难怪朝臣对其评价多有一犟字,如今与之接触越多,越能知其外表文弱内里刚韧,认准的事情就会全力以赴,不会因对方之权势而退避或相让。

譬如此刻,对方丝毫不让,不会因他之身份而刻意藏拙。

十息过后,姬寅礼端起了酒盏,刚才他的注意力全在对方身上,连对方的问题都未听全,能答上来才是怪事。

掩下暗晦眸色,他含着酒汁慢慢咽下,喉结几番滚动将那股灼人的气息用力压下。

待对方喝完这杯酒,陈今昭不由坐直了身体,凝神静听等着对方的问题。姬寅礼从酒盏中慢抬了眸,视着对方那张白璧无瑕的面庞,半晌,方平静无波的缓声发问。

“听闻汝多有才情,视罗行舟为鼠,视沈砚为鹤,但不知,汝视吾为何?”极为平淡的一句话,让陈今昭当场打翻了酒盏,脸色煞白。

第47章  

对方的这番问话直接将她打个措手不及!

话里的意思就只差直接点明,他知道了她那日的不敬之语。

她浑身冷汗直冒,手脚在这刹那都似失了温度,那日的失言本以为不过风过无痕,哪知竟不知如何传入此人耳中!

不,不会是鹿衡玉。

结合着他今夜露出的一些信息,她很快明白过来,何止是皇宫里的草木长着耳朵,只怕这偌大京城中都藏着此人的耳目。

吾命休矣!

她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栗,不免暗悔自己在外太过放松心神。此刻亦总算明了,眼前这人缘何今夜待她态度如斯诡谲。

对方依旧在含笑视她,似在耐心等她答案。

陈今昭双手用力绞握强令自己冷静来,然方未第一时间发作,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此刻她该如何应对?要即刻请罪?

不,她立即否决。对方那话虽看似点明却又未完全点明,她若请罪便是当面坐实那日不敬之语,无疑是要将人脸面踩在地上。

所以,她不仅不能擅自开口为那日的话辩解,甚至还连提都不可再提。

那就依着问语顺势而答,阿谀取容的趋奉两声?

更不可,她亦否决。在明知对方知晓的前提下,再巧言令色的恭维,那是欺君。

此刻她隐约有些明了,对方要的就是她辩不得说不得,要的就是她恐慌万状又有口难言,要的,是她认罚。

“殿下人中龙凤,微臣凡尘微末,岂敢妄言王尊?”想通这些,她嗫嚅低语了声,就颤手将打翻的酒盏扶正,斟满了酒低眸饮尽。

姬寅礼将眼前之人的情绪反应看在眼里,一时心中似疼似痒,那股疼惜与快意交缠之感,让人不免几度怀疑,自己是否真是颅中生疾。

视线在那微微仰起的颈项上稍许停驻后,缓慢下移落上了被酒汁洇湿的襕衫衣袖上。不过两息又移开眸光,他抬壶给自己的空盏亦倒满了酒水,嗓音不轻不重道。

“继续。”

今昭也不知自己的应对之策是不是最佳,自己有无希望就此过了此关,但对方还肯继续与她行那酒令,那便是好征兆。

定了定神,她竭力让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接下来的酒令上。

今有大夫、不更……

姬寅礼微挑凤眸,短暂轻诧过后,眸光满是怜爱。

本以为眼前之人,完全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个措手不及,早已失了方寸,哪知其哪怕颤着音白着脸,却依旧全力以赴的与他行着酒令,未曾有丝毫的敷衍。当真是,可怜又可敬。

待她问完,未等十息,他就兀自捞过酒杯仰脖饮尽。

陈今昭敛眸屏息,神经绷紧的等待着对方的问题。

姬寅礼姿态随性的后仰了肩背,指腹无意识的摩挲着瓷盏薄胎边缘。抬眸视着她,他嗓音轻柔,“吾的问题不变。

此话入耳,陈今昭也不知该不该庆幸,对方好歹没再问出让人心惊肉跳的新问题。

照旧不能言不能辩,她只能再次持壶斟了酒,举杯饮尽。

接下来的时间,双方进入种颇为诡谲又和谐之态。

陈今昭每问完一题,对方只以吃酒来回应。而她回应对方问题的方式,亦是无声斟酒饮尽。在她的题目从《九章算术》的盈不足篇,过渡至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后,吃过太多酒的她开始头昏脑闷,已然醉了七分。

但反观对方依旧面不改色,瞧似还饶有兴致的要与她继续这般吃下去,这让她心中不免忧虑了几分。

从来在外,她是不敢将自己喝的酩酊大醉的,唯恐失了意识后会发生她不可控之事,所以一般顶多喝至六分醉意,便会止了杯。

此刻喝至了七分醉,于她而言已是极限。

陈今昭不敢再喝,于是在又是一轮所谓的酒令过后,就醉意朦胧的歪伏在桌案上,浑然不顾案面上被溅洒四处的酒汁。

倒下时,她内心还在不住的祈祷,望那刘顺赶紧遣人过来将她扶走。

但上天没听见她的祷告,她等来的不是搀扶人离开的宫监,而是被掐了下巴灌进来的酒汁。

对方喑哑的嗓音染了几许醉意,“再敢在本王面前耍这些花招,就翻倍的罚你。”

被人识破了装醉,陈今昭也只能捂唇咳两声,苦笑着从桌上起身。

“殿下,我……”

“继续。”

他直接打断,根本不容情。

陈今昭没了法子,只能咬牙继续。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祈祷,万一待会她真的醉得不省人事,那但愿能如沈砚他们般被人顺利搀扶走,不要再起波澜。

灯影疏落,氤氲笼着眼前之人的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