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其实世间诸事皆可圆融,和光同尘亦无不可。陈今昭,与其事事倚靠自己徒增疲累,何妨试着托付旁人。”他慢声缓语,似是为她着想的语声中,却含着三分蛊惑,“既有势可攀,何不顺势而上,既可安享自在,亦能平步登云。你说呢,陈今昭?”
他说的时候,手上细细擦拭的动作未停,却倾身压了三分,视线紧紧盯在面前人眉目间,试图看清对方眸里的神色。
车厢壁灯的光芒从上方打落下来,落在对方始终低垂的细长浓密的睫毛上,在眼下落上一片静静的阴影。
他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却只听得到对方轻缓的语声。
“殿下,臣所求之物,亲手挣来会更觉安心。”
“何必如此固执?”“殿下,非是固执,而是臣只愿凭能力而取之。”
姬寅礼凝视她半会,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依旧低眸给她擦拭着面颊沾染的污秽。在最后一点脏污擦净后,面前这张脸又恢复了往日的白璧无瑕。
“好了,回去早生歇着罢,那些泥瓦匠的活计,你别再碰了。”
他的语声宽缓温和,陈今昭听了心中也是一松。抬袖告退后,她就赶紧下了马车,匆匆朝家中的方向走去。
待人下了马车有段时间,姬寅礼慢抬了窗牖,借着月色朝外望去。果不其然,胡同口不远处,一瘦小的女子牵着稚童候在那处张望。
见此一幕,他缓缓笑了。
他耳力极佳,刚在车里与陈今昭问话时,就隐隐听到稚童的声音。稍微一想,便知是哪般了。
待那一家三口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姬寅礼放下了窗牖,朝外吩咐了声回宫。好歹在宫里住了十五个年头,女子的明争暗斗什么没见过,区区计俩,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好,好得很,小小蝼蚁也敢给他如此难堪。
第59章
翌日陈家人起床时,才惊觉西厢房屋顶已悄然修缮如新,连庭院亦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今昭,这………”陈母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看向陈今昭,她年纪大了向来觉浅易醒,可昨夜竟未闻丝毫动静。他们小门小户的,何曾经历此等异事,心中一时难免就有些惶惑。
陈今昭回了神,安抚了声,“无事,是昨夜的贵人遣人来帮的忙。今日上值我会亲往谢恩的,娘你心便是,不必过于忧虑。”
陈母这方安心稍许,心道大人物的手笔果真了得,底下人行事都悄无声息的。
“那你要好生谢谢贵人相助,日后也当勤勉奉职,莫要辜负贵人的苦心。”
“我会的娘。”
这边的陈今昭出了家门,坐上骡车赶往宫中上值,而宫里那方的刘顺则一夜未眠,这会正带着两个模样出挑的宫女前往昭明殿。
昨夜回宫后,在他听见主子平淡说了句,'西厢房既已修缮完,那陈家也该添丁进口了。'这话后,刘顺便知该如何做了。
他花了半宿的功夫,总算从众多宫女里,挑了两个模样既好且瞧起来又好生养的出来。此刻带着两人往昭明殿内寝方向去,自是要先送给主子过目。
刘顺带人进来时,宫人们正捧着盥洗用具鱼贯而入。
寝榻边上的帷幔朝两侧拉开,被宫人轻手蹑脚的挂上金钩。榻前有内侍捧盟侍立,旁侧有侍者奉巾拭面,而另一侧则有更衣官跪献朝服。
姬寅礼叉腿坐在榻边,接过湿帕缓慢擦拭着双手,稍顷,掀了眼皮往对面两女那看了眼。柔情媚态,风姿绰约,的确是能勾得男人侧目的好姿容。
“规矩都教了?”
“回殿下,都教过了。”
“再教上几日,务必使之牢记此去陈家的目的为何。”湿帕扔回金盆,姬寅礼起身,背对着光由人给他更换朝服,“吾等着听好消息,二女为陈家开枝散叶那日,孤自有重赏。”
刘顺躬身应是,两位宫女也含羞带怯的谢恩。
今早宣治殿前,在见到摄政王携着新君同往那刻,朝臣们顿觉天都塌了。
朝议时,新君吵闹不休,廷臣如丧考批,而上位左侧,摄政王却背靠着雕着蟒纹的檀木背椅,阖眸一言不发。他掌腹缓抚着镶嵌羊脂白玉的扶手,细细摩,宛如抚着温凉细滑的上好皮肉。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了眼皮,示意旁人将新君带下。
朝议由此正式开始,廷臣们劫后余生般松口气,开始纷纷出列呈递折子。上座那人撑着扶手坐直身体,轻微抬手,让执事内监呈上奏章。
这月十五过后,就又到了陈今昭值宿的日子。
在亲眼见到宫监抬着崭新的卧榻、被褥甚至是帷幔去了里间后,她心中就隐有预料了。所以华灯初上时,当那人孤身踏进翰林院值宿班房,搂抱着她边抚背亲着边抱她疾步往里间走那刻,她内心便也没升起多少惊诧。
当然,她自也不会去问对方,缘何这月会多出这一回。
因为问了,除了会让对方恼羞成怒外,于她没有任何好处。此番情境,左右不过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欲寻欢愉,她除了忍耐接受,别无他选,更不可能提出半点质疑。
天际未破晓之际,姬寅礼系着襟扣踏出了翰林院,凤眸微眯,慵懒恣意间尚带些未散尽的情态。
“待天亮了,就去翰林院宣旨。”
榻间两人耳鬓厮磨之际,身下之人颤音呢喃问他,何时允她去工部,想起那仰面含泪、唇舌皆被他吸吮红肿的娇怜模样,他到底还是想尽快允了她心愿。
“另外。”想起另一件事,他面上餍足的愉悦淡了淡,“宣旨过后,将那两女一并送去陈家。”
朝外走了两步,姬寅礼突然止了步,身后亦步亦趋的刘顺亦无声停步。在稍许沉寂后,刘顺听见前方他主子传来的低语。
“让那两女不得孟浪,莫要勾坏他身子。”
“是,奴才会多加叮嘱。”
姬寅礼抬步快走,刘顺垂首趋步跟随。
主仆一路无话。在将至昭明殿时,刘顺再次听到了前面主子的命声,声音低哑沉滞,情绪难辨。
“算了,他向来文弱,赢瘦之躯当以固本养元为主,怎可纵情而损根本。”姬寅礼快步进殿,边走边道,“让那二女不得近他身,胆敢肆意引诱纵坏人身子骨,当心孤扒了她们的皮。”
卯时过后,翰林院值宿班房内就恢复了从前的规制。
陈今昭默不作声的看着,用过早膳过后,掏出袖中铜镜仔细看了看面部无异常。自那夜起,她少不得也学起了鹿衡玉的做派,袖藏铜镜不离身,以便随时观察容貌。
左右偏脸照了照,好在昨夜那人还算克制,未再在她面上掐出指痕来,脖上的痕迹亦能堪堪隐没衣领中,总体看起来没什么异状。
至于唇上的红肿倒也好说,若有人问,那她只道是虚火上升,反正如何都能掩饰过去。
收拾好东西,她就走出了班房,离开这让她煎熬难耐了近乎半宿的地方,继而面色如常的进了翰林院正殿。
没过多时,翰林院同僚们陆陆续续的到齐了。
陈今昭与鹿衡玉也抱起书卷,准备离开,这会也到了他们去西配殿授业的时间。哪成想,步子尚未踏出殿门,迎面就碰上刘顺带着浩荡的宫人捧旨而来,恰与她打了个正面。
这一瞬间,陈今昭意识到了什么,心脏快速跳动了起来。
刘顺笑眯眯的看着她,那皮贴肉的笑,再也不复从前的阴森。
“陈侍讲,听令接旨罢。”
陈今昭整袖扶冠,抬手躬身,静听圣谕。
刘顺站直身,缓缓展开明黄绢帛,高声唱喏﹣-
“奉摄政王千岁诏日:
孤闻治国之道,首重贤能。今查翰林院侍讲陈今昭,持身端谨,人品贵重。自任职以来修实录,夙夜匪懈;承旨草诏,词章典丽;进讲麟台,启沃多神。今观其精研营造之法,器识宏远,才猷练达,特迁至工部屯田清吏司,晋正五品工部郎中,另赐纹银百两,宫缎十匹,御制《营造一览》手稿,以示优渥。
望尔克勤职守,勿替厥职,不负孤简任之意。钦此。”
陈今昭跪下叩拜,“臣叩谢千岁殿下天恩,日后定竭忠尽智,勤勉奉公,不负殿下重托!”
刘顺带人离开后,鹿衡玉震惊的看着她,“你、你,如何调去工部?竟还升官了!”语气里满满的不可置信。
往日里得过且过的搭子,不声不响的突然就升官调走了,于他来说着实是个晴天霹雳。
陈今昭呼吸一滞,这些时日她糟心的事一大堆,竟忘记给对方透个口风了。遂赶忙找补的跟他解择,说是值宿时候摄政王殿下见她看《天工开物》,询问番过后见她对此有所见解研究,这方有将她调往工部的打算。不过事未全然定下前,涉及上位的打算,她也不好对外扬言,这才没提前与他说。鹿衡玉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不过作为弥补,要她改日做东请他去吃顿好酒。陈今昭自是拍胸脯保证,定会请他去比清风楼还好的地吃酒。
翰林院众人亦从震惊中回神,无论往日交情如何,都纷纷过来道喜。于上官更是满面笑容的来道贺,首次称呼她为陈大人,可让陈今昭真切体会了把,何为人情世事。
当然,也有人对此不屑一顾的,就譬如那靠窗坐着的罗行舟。在旁人都去恭喜陈今昭升官的时候,他就吊着小眼与旁人说,“屯田清吏司可不比咱翰林院轻省,不仅要管仓储还要管屯田地的赋税征收,这还没算屯田土地的分配、耕种还有侵占、争讼等问题。等着看罢,到时候大小衙门他得四处跑,看累死不他,有这软脚虾哭爹喊娘的时候。”
他那幸灾乐祸的声音可没压着,也不知是说给旁人听,还是说谁听的。
陈今昭凌空给他个眼刀,该死的土拨鼠,给她乱起外号不说还妖言乱她心智。
还别说,他这妖言确是让她心里突突了两下,不过她也很快劝好了自个,世间万事就没开头不难的,坚持熬过去就好了。
“别理他,你要未去先怯就中了他妖计。”鹿衡玉将她拉到一旁道,“你去了屯田司就是正官,好歹有了实权,如何也比在此处受憋气强得多。待过去了,今昭你先按旧制行事,万事等理顺了再说。”
听出对方话里隐隐的规劝与担忧,陈今昭不免摸了摸脸,难道她是什么激进派的代表吗,怎么对方一副恐她冒进的模样。
“放心我明白的,别操些没用的心。”她给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主要放在改造农用器物提高田亩产出方面,至于其他的……国朝制度的弊端她不是不清楚,但她也无能为力。
鹿衡玉白她一眼,但听她这般说也松口气。这些年的相处,他也看出了对方非是什么软性,其内里是清骨倔拗的,在某些方面甚至是容不下丁点沙子。他是真怕对方过去后,直接搬出成武年间的律法,不退不让坚决抗衡土地兼并的豪强,若真如此,那只怕她很快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对了衡玉,年底将至,你没提前规划自己的前程?”
提起这个,鹿衡玉就生无可恋,“上了申请外调的折子,可至今都被留中不发。
陈今昭怜悯看他一眼,“我觉得,你大概率是要留京了。”
鹿衡玉颓丧耷拉下肩,在三杰中的其他二人陆续调往他部任职后,他心里也有了预感,自己大概率没法外调出京了。
陈今昭想了想,建议说,“别一味等了,还是赶紧筹划下,是继续留翰林院熬资历还是调往六部历练。提前规划择个良处,总好过仓皇受命,那时候事成定局你可就无力改变了。”
鹿衡玉一听,心中顿起了危机感,确是如此,若是上头调令突然下达,比如说调他去户部!他瞳孔不由睁大,若如此,那他可就真抓瞎了!
还是得提前规划下,早些点上折子。
这日下值后,陈今昭往家赶去的这一路上,心情是格外轻松的。明个她就能去工部任职了,能于改造农用器物上大施拳脚做出功绩是其一,日后再也不必轮值便是其二了。
骡车到了家门口,陈今昭刚跳下了车,长庚也刚欢天喜地的往下搬银子、宫缎及新官服,却冷不丁听见院子里传来的幽幽凄凄的陌生女子哭声。
陈今昭没忍住张望了下左右邻里,又抬头看了看面前院门,确是自个的家没错。可怎么有陌生女子的哭声?
她回头去看长庚,见长庚也疑惑的探着脑袋张望,便知是她没听错了。
狐疑的推开院门,她踏进去,高声唤道,“娘?”
堂屋里,陈母坐在半旧的桌前揉着额头,听见唤声赶紧起身,可这会起得太猛瞬间感到头晕目眩,人一下瘫坐下来。
“娘!”稚鱼吓得赶忙在旁扶着,唯恐对方歪倒在地上,陈今昭在院子听见稚鱼惊慌的喊声,脸色一变,疾跑几步快速进了屋。
刚一进屋就见到陈母脸色煞白的歪靠在稚鱼怀里,陈今昭心中一慌,赶忙上前将人扶抱起,同时朝外喊道,“长庚,快去请个大夫过来!”
“我没事,缓缓就好了……”
陈母抓了她胳膊摇头道,不让陈今昭去请大夫。
陈今昭刚要开口说话,却见她娘突然伸手,指向一侧。
她循着望去,要时瞳孔骤缩!此时她方惊见,原来桌的另一侧竟跪着两女,年轻貌美,婀娜多姿,此刻挤挤挨挨的跪在一起掩面哭泣。再细看,不由让人倒抽口凉气,因为两人身上的粉色衣裳竟是宫装!
“没及午时,宫里头就将这两姑娘驱车送了过来,说是咱家人丁单薄,上头体恤,特意赐了两女来……来为你,开枝散叶。”陈母这会多少缓了过来,惶然无措的看向陈今昭,“今昭,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陈今昭这一瞬间脑中掠过诸多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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