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陈今昭只能停了步,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抱着公务走远了。
揪着鹿衡玉直接出了宫,上了骡车后,她脸色青白的抓着他衣襟,恨不能用力摇醒他。
“你究竟做了什么要命事?快想想啊!”
“没有!没有……”鹿衡玉头也快炸了,他做的都是上官派下来的正常公务,没有异常,没有啊。
“怎么可能没有!”陈今昭都急出汗了,“想!不是你分内的公务,却被分派给你了,快想!
这般一提醒,鹿衡玉呼吸猛地一滞。
“督办军需……”
今昭眸光骤缩,死盯着他等着他继续开口。
鹿衡玉手脚发冷,后背窜了一股又一股的寒意。颤栗的抹了把脸,他哆嗦的将事情说了出来。
作为户部员外郎,督办军需的事,应是户部郎中主导,而他不过协助而已。可不巧的事,前几日他的顶头上官蕲郎中病了,军需的事情又紧急,所以对方就将这紧急要务全权交给他来负责。
当然,还派了个户部主事前来协助。
涉及督办军需,怕就涉及到军部的调动,本来这事属于朝廷机密,鹿衡玉不该说,陈今昭也不该听。
但此时此刻,都攸关性命了,两人谁还顾忌这个。
“我的上官负责的是被服与宿营物资这块,他给了预算后,就令我带人去官营作坊及民间去采购,前些时日我一直忙这个,也就前两日才堪堪忙完。”
话落,陈今昭当即发问,“账本呢?”
鹿衡玉抖着手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严实的账册来。
“我自然知道事关重大,所以这账册我从没敢离身,每日还会再核查一遍,唯恐有丝毫疏漏。”见陈今昭迅速的翻阅起来,他补充道,“账一笔笔记得很清楚,红笔记账、黑笔核销,一切都按照规制来的。账房也核查了不下三遍,说是没问题。”
陈今昭没有出声,绷着脸从头开始翻,一笔笔的看,一笔笔的算,甚至连价格都看个仔细,看看有没有虚报之处。
鹿衡玉瘫坐着,苦笑不已,“我这才去户部堪堪不过半月啊,连功绩都没做出半分来,到底是挡了谁的道,要置我于死地。”
“户部员外郎一职,油水足,职权重,从来都是让人挣破头的炙手可热的职务。你怎知没挡旁人的道,多少官员想将子侄、门生塞进来,占了位置的你可不就碍人眼了?”
陈今昭眼眸不抬的翻着账册,神色也带了些微凉,“况且吾等三人本是旧臣,如今不向旧朝臣们靠拢,却要效力在摄政王千岁麾下,有人看不过眼自是想杀鸡儆猴,意要让旁人看看,背叛阶级的人是个什么下场。”
“同时,亦是试探。”她低眸继续道,“动西北文臣太过显眼,动吾等刚刚好以此试探千岁的反应。要千岁对此熟视无睹,那他们就达到了杀鸡儆猴的威慑目的,若千岁一力袒护你这个犯了大错的臣子,那就难免会极大打击了他身为摄政王爷的威信力,只怕连他麾下之人都会对此有些颇词,如此便正好合了他们的意。”
片刻后她合上账册,看向他道,“你自己说,要你这条命,这买卖划不划算?”
鹿衡玉颓然苦笑,又咬牙切齿。
“我迟早要报复回去!”
“先过了这关再说罢。”
骡车内沉寂下来,两人陷入了苦思冥想中。
既然账目没问题,那他们会在何处动手脚?
“军需质量呢,有没有以次充好的?”
“没有,都仔细检查过了,我还特意派人去守着仓库,防止有人偷梁换柱。”陈今昭围着军需又问了可能的疏漏处,听得对方几乎做到了万无一失、近乎没有给人钻空子的可能,她内心开始动摇,都有几分怀疑是那江莫故意耍她了。不过涉及到鹿衡玉的性命,她还是不敢轻忽大意,于是再次沉下心来,将诸项开始从头捋。肯定是有她忽略的地方!
“今昭,我觉得……”
就算秃了头发,怕是也想不出问题所在的鹿衡玉,正要开口说怀疑是那江莫故意使坏吓他们,就在刚开口之际,却见对面的陈今昭突然睁开眼,白着脸,咬着牙,死死盯着他。
“鹿衡玉!户部账本不该是有阴阳两册吗?另外一册呢!
鹿衡玉呆了呆,嗫嚅,“暗账是最紧要的,我……就只拿了暗账。”
“那明账呢?明账在谁那!”她一把揪过他,恨不能捶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鹿衡玉我问你明账呢!”
鹿衡玉面无人色,“在,在户部主事那!他说,要拿给蕲郎中过目……我想着,暗账是如实记录最为紧要,而明账他也动不了手脚……”
陈今昭这一刻是真想给他一榔头。
明账如何做不了手脚?既可以虚增支出,夸大某笔款项,只要与暗账对不上就能看起来像侵吞差额,亦可以在明账中公然删除某笔进项,直截了当的陷害,让这笔钱看起来像是被人私吞。
手段拙劣吗?拙劣。但管用。
能让被陷害者百口莫辩,甚至连自证清白都做不到。
像鹿衡玉这般,一旦阴阳账册被呈上去,每笔账目都有他签字画押,罪证就是铁板钉钉的。贪墨、克扣军需是个什么罪名?尤其,还是在朝廷欲要对外动兵的情况下!
砍头、抄家、夷三族!
哪怕最轻的处罚对他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时间紧迫,现在咱俩兵分两路,你现在重新做一本明账,让每个经手的人重新签字画押,且让他们这两日都不要离京,以便随时去做人证。我则去找那主事将那本明账要回来!咱俩得赶紧点,明早上朝之前,一定要将事情都处置妥当!”
那位户部主事没在衙署,据说是与蕲郎中一般,告了病假在家中。陈今昭打听清楚其住处后,直接去了主事府邸,却跑了个空,其家人说是对方去庄子养病了。后她派长庚去那庄子寻人,而她则去了蕲郎中府上,结果显而易见,直接让其打了官腔送了出府。
她很快意识到这样不成,没头苍蝇一般乱撞,别说一日的功夫,就算耗时个十天八天的,只怕也没个结果。
这事还得找关键人物。
她沉下心琢磨后,脑中缓缓浮现两个字,江莫。
能从户部一个小小主事,过关斩将,一路杀到了户部郎中位置,他靠的不单单是公孙桓的关系。听说他在户部滑不留手,谁也抓不住他的把柄,甚至在上位的过程中,办了几个漂亮的案子,还揪下了几个上官,手段颇为老辣。
如今其在户部经营日久,个中的门道肯定清楚,若他肯出手帮上一把,肯定会但他们之间先前有龃龉,想让他出手,怕是不大容易。
事半功倍。
她咬咬牙决定还是去试试。既要请人出手,少不得要送礼,而这礼,少不得要投其所好。往书坊去的这一路,她还在脑中盘算着,鹿衡玉那边应也不大容易能将新账本做好,毕竟旁人既然做了这局,少不得要掐断他后路。如此一来,经手的那些人,只怕不是出了意外就是已经出京不知所踪了。
如此一想,心中愈发的发沉。
若最终实在没法子,那她只能带着他入宫请罪了。只是在旁人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她也不敢确保那人会不会保他。
与那人打过的几次交道,让她多少知其几分脾性,涉及朝务方面,对方大抵只会公事公办,是不会顾及私情的。
在书坊掌柜的听闻她要买来自吴郡的《巫山集》时,不由看着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这个鄙店没有,贵客可去旁处看看。”掌柜的看对方那张清逸出尘的面容,暗自感叹道人不可相貌,而后又好心提醒了句,“不过这画集有价无市,很早就不在市面流传了,怕贵客你去旁的书坊也是白走一趟。
陈今昭走出书坊,微微扭曲着面色。
想起掌柜的那别有深意的笑,不由在心里将鹿衡玉骂个狗血淋头,心想待此事过后,若不让其大放回血,她不姓陈。
天渐黑的时候,陈今昭带着垂头丧气的鹿衡玉出现在西街公孙府邸前。因为江莫是被公孙桓养在膝下的,所以他一直是住在公孙桓的府邸里。
鹿衡玉的新账本只做了一半,果然如陈今昭猜测那般,他早就被人掐断了后路。现在,江莫这里,是他们唯二的一条路了。
“今昭,你..又送画啊?”这能行吗?
鹿衡玉望着陈今昭怀里的那本画集欲言又止,还不如让他从家中再拿个旁的礼来。
陈今昭面无表情,“关你什么事。”
鹿衡玉小心朝她脸上瞄了眼,心道这火气这般大。
陈今昭朝鹿衡玉捧着的檀木盒子看去,里面是一整套的琉璃盏,足矣让爱酒人士爱不释手。
如此,酒与色,齐了。
门房通报之后,很快两人就被请了进去。
今日公孙桓竟也早早的回了府,见两人过来寻江莫,还挺欣慰,捋须笑道,“以后有空常来便是,与尔等青年才俊常处,耳濡目染下,他那歪性子也能正一正。”
说着挥手,“你们年轻人玩去罢,若他敢欺负你们,只管与我说,看我不打他半死。”
两人抬袖躬身告退,随着下人去往江莫所在的院子。
第64章
江莫掀开方形的檀木盒,里面是一整套价格不菲的琉璃盏,流光溢彩,甚是华美精致。琉璃盏下还压着厚厚一摞银票,他粗略估算了下,约莫不下小万两。不知是讽还是其他意味的挑了下唇,他懶洋洋的合上盒子,随手将其搁置一旁。”从进京时就听说,太初三杰标新立异,从不随俗送礼,在京中官场可谓是独树一帜的存在。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嘛。他吊着眼尾往僵笑坐着的鹿衡玉身上一扫,极尽嘲讽。
陈今昭将画集笑着推过去,“旁人与江大人如何一样?这是我收藏多年的画册,望江大人能喜欢。
“哦?我倒是有耳闻,陈大人每每赴宴随礼从来只是画,如今瞧来你倒是初心不改。”
他没骨头似的在椅子上歪靠着身子,眼神往那皮纸装帧的画册上一扫,嘴角下拉了几许。说出的话也充斥着阴阳怪气,让人也分辨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陈今昭也不去细辨,依旧好脾气的笑说,“赠旁人的画焉能及送大人的?江大人不妨先看看,合不合眼?
江莫这方感兴趣的挑了下眉,伸手抓起案上被推过来的画本。画本不算薄,颠在手里还挺厚实,可能有五十来页。装帧的也很整齐仔细,纸张颜色看起来是有些年头,应确是如对方所说,这本画是被其珍藏多年。
他多少来了兴致,翻开了最上面那张空白的封皮。下一刻他猛地将封皮阖上,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手里厚实的画本。
“如何?江大人可喜欢?”
江莫不自觉坐直了身体,画本牢牢抓在手里。他异样的目光反复在对方脸上扫过,忽然勾唇,腔调怪异,“喜欢的紧。”
陈今昭极力忽视那让人不适的黏腻感,就抬袖道,“今日吾二人前来,是有事相求于江大人,此事关乎性命,还望大人能施以援手。”
话落,她就见那江莫起了身。
“账本一直在那主事的手里捏着,逮着他就能拿到那本明账。不过他人确是不在京中,而是在郊外庄子里头,当然可不是他家里头人所说的那个庄子。”他斜睨着二人,语气多少有些不耐,“等什么,走啊,难道你们还要在这耗到明早。”
公孙桓洗漱完了正待歇息,听人禀说,江莫带了一群人,与那二杰一道出去了,也不以为意,只嘱咐了声让几个好手暗中跟着,便挥挥手让人退下了。
户部的事、以及近来江莫找人盯梢等小动作,自是瞒不住他,但他也不会轻易插手其间。育子之道,贵在放手,只要不危及性命,他可任其在染缸里摸爬滚打,纵是历经磋磨也无妨。唯经锤炼,方能成长。
陈今昭怀里揣着令牌,本想着夜里出城门时可能要用到,没成想那江莫直接示了金牌,守城侍卫二话没说,直接放了行。
她不免心中暗忖,外头都传公孙桓待这江莫宛如亲子,如今看来,传言果真不虚。
江莫带着人骑马直奔郊外庄子而去。
陈今昭的骑术一般,抓着缰绳勉强跟在后头,手里的马鞭也不敢挥得太过用力。但凡马腿稍微捣腾的快些,她就能在马背上迎着夜风摇摇晃晃。
鹿衡玉是真没料到她骑术烂到这份上,不由建议道,“你还是别骑了,瞧你晃荡的模样,我都害怕。要不你上我的马,咱俩骑一匹罢。”
陈今昭想想两人共骑的场景,画面太美,让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算了罢,那还不得让他们笑掉大牙了。”
她朝前方那群军汉的方向示意了下。在公孙府邸做侍卫的都是西北的军汉,各个膀大腰圆高八尺有余,无不是骑术精湛,跨马如履平地。本来他们就笑话她骑术不精,不时回头看她一眼,之后又是哈哈的笑声又是口哨声的,已经让她有些无地自容了。若是他俩再共骑一匹,那赶明个还不知被他们怎么编排笑话,这要传到屯田司去,她这正官颜面何在啊。
不多时,一军汉放缓了马速,待她追上来后,就冲她龇牙咧嘴的一笑,“我家少爷让你慢慢骑,他先带人过去。说你没本事就别逞那能,省得磕了碰了,又害他遭上一顿毒打。
说完就哈哈笑着骑马跑开了。
鹿衡玉本还想继续建议她与他共乘一匹,但见旁边马上的人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都别与其说话的模样,便咽咽唾沫将话咽下了。
他这伙伴,这一天,火气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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