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陈今昭与鹿衡玉两人骑马赶到庄子的时候,庄子外头已经火把幢幢。两人下马,随着军汉进入了院子,径直奔向那灯火通明的正堂。
此刻正堂里喧嚣一片,有人叫嚷有人哭泣,还有人在不住的求饶。堂的中央摆着个红木八仙桌,桌上的酒菜半数被掀翻在地,半数洒满桌面,一片狼藉。
户部主事狼狈的被两军汉押跪在地,陈今昭两人进来时,第一时间将目光射向了他。鹿衡玉死死盯住他,目光愤怒又仇恨。
“鹿大人!鹿大人绕我一命啊!”那户部主事涕泗横流,“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您大人大量,饶我一回罢!”
陈今昭拉了下鹿衡玉,“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易地而处,你觉得他会心慈手软放你一马吗?”
鹿衡玉点头,沉下心道,“放心吧今昭,我不会犯糊涂的。”
陈今昭点头,不理会那旁还在聒噪的户部主事,来到江莫的身前,垂袖深揖拜“此番若无江大人相助,鹿员外郎危矣。昭拜谢江大人,日后若有需吾等用力之处,敬请开口。”
鹿衡玉自也上前来作揖道谢,感谢他不计前嫌,保他一条性命。
江莫握着账本敲着手心,眸光在陈今昭面上幽幽眄视,片刻后将账本递了过去,“记得便好,别转过头,背地里又鼓噪我的不是。”
“岂敢,从前皆是误会。”
陈今昭接过账本那刻,心才彻底落进肚里。
她冲江莫再次点头致谢,而后就迅速翻起了账本,在亲眼所见账目上果然被动了手脚后,面上神色刹那如清。虚增款项有两处、删除进项竟有三处!这是要让人死无葬身之地,好生狠辣!
“鹿大人,鹿大人!我家中还有老小,一家子还要指望我啊!您就将此事轻轻揭过可成?我保证,保证日后定以您马首是瞻!”
鹿衡玉痛恨的看向他,明明两人往日无冤无仇,在衙署里甚至还能谈笑的说上两句闲话,可一转头,对方却能毫不留情的将他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陈今昭眸光带凉的朝主事那扫去一眼,而后拉过鹿衡玉,劝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做这事的时候就已权衡利弊了,不必再去纠结难受。”
鹿衡玉点头,让她不必担心,他自己亦是明白。
一行人押着塞了嘴的主事,拿着账本往宫中方向而去。
当然这是户部的事,陈今昭不会随着一道进宫面禀,但又怕有所疏漏届时让对方绝地反击,所以这一路上她想到什么就赶紧对鹿衡玉嘱咐两句,力求让他能在此事上完全脱身。
往回走的一路不赶时间,所以几乎都是骑马慢走。
江莫时不时回头望去一眼,而后又落下眼皮。
他们一行人在城门口,不期遇到了另一拨人。但见这拨人穿着暗色蟒袍,腰悬牙牌,面色阴鹭,浑身隐隐透着股肃杀之气。他们几乎是每人手里皆押着一人,被押着的人身上绑着铁链,面上带着被鞭打的淤痕,眼神无不恐惧颓丧,透着些绝望之意。
鹿衡玉盯着被押的这些人,突然倒抽了口气。
慢慢凑近陈今昭,他声音极低的快速道,“是经手的那些人。”此刻他有些惊疑不定,他苦寻这些人大半日,却没寻着丝毫踪迹,没成想竟在这里见了个齐全。还是这等情况下!
陈今昭的心猛地提起,目光带些惊疑与揣测的望向那拨人。非是看那些被押的人,而是看那些暗色蟒袍加身之人。
没等她暗下揣度太久,为首那人就过来打了声招呼,道是新上任的北镇抚司指挥使,此番是押送疑犯入宫。并问他们可是亦押送嫌犯入宫。
江莫回头看来,陈今昭就看向鹿衡玉,鹿衡玉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答道,“回大人,我是户部员外郎,此番是经手的公务出了些差池,遂要入宫如实面禀殿下。
那指挥使点头,“那就一道罢。”
鹿衡玉遂押着人随着那指挥使一道入宫去了,江莫自觉没他什么事,带着人直接回了公孙府邸。陈今昭便也回了家,只是这一晚上心绪不宁,不仅记挂着鹿衡玉的事,也惊疑宫里竟会派人插手此事。
这整晚翻来覆去的,几乎一宿未眠。
而整夜未眠的又岂止她一人?
江莫刚回了府,宫里头就来人了,来的竟还是御前总管,刘顺。
“大监过来,真是让府上蓬荜生辉,您快快请进。”
江莫赶紧迎上前去,笑容满面的将人迎进他的院子。
刘顺就随着进了堂屋,待示意对方将下人都屏退后,就开门见山道,“这里也无外人,咱家就与您直说了,今个那陈大人赠您那画作,殿下有些旁用,还望您能割爱。”
江莫原以为对方过来是要问今个户部这事,没成想却提了个让他猝不及防的要求,一时间他就僵滞在那里。
刘顺面上依旧和气,“殿下说了,他私库有些好物,改日让您去挑些回来。”
江莫忙道,“能为殿下尽些绵薄之力,是某之荣幸,岂敢让殿下颇费?大监稍等,我这就去拿来。”
说着就低眼进了里间。他的寝屋设了面多宝阁,上面放了些奇珍异宝。走到左侧的一处屉格那停了瞬,而后他走了两步,来到居中位置,伸手将一本陈旧的画册取了下来。
刘顺带着画册离开后,江莫的手仍在微微发抖。
对于他们这些西北旧人来说,殿下就是他们的主公,是他们的君。要让他老叔知道他敢欺君,可能真的会打死他罢。
他恍惚的走进寝屋,从多宝阁的左侧屉格里拿出那本稍厚的画本。微颤着手翻开封皮,屏息直勾勾细看过去,果不其然,与曾经京官送他那本《巫山集》的画风,一模一样。
他翻阅着,如痴如醉,好似画中人的眉眼,都化作的另外的模样。
公孙桓得知宫里来人,还挺诧异。
下人道,“刘大监道是寻少爷询问些小事,还说不必惊动您。”
公孙桓颔首,觉得应是户部的事,便也没多在意。昭明殿内,姬寅礼看着案上熟悉的封皮,顿时血液逆流。
早在听闻对方去书坊寻画时,他就有所预料了,但预料归预料,却终究不如事实摆在眼前让人来的气血翻涌。
一想到那般玉润冰清似的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却翻着这样不堪入目的画册,与其妻子不知如何颠鸾倒凤,极尽淫乐之事,堪堪一想,他胸口就刹那腾起暴虐的情绪。
他掌腹用力的按上那本画册,有一瞬间想用力将其撕成碎片。将将隐忍下怒火,他沉晦着眸抓着封皮翻看,里面扑面而来的交缠画面、发黄的纸张、以及磨旧的毛边,都让他两目充血。
手一挥,将画册扫落于地。
指骨抵着额头用力揉着,他闭眸低喘着粗气,极力压抑着胸中翻绞的凶虐。
“殿、殿下,指挥使大人以及户部鹿员外郎,在外求……
“让他们等着。”
上座之人吐息冰冷,来禀的太监吓得急忙退了出去。
好一会,姬寅礼方重重将后背仰靠椅背,堪堪将那股阴暗情绪压了回去。他眸光沉沉的扫过殿外,若不是还有丝理智压着,此刻他就能提剑砍了那鹿衡玉的脑袋!
他要看那人哭,看那人忏悔,要看那人屈膝跪他面前,泣不可仰,泪出痛肠,如此方能消减他此刻胸中翻绞的难受。
“把画拿来。”
刘顺赶紧跪地捡起来,双手捧着小心递过去。
姬寅礼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只是眸光沉沉的看着。
不是家中贫寒?如何买得起?是缩衣节食也得先满足 yin 欲?还是他那庸妻压箱底带的,乃吴郡特色?但不是说此画千金难求,凭那庸妇家世,拿什么来购,又从何渠道购得?
思绪纷杂,疑惑暂压了情绪上的那点怒,他再次将那本陈旧的不成样子的画册拿在手上。入手的那瞬,他动作突然一顿。
“不对。”
凤眸缓缓眯起,他将这本画册拿到眼前,目光堪堪一扫这页数。这本画册约莫十来页,可据密录所报,那人拿过去的那本却十分厚实,页数少说也得多出一倍有余。
姬寅礼望着这本画册,缓慢露出个发凉的笑来。
“刘顺,你再去趟,公孙府邸。”
再一次来公孙府邸时,刘顺没了第一回 来时的和气。
面对江莫,他一言不发,江莫自也心知肚明对方是因何而来,苍白着脸,满头冷汗的将那本厚画册呈了上去。
刘顺带着画本临走之际,想起昔日公孙桓的提点之恩,到底好言相劝了句,“有些东西,不是旁人能惦记的,切记。”
直待刘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江莫才滴着冷汗直起了腰。失神站了好一会,他回了寝屋,掀开床褥取下里面藏着的一页画纸。这是他冒险从那画本里截留下来的唯一一张。
他直勾勾的盯着画上那与旁人几分神似的眉目,神思不属,嘴里无声呢喃。天鹅肉,谁还不想咬上一口……
这一宿,昭明殿里灯火通亮,直至天明。
刘顺整宿亦没闲着,在来回两趟去往公孙府邸后,很快又接到主子的新指令,让他去搜罗探花郎以往的画作。
这倒好说,那陈探花这些年来参加的宴会不知凡几,每每随礼皆是一幅风景画,许多人家的府上都有其墨宝。
不难收集,就是费时耗力。
约莫子时左右,他就带着一卷卷的画入了宫。
没过多时,阶下候着的他,就听见他主子似是怒极的反笑声。
而后,就是让他宣殿外的人进来,紧接着又连发几道诏令,宣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御史、户部大小所有官员,全都连夜进宫审理此案。
未及天亮,此案已经水落石出。
涉案的官员当场关押,禁卫军连夜出动,去涉事的官员府邸抄家、逮人,一整夜,宫里宫外,风声鹤唳。
陈今昭清早起来,去衙门上值后才得知,这一夜的风雨雷动。在得知鹿衡玉顺利脱身时她还长松了口气,可待得知另一消息时,猛地睁大了眼顿感晴天霹雳!宫里头签发文书直达各府郡,吴郡《巫山集》伦常悖逆,犯讳僭越,现被列为禁画,民间不得私藏。并令家中有藏画者,需在限令时期将画本交往官府,官府会酌情予以补偿。违期不交者,但经查出,一律押往天牢问罪!陈今昭初闻此令,只感到天都塌了!
第65章
这一晚上,陈今昭睡得不安稳,堪称是噩梦连连。
梦里,她隐藏的那层画师的身份曝光了,官府二话没说,直接发了签文派人来将她抓走。来的恰是那夜她见的北镇抚司的那群人,他们面色阴鹭,动作利索的将铁链子往她身上套了几圈,而后也不听她拼命的解释,牵羊似的将她牵走了。
长街两旁,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他们对她指指点点,还有人疾呼道:“都来看呐,他就是那个教坏闺阁千金的浪荡画师!
她急得拼命挥舞双手解释,她画的都是出嫁娘压箱底的避火图,都是官府允许的。可是没人听。
路两旁还挤满了她的熟人。
鹿衡玉掩面疾呼,“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
沈砚瞳孔震惊,“简直不可思议!”
土拨鼠迎来了狂欢,这月灵感爆棚,连刊十期。
就连从来老僧坐定般的周明远也悠悠叹道,有辱斯文啊。
陈今昭清早起来时,还惊魂未定。
真是个混乱又可怕的噩梦啊。她心有戚戚,仍心有余悸。
自上头下发了禁画令后,她就知道自己画《巫山集》的事应是暴露了,虽早在她将压箱底的藏画送出去那刻,就有预料早晚有暴露的可能,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两日宫里也没召她过去问话,好似一片平静,但总让人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格外的让人坐立难安。
她很想劝自己说,她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画个避火图而已,也不算作奸犯科。但从上头声势浩大的颁布禁画令上,她又如何看不出某种隐而未发的暗火,这不像是要轻拿轻放的样子。
可事已至此,她又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以这两日宫里没来人寻她,她就如鸵鸟一般,脑袋扎在翅膀里,不看不听也就可权当没这回事了。
起床盟洗完后,她想了想,还是让幺娘拿来了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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