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去兖州,寻你外祖父做主。”
袁妙妙的哭声止住。车外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入耳,坚定不移,好似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能、能行吗?父亲他,不会允许的。”她父亲顾忌颜面,一定会坚决反对,母亲怕也不会支持,只会劝外祖父莫插手此事。
袁妙妙眸子短暂亮过后又黯淡下来,浑身又被股浓重的无望笼罩。只要一想到此生都摆脱不了李鹤轩,要与其纠缠到死,她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日子半点盼头都没有。
“袁师会同意的。”
陈今昭声音放慢,一字一句让对方听得清楚,“袁师与师母的心结在于府上无男丁继承香火,你若和离,那一切便会迎刃而解。”
袁妙妙还在反应这句话,车外人的下一句已经传来,“既是李鹤轩不仁,那你索性不义便是。先去兖州,寻你外祖父同意,由他派人带着他亲笔手书送你回京。回京后当刚毅果决,递和离书、争孩儿抚养、自立女户、为孩子更姓,寸步不让。”
陈今昭最后道:“袁家有了后,袁师又焉会再做阻拦?”
轰!话落耳,好似是一柄重锤,迅猛地敲醒梦中人。
袁妙妙双手都开始颤抖起来,激动得呼吸急促。
是啊,是啊!她从前怎么就没想到还可以这般做!
只要家中有了姓袁的男丁,父亲他只怕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会横加阻拦?
“可是,要是那烂人不肯和离,甘愿让孩子姓袁该如何?”
她不免患得患失起来,毕竟那烂人为了能扒着他们家,可没什么底线。说不得还真会不要脸的如此行事。
“只要你能说动你外祖父,他老人家会解决这事的。”
识趣有识趣的做法,不识趣,那解决的法子就多了。
譬如将人远远的外放出去,隔个三两年待风头过了,便能让那不识趣之人,生
死都不由己。
袁妙妙似懂非懂,但总归明白,这事解决起来不难。
意识到这点,刹那感觉束缚自身的桎梏松开,她整个人都似焕发了生机。隔着道车帘,她满目感激又依赖的望向车外的方向,纵是帘子阻挡了视线,可依旧挡不住她倾泻出的爱意。
“谢谢你,昭郎。”
感谢对方还肯怜惜她半分,愿意在她此生至暗的时刻,伸手出拉她出泥潭。车外之人宛如明灯,宛如皎月,照亮了她这迷途之人的方向,不啻于给了她新生。
“昭郎,……
“二娘,我有话想与你说。”
陈今昭打断了她的话。今日她也想一次性与袁妙妙说个明白,想将对方的心结揭开,毕竟对方总是突如其来的纠缠,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件麻烦事。
那丫鬟就赶紧退下了。
待人离远了,陈今昭斟酌了会,看向车内方向。
“二娘,莫再对我抱有那些虚妄的情感了,不妨试着将心思从我身上移开罢。”
“昭郎……”
“听我说二娘,我知你待我深情厚谊,但我无法回馈你半分半毫,非是你不好,而是我此生的心思并非在男欢女爱上。你也不必嫉妒幺娘,因为我待她亦如此,以前对你说待她如妹,并非是我托辞或虚言,而是我对她只有血缘上的爱护,却无半丝情爱。我可以很无情,亦很冷血的与你说实话,对幺娘,我更多的只是尽道义而已。”
车内一下子静了下来,袁妙妙满脸怔愕。
“所以任何人处在我妻子的位置上,我都可以尽夫君的本分去维护她,但情感上,我回馈不了哪怕一丝半点。亦如幺娘,我与她成婚数年,可每日与她说的话也不过三句,可谓相敬如宾。二娘,你是热烈如火的性子,从来爱憎分明,若你我当真结成连理,那你可当真能受得了日复一日的冷落?也别想着能捂热我,须知石头是捂不热的。”
袁妙妙张了嘴,很想说她能,只要能天天见着人,哪怕不说话也成。可不知为何,话语却迟迟吐不出口。人都是得寸进尺的,见着了人就想让人与自己说说话,说了话怕也不满足,还想着让对方眼里有你,心里有你。若是成日面对着人,但对方的眼里却看不见你,看得见摸不着似的,仿佛一个屋子里的陌生人,光是想想那样抓心挠肝的场景,她都觉得要抓狂,发疯。
“二娘,坦诚与你说,我对男女之情真的提不起丝毫兴致,就算当年放弃幺娘娶了你,最后你我二人怕也只会成为怨偶。与其走到那般地步,还不如各自安好。所以二娘,你放下罢。”
袁妙妙捂着嘴哭了起来,悲伤难抑。
记挂心里那般久的人,如何说放下就能放下。
陈今昭在寒风中静站了会,稍顷,方又说道,“其实这世间既有桎梏,却又另有精彩,你要是将目光朝外看去,会发现其实除了男女情爱外,还有许多有趣的事。我与你说说我在吴郡时候的见闻罢。”
江南的绣市繁荣,所以就形成了绣坊林立的昌盛之景。
因为绣坊招的都是绣娘,便于管理,所以绣坊主也多是女子。
而管理绣坊又岂是件易事,江南百绣争艳,要想脱颖而出本就难上加难,更何况平日里还要应对绣娘家人的寻事、被对头挖墙脚、绣品被偷梁换柱等琐事,甚至有些绣坊主还要面临来自娘家或夫家的背刺,所以能在江南一带站得住脚跟的绣坊主,无不是手腕过硬能力过人的出色之辈。
陈今昭讲了几个绣坊主的事迹,着重讲了吴郡的传奇人物吴三娘,如何从一个童养媳,忍辱负重,历经万难,最终爬到了江南地区数得上号的绣坊主的位子。
车内的袁妙妙听得入神,在听到吴三娘甚至将绣品通过福建海商运往瞿罗国,面上不由出现了惊叹与神往。
她从来不知,一个女子的人生也可以如此精彩。
“二娘,外面的世界很大,你我这方天地,不过是世间不起眼的小小一方罢了。若能走出去看看,你心境也能开阔许多。”
陈今昭劝道。她是真心希望对方能将心思放在旁处,有这执着劲,还不如下江南去开绣坊,趁着她外祖父家的势力还在,最起码不担心绣坊的初创阶段会遇到层层阻碍。
待过了最初的时期,将绣坊的情形摸透了,她是真的相信对方能将绣坊经营的昌盛。
有了事业忙着,或许袁妙妙也就能放下这些微末的情爱了。
“昭郎,你是不是希望我去江南,也去开绣庄?”
“是的,我希望你去。”
陈今昭未说的是,趁着她外祖父还在,给她跟袁母谋条后路罢。一旦她们母女最大的靠山没了……总不能指望着旁人的良心过一辈子。
“好,我听你的!”
袁妙妙掀开了车帘,眸光直直的望着车外立在寒风中的人。许久,哽咽了声,“昭郎,我们……还会再见吗?”
“二娘,知道彼此皆好便是。”
袁妙妙落了泪,好半会才说了声好。
临走前,她又哽声提了个要求,“我的名字不烫嘴,你可否唤我一声。”
陈今昭放缓了声,“妙妙,保重。”
第75章
三月初,右侍郎带着官兵抵达了睢阳府。
陈今昭与俞郎中马不停蹄的赶来拜见上官,禀报两人这段时间的勘察结果。两个多月来,他们二人走访了睢阳、澶州共八县,修理龙骨水车五架,调集水车、漕船各三十余、征调物料备齐沙袋、木桩等,同时勘察完毕河道状况、堤防状况、水文特征以及河平仓储备等情况。
可以说是,治淤前期勘察工作,他们二人已详尽完成。
右侍郎连连点头,满意不已。
“你二人做得很好,这笔定会如实记载在尔等此回治淤的功劳簿上。还是那句话,尔等尽心竭力,待功成那日,本官定亲自为你二人请功。”
他赞赏的看着二人道,目光转向陈今昭时,饶是过了刚才那会乍然一看的震撼,可再看过去还是有些惊叹。
底下官员究竟没有在干实事,不单能从其上呈的折子中看出,亦能从其外貌表象上探出一二。就如这陈郎中,在京见其时还是个白面书生似的清雅公子,如今不过两月光景,再见时却磋磨成尘面熏黑的模样,那对方这段时日是养尊处优的度日还是风吹日晒的干实事,他还能不知?
右侍郎来时,还一并带来了朝廷拨下的治淤银,共二十万两。此次官银并未如从前那般循各省驿道递来,却是由官兵直接押送而至。而负责押送官银的人,则是阿塔海。
刚出了府衙正堂,陈今昭就遇见了阿塔海。但见他一身甲胄,寒光凛冽,行走间金铁交鸣声铿锵,浑身充斥股肃杀之气。
见到她时,阿塔海惊然挑眉后嘿声一笑,那既憨又欠的模样,这才让陈今昭在对方身上,找回些在西偏殿时候的熟悉感。
“小陈夫子,你黑了呀。”
陈今昭冲他一笑,“你也没白过。”
阿塔海挠挠头又嘿嘿笑两声。再次打量着陈今昭,见对方着实不比在京都时细皮嫩肉官老爷的模样,不免关切问了声,“小陈夫子近来可好?穷乡僻壤的到底是比不过京都繁华,是不是太过寒苦,让夫子你不适应啊?”
“出门在外自是不比家里,但说寒苦也不至于,我倒也能适应的极好,放心便是。”陈今昭挥挥手不在意道,见远处的官兵正搬动官银入库,不由道,“我倒没想到,此次竟是由你带着官兵,直接押送官银过来。”
她之前听俞郎中说,他从前与右侍郎外出治水治淤时,朝廷拨的款项,在层层盘剥下,往往到他们手里的实际数目已十不存五。如今能一分不少的全额入账,于他们这些工部官员来说,着实是个大惊喜。
“也是顺道为之。”
阿塔海说过一句就不再提,转而说起鹿衡玉给她捎来包裹一事,“鹿大人托我给你带了个包裹,小陈夫子在此稍等会,我这就让人拿来。”
不过多时,阿塔海的亲兵就捧来了个巨大包裹。
在陈今昭还在震惊看着这半人高的包裹时,阿塔海龇牙咧嘴笑着从旁侧递来一封书信。
“鹿大人托我转交给你的。”
陈今昭接过了信,都不必打开来看,光是信封上张牙舞爪的'陈今昭亲启'五个大字,都能让人感到那股浓重的怨气扑面而来。
她打了个哆嗦,赶紧将信拢在袖中收好,等改日有了勇气再拆开来看。
与阿塔海又寒暄了几句后,她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河南府二十八县征调来的民夫已经陆陆续续赶到,她与俞郎中等人接下来还有诸多事项要忙,实在没时间耽搁。
脑中闪过临去前,阿塔海扭捏的,欲言又止似是想与她说些什么的模样,陈今昭虽有些疑惑,但不过很快被诸多琐事占据心神,这事便也抛之脑后了。
睢阳、澶州两地八县开始投入治淤大业中,昼夜不停。就连春雨连绵时,黄河两岸的漕船也来往如织,官兵皆栉风沐雨,奔走各处,几乎没一刻得闲。
夜里,伴着沿岸号子声,陈今昭等工部官员随上官在岸边的帐篷里细勘明日工段图册,商讨着如何推进治淤方略,而此时的京中,平静的表面下却是暗潮汹涌。
沈府书房,烛火夜半未熄。
独坐在檀木桌前,沈砚许久的盯着案上摊开的密信,面色僵冷又寒冽。
“你们真要如此行事?”
“泊简你错了,非是你们,而是我们。”
沈砚攥了拳,忽然抬眸看向阴影处。
“这是悖逆,是不忠不义,来日载入史册,吾等皆为佞臣!”
“何为悖逆?何为忠义?”阴影处的人走了出来,满脸不赞同,“一个痴傻小儿,却窃据九五之尊,这才是大谬,是悖逆!吾等拨乱反正,还天下个朗朗乾坤,这方为忠义。”
沈砚咬紧牙关,生生忍了种种情绪。
他盯着来人,意图劝说,“七叔,此乃火中取栗,万不可取。悬崖勒马,犹未迟也,我们退出罢!”
“糊涂!”来人斥责,“开弓焉有回头箭!未战先怯,泊简,你真不像我沈家的儿郎。”
“七叔!你不觉得如今的沈家宛如赌徒,全副身家性命皆押于赌桌,一局定生一局定死,未免太过儿戏荒唐了吗!”
“自古成大事者何人不赌!不妨问问勋贵大臣的祖上,由何起家,不都是赌来的?不跟随着成祖帝起事,不赌成祖帝是最后的赢家,他们如何得以改换门庭、世代显贵!如今,吾等不过仿效昔年的勋贵罢了,有何不对?”
沈砚猛地站起来,声音急促,“可今时不同往昔!国朝可是日薄西山?天下民心可是向背已异?宫中那位权势又岂是危若累卵、一触即溃?而我们沈家,如今已然尊荣显贵,何至于要拿全族性命来赌、来拼!”
对方摇头,看着沈砚冷笑:“尊荣显贵?那是昔日的事!你不见沈家已日落西山?不见沈家来日之危?难道你要沈家坐等被上头那位削权夺势,断送百年荣华?不奋力一搏,就要任人宰割,只此一点,就值得全族去拼、去赌!”
上一篇:娘娘又疯又娇,暴君为她折腰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