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 第69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女扮男装 朝堂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两人遂噤声,整肃衣冠后就寻各自上官,准备迎接王驾。

摄政王法驾缓缓而至,金钺开道,旌旗猎猎。

“王驾临筵一一”

总管太监高声唱喏,文物群臣伏拜山呼千岁。

姬寅礼下了金銮王驾,朝靴踩上青玉石砖,绣七条五爪金龙的朱色蟒服上束着通犀金玉带,其上镶嵌东珠,在满苑宫灯下,熠熠生辉。

受礼后,他温煦叫起。

“今夜是庆功宴,诸卿不必多礼。起罢,随吾一同赴宴。”

这夜的宫宴注定是喜乐的,在上座之人笑语勉励番后,席宴就正式开始。伶人们很快奏起了《清平乐》,舞姬们也翩翩入场,君臣举杯共饮,一派和乐之景。

但实际上,上回夜宴时出了林大人那事,群臣心里多少是存些阴影。以致这回参宴时,他们皆有些拘谨,纵使上座那位亦如上回般自斟自饮,并不过多关注群臣,可他们依旧不敢多有放肆。

若放在以往,这个时候他们都少不得要下场,纷纷去给工部那三位功臣敬酒了,可今夜他们近乎都拘在各自座上,仅多只与两旁官员相互敬酒,说笑两句。

陈今昭的座位比之从前在翰林院时,明显是要靠前了许多。左右两侧分别是她的上官右侍郎与她的同僚俞郎中,外出公干的半年来,他们也都熟稔了许多,遂也没觉得有不自在。

原先她还多少担心,要是席宴开始后,朝臣们纷涌的都过来敬酒,届时要该如何应付。没成想,都酒过三巡了,众臣们皆还在各自座上吃酒赏舞,并无过来敬酒的意思,见此情形,她着实放松了许多。

“来,小陈郎中,咱俩喝一杯。”

旁侧俞郎中举杯过来,人逢喜事,满脸红光。他爽朗笑说,“瞧你瘦巴巴的没想到酒量可以啊。襄邑县那回的宴上,被你给灌倒下去,说实话,我可是不服气的很,改天定寻你找回场子去。

陈今昭爽快道,“成啊,改日我请大俞头你喝一杯,咱俩畅饮一番。”

“不,由我来请你。”

“有人请酒那敢情好。来,祝我二人平步青云,一路坦途!”

“来,祝吾等官途恒通,事事顺遂!”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陈今昭放下酒杯时,敏锐的察觉有道来自上方的视线。

她心里突了下,小心翼翼挪动余光,飞速朝上首方向瞄了眼。

上首高坐那人正仰脖饮酒,她的余光恰与其旁侧的刘大监瞄来的目光对个征兆。刘顺朝她一笑,陈今昭扯着嘴角回了个僵笑,而后嗖的下将余光收了回来。”别光喝酒,这些菜肴你也多用些,好生将身体养回来。”

说话的是坐她另外一侧的右侍郎。见好生生的如玉般俊朗的下官,让他带出去半年后,回来成了这副黑瘦黧面,形销骨立的模样,他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愧意。

想着,便不由殷殷叮嘱道,“平日里也注意善加餐饭,莫要过于清减了。”陈今昭感激的拱手道,“谢过上官关怀。下官定谨记大人叮嘱,每日勤加膳食,养好身体为国效力,不敢再有劳大人忧心。”

说着,她便示意了下俞郎中,而后二人纷纷对右侍郎敬酒,感谢他的关照与提拔。

饮尽后,陈今昭就深深低头夹菜吃饭,分不清上首投来的目光来自谁的,也不敢再偷瞄扫去,唯恐会对视上不该对的眸光。

子时,宫宴散去,宾主尽欢。

此回王驾并未如上次般半途离场,却是一直待到了最后。

恭送王驾离去后,众臣纷纷散场。

陈今昭还未等出水榭,就被一个不甚起眼的宫监拦了下来,示意她到旁侧僻静处说话。

这一刻,她的心狂跳了起来。

此时还有些朝臣尚未离开,鹿衡玉还在不远处等着她。

唯恐引起旁人的注意,她到底还是随这宫监走到处不显眼的廊柱旁,握拳屏息等着这宫监的话。

“陈大人先别出宫,千岁殿下在昭明殿设宴,邀您过去一聚。”

话语沉沉入耳,陈今昭心都凉了半截。

她艰难咽了喉,很想摸一把自己的脸,也很想此刻找个镜子好生照照,想瞧个仔细,这张脸可否是被施了什么幻术。

神色急剧变换,她深呼口气,下了决心。

“万望公公转告千岁殿下,殿下待臣深情厚谊,臣心领了。”

说出这句话后,她强捺住心慌,挺直了脊背,颇有些硬气道,“但本官不胜酒力,恐有失仪,实在不便面见王驾,望公公替本官向摄政王殿下告罪。”

那位宫监蓦得睁大眼,骇吸口气。

“大人这……”

“我还有事,告辞!”

第78章  

琉璃灯璀璨的昭明殿里,屏风映着寂然孤影。

珍馐百味罗列的案前,姬寅礼一言不发的坐着,视线一直凝在对面孤零零的那双白玉箸上,凤眸里不见波澜。

“他真这般说的?”

“回、回殿下,是……”

来回话的那宫监双膝跪地瑟缩着,额头紧贴着金砖。

殿内陷入了死般的静寂,周围侍立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喘。

姬寅礼闭了闭眸,掩住其中万般情绪。

难堪吗?的确难堪。

他也没存旁的心思,也不过是想叫人过来单独与他吃杯庆功酒罢了,哪料得对方竟敢如此堕他颜面。这倒显得他在等待人过来时的那种,近乎有些近乡情怯的情绪,如斯可笑。

其实这半年来,他也不是没考虑过与对方彻底划清界限,但却仿佛中毒了般,迟迟难以剜掉心底深处最后那点旖思。尤其在得知对方亲临险境那段时日,他更是夜夜被噩梦缠身,不是梦见对方被洪水冲走,就是梦见其被瘟疫夺命。

每每醒来他都会生出深深的悔意来,后悔自己逼迫太甚,后悔让对方离京时是带着对自己的怨与惧而去。每每一想,都生出些隐隐悔痛的情绪。由此,他甚至觉得,人欲也不是非有不可,若能与之精神共契,那旁的倒也无关紧要。

如此一来,其实也算是两全其美。

他不必再纠结于去突破最后一层障碍,与对方行那不伦之事,而对方也不会被他甚急的逼迫而致抑郁,或逼疯逼死。

所以他此番让人过来,亦不过是想着缓和下二人之间的关系,让对方莫再惧他怕他罢了。

哪成想,对方直接给他个没脸。

“刘顺你去,再请!”

陈今昭在马车上与鹿衡玉说说笑笑时倒不觉得什么,可待回了家,一颗心就开始不受控的发慌了起来。

她不知这初次反抗的结果会是什么,但隐隐能知道,这事肯定没完。所以这夜她直接是合衣躺下,心砰砰跳着,双手紧紧攥着官印,好似能从中汲取力量。

果不其然,在她躺下没多久后,院里的门被敲响了。

陈今昭直接去开的院门,门外,刘顺带着两个身强体健的宫监,无声躬身立在暗寂静的巷道中。

“您让殿下久等了。”面对她的骇然吸气,刘顺开门见山道,“陈大人,请随奴才入宫罢。”

陈今昭没有应声,指尖用力蜷缩,犹疑不定。

刘顺似是知她想法,就迅速低语道,“望陈大人慎言慎行,咱们家殿下,是事无其二的。”

陈今昭陡然出了身冷汗,不敢再试图触虎须。咬咬牙,匆匆与刘顺道了句稍等后,就脚步不停地回了屋,戴上了官帽更换了鱼袋,同时带上了官印、任命敕书、笏板、以及百姓赠她的万民伞。

见此情形,刘顺欲言又止,但到底没再说什么。

一路上,面对陈今昭类似'殿下生气了吗“夜宴上已吃过庆功宴,为何殿下还要再请我“殿下等了多久“大监你觉得殿下会训斥我吗'等等明里暗里的套问,刘顺皆闭口不言。

只心道,这会知道怕了,早去干什么了。

不过在瞥过对方那明晃晃的,明显要拿来与殿下掰手腕的类似万民伞等东西,他不免又暗下咂舌。这位主,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其实陈今昭也没刘顺想的那般英勇,一路上,她拢着她的这些凭仗,不住的给自己打气,不断告诉自己她是有功之臣,是国之栋梁,再也不是从前可有可无的朝中微末小官。所以面对上位者的狎戏玩弄,她是有些底气,可以稍稍作些反抗的。

但想归想,在双脚踏进昭明殿时,她还是有些腿软。

整个昭明殿金碧辉煌,却寂静无音,膳桌上的珍馐佳肴早已失了温度,时蔬褪色,脆皮绵软,汤汁上浮着薄薄油脂,充满了冷香幽幽的凄清之感。

迎面坐在在膳桌前那人自斟自饮,仿佛未看见人进来,的人,兀自提壶倒酒,再低眸仰脖饮尽。琉璃灯的光影投在旁侧屏风,在他半边面上落下阴沉的碎影。

“陈大人好大的官威,需要本王三催四请。”

在手里这杯酒饮尽后,他方慢慢掀眸,不轻不重的吐出一句。可待看清来人装备齐全的模样时,他不由凤眸半眯,指腹抓紧了杯沿。

陈今昭从进来就没敢抬头,在近前后听到这句,也不敢辩驳。将怀里捧着的诸多物件小心放置昭明殿的地砖上,她就屈膝朝他跪拜下来,额头伏在交叠的双手上。

她不言不语,却无声胜有声。

他看着她,眸里猝然过怒色,转瞬又转为不见底的暗沉。

他盯视她许久,渐渐地,那双凤眸已不见波澜。再次出口时,声音平稳的令人心悸。

“既然你以这副姿态前来,那想必是有话要说。不妨明说出来。”

殿内安静数息后,响起了微颤却坚执的声音。

“臣自幼失怙,为供我读书,母亲卖了家中良田,为人浆洗为生。我能读书已是不易,为不辜负母亲良苦用心,为能出人头地为家中撑片天地,臣悬梁刺股,三更起夜半睡,不敢懈怠一日……”

十年寒窗苦读,个中艰辛岂是一句话能概之。

寒冬冻指僵,暑日汗浸裳,为了练手好字,她手腕日日悬石,不知被磨穿了多回。

但向上走只有这一条路,她也只能忍着,熬着。

好不容易一朝金榜题名,春风得意马蹄疾,本以为终于苦尽甘来,怎料却陷入京城这汪不见底的泥沼中,脱身不得。

她低语说着她一路走来的种种,从求学到为官,从翰林院到工部,从京都到河南府。她娓娓道来,说了很长时间,他没有打断,无声听着。

“臣也不过是做了为官本分而已,百姓却感激涕零,夹道相送,长久追着臣的车驾,几多不舍。民风淳朴,令臣心生动容,可民生艰辛,亦让臣心生不忍。”

“臣此生惟愿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惟愿以毕生所学,行实政,解黎民之困,解民之饥寒。”

“但求能以微薄之力,使百姓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养。”

“若能如此,那臣虽九死尤未悔也!”

姬寅礼听着她说着自己的抱负与理想,目光渐渐移向了她旁侧的万民伞上。

右侍郎的请功折子上,详尽罗列对方此行的种种功绩,对其更是毫不吝啬赞誉之词,足见对这个下官的满意与看重。他忆起奏折所言,其外出治水,不辞辛劳苦累,勘察水利周详、亲往修缮水车并不吝赐教河工、疏浚献策精当、身先士卒抢险……甚至还几多警告叮嘱监工,不得随意打骂民夫,不许克扣饭食等等。桩桩件件,堪称为官之典范,诚如其所言,是真的在做造福一方之事。

在京时,她对上不谄媚逢迎,在地方时,她对下不倨傲高慢。清风正骨,却又仁民爱物。

陈今昭一直是伏首的姿态,所以看不见对方此刻的表情,便也不知对方此时的情绪。